王畫臉上神情果然變幻莫測,一會兒喜一會兒憂。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韋相公,皇后將公主下嫁才算吧。”
言外之意,韋氏的信譽很不好,我不相信了。
“那是,那是,”韋巨源也不生氣,現在是王畫強勢,只好受著。但他從王畫的表情與語氣,已經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于是一拱手說道:“王侍郎,且回。”
“韋相公,慢走,”王畫同樣一拱手,才扭轉身體,往回走去。
但這時候他臉上驚喜交集的表情立即消失,轉為一種嘲諷。因為他已經知道韋氏有什么打算。
第二天,韋巨源又過來蹭飯,蹭飯是假的,與王畫走得更近一點。交往嘛,不交怎么往?
王畫依然很客氣地款待。
就在這時候,過來一個士兵,在王畫耳邊低語了幾聲,王畫臉上露出驚喜,他對韋巨源說道:“有一樣好東西,韋相公,想不想看。”
“哦,請王侍郎拿出來。”
“這個東西我可拿不動,韋相公,請跟我來。”
王畫將韋巨源來了出去,走了一會兒,一行人推著幾十輛車子,車輛上架著一些古怪的銅管與鐵管。還有一些更小的鐵管,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韋巨源見多識廣,可不知道它們是什么。
王畫走了過去,深情地用手在上面**著。
這些正是真正意義上的火炮。
炮在中國歷史上很早就出現了,但不是炮,而是砲,也就是發射石頭的投石機。這種投石機直到回回人亦思馬因融合了西方的投石機技術發明了回回炮,達到了巔峰,也就是現在血營使用的這種投石機。
但很快被淘汰下去,為真正火炮代替。
砲改成炮是唐末,因為火藥出現,楊行密部屬鄭璠攻豫章,發射飛火(用投石機發射出去的沾火藥的縱火物),改射石為射火,所以才變成炮的。
但火器的真正發展還在宋朝,最慘烈的是宋將婁鈐轄退過月城后,因糧盡無法堅守,抬出一具大炮,引燃后聲如雷霆,城土皆崩,二百多人與城同歸于盡。這種大炮就是一種炸彈地雷一類的火器。
可在北宋還是以投石機為主,曾公亮寫的《武經總要》里面出了十六種投石機,包括西夏的旋風炮,可里面還是石字旁砲。
直到北宋晚年,各種粗制的火器才漸漸出現,包括北宋的東京守衛戰,開始用大規模的火器御敵。
宋高宗建火二年,南宋發明了類似手統與手榴彈的火器,紹興二年,陳規發明了一種火槍,這有可能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的真正管狀火器。到開慶元年,壽春府軍民發明了一種突火槍,出現了子窠,這種子窠也是中國的最早彈丸。
后來又在突火槍基礎上,用巨竹筒裝火藥,利用筒內火藥燃燒產生的氣體壓力發射子窠,殺傷敵人。這就是真正炮的原型。用竹與木做管子的,當時被稱為無敵竹將軍。
元蒙南侵后,得到南宋的技術,進一步發展,出現了原始銅火炮。與竹火炮很類似,只不過炮尾有兩個方孔空扦鐵栓,代替耳軸,有了木架發射裝置。但沒有瞄準具,命中率極低,為了散熱為炸膛,炮管做成喇叭狀的敝口。看上去就象一個大型的號角。
但火器技術進一步在發展,元末農民軍起義,已經開始大規模用火器交戰。因此,明朝的火器發展最快。什么大將軍炮,二將軍炮,炮里炮,盞口炮,神炮,佛郎機炮,滅虜炮,神威大炮,飛碟炮,幾百個品種。材料又分成鐵炮,銅炮,木炮,竹炮。作用又有城寨攻守炮,野戰炮,水上艦船炮等等。
如果不是清軍入關,明朝吏治太,有可能中國熱武器,就是在以后還繼續遙遙領先于世界各國。
清朝入關后,努爾哈赤吃了火炮不小的虧,對火炮還是十分看重的。然而封關自守,以及自乾隆晚期的,技術再次停頓不前。這一停,終于迎來了百年恥辱。
實際上火炮的技術要求比王畫想得到的那種步槍要求要低。
不過對于現在技工來說,無疑還是要求小學生做大學數術題,十分困難。
首先就是炮管,分煅造與打造,煅造最好,也就是人工打造,鐵銅經百練,金屬組織細密,強度高,韌性大,無炸膛之險,又可以用小炮發射大彈,搬運又十分方便。當然這種百煉成本同樣更高。然而威力更大的火炮,還是必須用鑄造技術的。王畫授教了后來鐵模鑄炮法,這種方法也是目前條件下最先進的鑄造方法,壓縮鑄就時間,節約成本。
但就是鍛造與鑄造工藝,對于現在唐朝技工來說,還是十分超前。
接下來就是看膛,如果有一絲漏眼,就是廢品。必須要光滑無比,這么長的炮筒,現在這種原始方法,不是很好觀察。就是這一點,就難倒了大洋洲技術很長時間。
然后齊口,這個好辦一點,只是用極其笨重的方法,硬將口磨平。接下來就是鏇膛,王畫畫了一張簡易的鏇床圖,也就是鏇刀上安車輪,以十字鐵條絆緊,輪外安鏇棍。可圖是圖,實物是實物,又是很長時間。這是使炮膛更加光滑的。最后是鉆火門,火門位置極為重要。再次讓技工摸底索了很長時間。
但并沒有結束,炮身各大小長短的比例一定要恰當。王畫也不可能知道這個比例的,這要反復的試驗。安裝炮耳的位置也要適當,耳若偏前,炮發時炮身后仰,耳若偏后,則炮頭下覆。安置引門要得法,引門直大,火氣透泄,發火必遲。偏前則后坐,引門若小,火氣不足。炮膛受藥處必須堅厚圓滑,所以另鑄一生鐵藥膛,其引門就熟鐵貫入膛底,再經過裹麻、滾泥、日曬、上沙漿、敷白泥漿、限木矩板、轉圓合徑、火培、外擦烏煙,最后用泥條頂住,使炮心居中不移,逐層安上泥摸板,合縫處用泥蓋護,再束住鐵箍,用火燒紅,這才算完工。
炮管的外圍還在加節加箍,這也要合理的加節,盡管為了堅固不炸膛,但加在什么位置,加多少,都要經過調試的。
然后是材料,必須用最好的銅鐵,比如中國古代就特地提到閩鐵第一,其次晉鐵,其他地區的鐵都不管用。當然實行時,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不過大洋洲的富鐵質量十分好,呂宋島的銅也是優質銅。材料問題不大。
接著就是炮彈,有響彈,煉彈、又叫鴛鴦彈,這是現在技術下最先進的彈丸,殺傷也最大,撥寨時的鉆彈,攻打城池時的鑿彈,以及分彈、闊彈、散彈、公孫彈,蜂窩彈等等。形狀也是各種各樣,有長的圓的,環形的,帽形的,剪刀形,葉瓣形等。
然后是火藥,硝必須是純硝,用灰水按一百比一加水下鍋提煉。純磺提煉是磺十比二比一加牛油麻油下鍋熬炒。這又對爐下的火溫有著嚴格的規定,必須是煤火,溫度不能高也不能低。然后是木炭末,必須用木質輕浮的為原料,最好是麻千茄梗,然后是迎春梧柳,再不行,那就是杉木。去皮去節,否則帶皮煙多,有節易炸。
最后就是裝膛的比例,每門火炮裝填多少彈藥,同樣要精心測定。
再加上王畫雖然沒有給出近代的火炮,也是清初時比較成熟的各種火炮,要求的技術更高,這一等,就過去了好幾年。
最近才研究出幾種,雖然不成熟,但考慮到現在血營的局勢,立即隨同各個數據一道悄悄運來,正好王畫在長安城下,從渭水運上岸。
種類不多,兩臺重達兩千多千克的巨炮,這個模型來自神威無敵大將軍炮。四臺類似神威將軍,重達近四百千克的中型炮,三臺炮身短炮管**,模擬于威遠大將軍的中型炮,兩臺重達八百多千克的九節十成大炮。接下來就是十幾臺更先進的小炮,全部是人工煅造的,七臺三十幾千克的子母炮,比子母炮裝填、開柄、發火更先進的奇炮。實際上后一種還是子母炮,只不是子母炮的加強版。別看這兩種火炮,長只有五尺多,重也不過三十幾公斤,一個壯年漢子就將它抱跑了,可是殺傷力很大,“子在母腹,母送子出,從天而下,片片碎裂,銳不可擋”。
當然,拋去靈活性、成本、實用性,還是第一種火炮威力最大,長達兩米半,每次裝填火藥能達到兩千克,炮彈重在三四公斤。
看著這七大八小二十五門火炮,以及一箱箱炮彈,王畫心里面百感交集。
這些年為了研發火器,投入了九百多萬緡錢,投入的工匠達到了兩百多人,相關的工匠有六百多人,參與的人員與百姓幾乎有兩千多人,付出了十幾個人炸死,二十幾個人炸傷,花了數年時間,終于看到第一批真正意義上的熱武器。
如果換成黃金,將這二十五門火炮也包了起來。不過話不能這樣說,技術是無價的。
韋巨源看著王畫奇怪的表情問道:“王侍郎,你這是什么事物?”
“韋相公,前些年朝中有一些人向我逼要炸藥技術,實際上他們看重的是爆竹煙花的利潤。可那只是玩物,我說過,炸藥的作用不僅僅是民用,還能軍用。”
韋巨源點頭,炸藥在這次王畫數月戰斗中,起到不小的作用,但與這些大大小小的銅管鐵管有什么聯系?
王畫又說道:“這些火炮,才真正發揮了炸藥的作用。”
“能不能試一試?”韋巨源擔心地問道。本來血營已經十分強大,又有新武器出來了,這怎么辦,真正尾大不掉。
“韋相公,不急,明天晚上我會讓你看看的,我們回去喝酒。”
為什么要到明天晚上?想到王畫那個時間,韋巨源沒有心情了,他立即回到長安,再次寫信給朝廷,不是用八百里加急,時間也來不及,而是在長安皇宮里找到幾匹最好的戰馬,派人立即往長安送信。
但他是多慮了,李顯接到韋巨源第一封信時,立即召集大臣再次商議。
王畫的其他條件能接受,那怕斬殺宗楚客,也沒有人反對,實際上許多大臣還希望王畫逼李顯斬殺宗楚客,認為王畫要求低了,最好連薛思簡、宗晉卿以及其他的大臣一道斬殺。
但四個一千萬,確實沒有辦法答應。三個州同樣也不能給。
于是商議了一下,再次派出了兩個人,第一個是新任黃門侍郎張嘉貞,第二個是前年冬天擔任戶部侍郎的蘇珦,王畫既然認為他是一個良臣,又擔任過王畫數天的上司,因此派了他過來,勸解王畫。
張嘉貞四十幾歲,問題不大,蘇珦同樣七十多歲,本身又是一個儒士,身體清瘦,李顯有些急,于是將他宮中的御用馬車拿了出來,讓他與張嘉貞做在馬車上,四馬拉著,日夜不停,趕向長安。
來到長安城下,與韋巨源見了面,將情況一說。
當然,還是低估了火炮的作用,這幾個月來,新東西很多,可是最后的決定作用,還是人力。就是突厥人憎恨的地老鼠,挖地道,也是人力去開挖的。
所以沒有人注意,倒是這數萬大軍,讓三個人頭痛。現在都快到了傍晚,三個人拋去了各自的成見,立即來到王畫大營前面。
王畫很客氣地迎了他們進來,那廂在準備酒菜,各種香料的味道,不時地鉆入三個人的鼻子里面。
可是現在不顧得吃飯,張嘉貞開門見山地說道:“王侍郎,見好就收吧。”
不管怎么說,這一次朝廷拿出來的也是一個大手筆,而且雖然是總管,可給他節度十幾州所有民事軍事,成了名副其實的西北王。
“張侍郎,恭喜高升。”王畫沒有回答,卻提前來了一聲賀喜。
張嘉貞不答話。
如果不是王畫與張說談話,談到他是未來宰相之才,也不可能升遷為黃門侍郎的。但現在不知是友是敵,不能說,我升遷還要感謝你說的好話。
王畫才說道:“這是我的底限,一年被蛇咬,十年見蛇驚啊。怕了。”
“不會的,現在陛下也后悔萬分,決定改過自新,做一個明君,”說到這里,張嘉貞看了一眼韋巨源。
韋巨源捻著胡須,閉目養神。
既然這兩個人前來,他直接推卸責任。這趟差事吃力不討好,如果不是為了韋家,不是為了皇后,他都不會前來長安。辦不好,會倒霉,辦好了,同樣會挨罵。因此直接不說話。
王畫又拿出一個賬本出來,說道:“張侍郎,你看看我花了多少錢。”
一部分是去年為了糧食,獻給李顯的,送給洛陽百姓王畫沒有計算在內。還有各個戰士、參戰戰俘的獎勵與撫恤,購買武器物資。計有一千五百多萬緡錢,一筆筆記得很清楚。還不包括救濟百姓的用費,以及以后對烈士家屬的撫恤。如果將這些費用加在一起,兩千萬緡錢都遠遠不夠。
但張嘉貞知道,這是明賬,事實沒有這么多。數次的勝利,光是俘獲的戰利品,就是一個驚人的數字。當然因為大非川必須治理,這些戰利品也補充不了他的損失。
可這些花費至少要砍去一半。
張嘉貞看了看蘇珦,蘇珦會意,他從懷中也拿出一個賬本。
遞給王畫說道:“你去年元旦時還在戶部,知道朝廷的收入支出,這是去年到現在一年半時間內的進出大賬。”
現在唐朝比歷史上唐朝經濟情況要好轉一點,但不是人們所想的。
經濟最好的是宋朝,并不是唐朝,宋朝人口是唐朝的兩倍不到,卻是唐朝收入的八倍。這算唐朝不錯了,明朝后期人口與宋朝相仿佛,卻只有宋朝的十分之一。是乾隆時的三倍,只有乾隆時人口的一半。唐朝稅務最多的時候是兩稅法才開展的時間,斂財三千萬緡,宋朝是王安石變法,一億六千萬緡。歲入貨幣最多是唐代宗大歷十四年,一千兩百萬緡,宋朝是宋寧宗開禧二年,八千萬緡。絹帛最高是七百四萬匹,宋朝是近兩千五百萬匹,而且是更細更薄的優質絹帛。唐朝最高鑄幣為三十二貫,宋朝則是五百多萬貫,同時黃金白銀在市場上流通也比唐朝多上幾十倍。
這兩年稍稍好一點,國家稅務收入也不過三千萬緡,這已經是唐朝的巔峰。
但錢掙得多,用得多,國家要用錢,官員要用錢,士兵要用錢,有什么事兒也要用錢,地方做事也要錢,幾位公主花錢更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再加上今年前后大軍調動,再次花費了巨大的開支,實際上答應王畫一半條件,已是朝廷最大的限度。
如果不是海上的商稅源源不斷地運向京城,就是這個數字,朝廷也不能答應。
王畫將賬本翻了翻,嘲諷指著幾位公主的支出,說道:“真能花錢啊。”
蘇珦將帳本一合說道:“這一回她們想花錢也沒有辦法花錢,不但是她們,就是馬上士兵的撫恤也沒有辦法發下去。”
甚至蘇珦懷疑如果王畫加碼,連官員的俸祿都會成問題。
王畫搖了搖頭說:“不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如果朝廷沒有錢,拿糧食抵押。”
張嘉貞忍不住說道:“王侍郎,你要這么多糧食做什么,還有棉布也罷了,這個菜油你要這么多又做什么?”
那邊開始準備放行,就是八百萬石糧食,再加上朝廷準備的糧食,一千多萬,八州能有多少百姓,一百多萬,算兩百萬,加上牲畜食用的精糧,一千萬石足矣。況且八州還有一大批秋糧,秋后能收上來,現在轉牧為耕,到明年情況會更好。所以張嘉貞十分氣憤。
更氣憤的是后面,現在百姓食用油很節省,每戶人家加上點油燈,一人平均下來也不過一年四五升油,按照現在王畫管轄區內的人口,五百萬升足矣。況且本身也有油料,這些油又不象糧食能存放下去。一年后難不成全部倒掉,或者當武器燒敵人?就是燒人也燒不了這么多。當然,現在因為本身缺油,再加上守城時,用過滾油澆人,戶部曾經計算過,王畫缺油,也不會缺少三百萬升,這是頂多的。五百萬升放了又放,肯定用不完。
說到這里,關系是關系,這一次王畫開的口太大,張嘉貞再次不悅地說道:“還有,現在你管轄的地方達到了十九州,人口也許少一點,可論面積,十六國時的后秦國也沒有你管轄的面積大,還要怎的?你口口聲聲為了天下百姓,八州是天下百姓,可天下的百姓更是天下的百姓。你想八州百姓有一個幸福的日子,可想過,將朝廷所有金錢物資剝削給你們,天下百姓怎么辦?”
“張侍郎,你說話真古怪,就這么一點兒東西,天下百姓就沒有辦法了?試問天下百姓有多少?這筆物資有多少?攤下來一人只有半緡錢,天下百姓就立即餓死了?不是天下百姓怎么辦,是朝廷中一些達官貴族,喝百姓血的人怎么辦。還有,別問我為什么要這樣做,槍桿里出政權”
槍桿子里出政權?
大家愣了一下,王畫不理他們,站了起來說道:“既然兩位欽差不同意,我只好攻城了。”
張嘉貞要拉,這回拉不住了,兩個士兵將他架住。張嘉貞著急地在后面怒罵。
王畫看著他說:“不要罵,正好你也過來看一看吧。”
說著命人將那二十幾門火炮拖了出來。
張嘉貞也奇怪,于是閉起嘴,看王畫做什么。
王畫命人將這二十幾門火炮拖到長安城護城河前,對準了城頭。然后讓一道過來的幾十個炮兵將炮彈填上,他喝道:“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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