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曹昂第一次見識到古代的都市,雖然早有準備,但他此刻的心情依舊是悸動難明,層疊羅立的木梁瓦房一座座錯落有致,民房樓閣各自聚群而居,在被打磨的青石街路的串聯下羅列有序,只是,街上的人群顯然都很慌張,一個個面色苦楚,偶爾還可聽到民舍中傳出的陣陣哭鬧喧聲。
來到宛城的太守府邸之前,只見府前的兩側,整整齊齊的豎立著兩隊兵卒,少說也要有一百人,隊伍站的還算頗為整齊。這些兵丁手中一個個拿著二尺長的樸刀,幽寒凄凄。傻子也能看出是張繡故意為之。
只見兩名軍卒大步走到曹昂面前,其中一位沖著曹昂躬身拘禮道:“先生,我家將軍有請。”說完便不在言語,轉身引著曹昂向府內走去,曹昂心中不由好笑“這就叫坐地起價吧,雖然是受降,但也要擺足了臉面。”
來到正廳之內,那軍卒便向旁邊一站,對著曹昂點頭道:“請。”曹昂善意的沖他笑笑,接著便邁步走入廳中。
正廳之內,上首一人,身材魁梧高大,相貌頗為粗獷,顯然非是宛育本地生人,不是張繡又是誰人?廳中除去張繡外,偏座尚端立一位黑面文士,半閉半睜的雙目,好似未曾睡醒,一臉神色淡然張木,正是賈詡。曹昂細細的打量了張繡半晌,接著便雙手抱拳,輕言道:“譙郡曹昂,今特奉家父之命,前來宛城拜會張將軍。”
“曹昂?”張繡聞言不由愣住,而一旁半目微閉的賈詡則是心中一動,默默的轉眼掃了曹昂一眼,顯然以其毒士之智竟也未曾想到曹操居然會派遣自己年僅二十的嫡長子為使,這其中究竟意欲何為?
賈詡心中疑惑,張繡那邊就更是詫異,過了好久,曹昂方聽得上首的張繡朗聲笑答道:“原來閣下便是曹公子,年紀輕輕不但相貌不俗,且行他人所不敢行之事,不愧為司空大人之子!曹公子,請坐!”
曹昂聞言抬首對著張繡禮貌的笑了笑,不太熟練的沖著他做了個稽,接著便閃身到一旁的側坐跪坐而下,曹昂一邊笑著點頭,一邊心中暗罵漢朝的人不知道腦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這跪著還沒有站著舒服呢,等日后安定了,自己一定要想辦法弄幾把椅子,要不然只怕沒幾年,他曹大公子就得患上風濕性關節炎。
張繡在曹昂入座后,便招呼左右奉茶,接著又與曹昂寒蟬兩句。曹昂見張繡擺譜,心中不由暗笑,隨即當先切入正題,對著張繡道:“將軍,此次曹昂奉父命前來,乃是為了傳達家父對將軍的幾句話,曹昂臨行時,父親曾言,此次將軍投而復反,罪實是不在將軍,若將軍能再次率眾歸來,父親不但不會降罪于將軍,還要表奏天子,封將軍為‘定西侯’。并追謚令叔張濟為平西將軍,表彰其討賊保漢之功。”(張濟是被李傕郭汜所殺,但沒有保漢的功勞,此處是主角為拉攏張繡)
此話確實是曹操命夏侯惇在曹昂臨行前所傳話語,畢竟,現在張曹雙方關系還是頗為敏感,曹操為讓張繡安心歸降,自然是要開出豐厚的條件。
張繡聞聽曹昂許諾封侯之語,一時間心中欣喜莫名,畢竟封侯可是對漢朝為官者的最高待遇,但見張繡一臉欣喜,剛要作答,卻聽角落處傳出一陣細細的咳唆,聲音不大但在空曠的正廳內卻清晰無比。
只見張繡身形微震,接著便按下心思,一臉疑慮的沖著曹昂輕輕回道:“曹公胸襟寬宏,不計前嫌,令繡佩服萬分,蒙曹公收留,著實感恩不盡,繡無以為報,愿為曹公鎮守邊南,以擋邊南諸路。”
曹昂聞言恍然道‘原來張繡是要繼續領兵鎮守宛城啊,也難關,前夜他剛剛謀反,如今曹操又要收他,我要是他,也不可能輕易率眾入許都。這樣做也算情有可原吧。”
想到此處,曹昂略一沉吟,接著便輕輕點首道:“有張將軍鎮守宛城,父親自是一萬個放心....對了,聞聽將軍膝下有一虎子名泉,如今我大漢屢遭變動,人才不濟,將軍鎮守宛城,不如遣子隨駕,日后上可為我大漢拓土揚威,下可為將軍光宗耀祖,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只聽張繡歷時哈哈大笑道:“公子折殺張繡了,諒犬子不過區區十里之才,豈配入京隨駕為官?天子有曹公父子如此良臣為輔,日后自可復興漢室,海納九州,以震大漢國綱。又何須他人攢越?”
曹昂聞言愣了半晌,心中噌的竄出一股火苗,好你個張繡,我顧及你的感受,冒著回去被曹操那臭老頭整治的風險,答應你鎮守宛城,你倒好!蹬鼻子上臉了!居然連質子都不想派?天下的好事都讓你姓張的沾光了!
見曹昂面色有些不悅,一邊的賈詡突然睜眼輕言道:“曹公子,非是我家將軍不愿遣子入朝隨駕,只是我家公子年紀尚幼,著實是離開父母不得,待數年之后,公子加冠成人,我家將軍自會親自攜子入京面圣請罪,還請曹公子代為傳告司空大人個中詳情。想司空大人胸懷寬廣,必會理解我家將軍苦衷。”
曹昂聞言不由轉頭打量了賈詡片刻,這個文士雖說其貌不揚,看著普普通通,但說話調理進退有度,讓人挑不出半點不是,著實厲害!曹昂不由奇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賈詡抱拳額首道:“不敢,不敢,在下賈詡,見過曹公子。”
“賈詡?”看著面前這個扔到大街上,就立刻挑不出來的男子,曹昂的心不由的突突亂跳,看他貌似忠厚老實,頗有些長者風范,誰又能想到他便是三國中最善明哲保身的人,且其不用計則以,一旦施謀便一擊到底,讓人再難以翻身,毒士賈詡!
曹昂按下吃驚的心情,一邊打量著對面貌似寬厚的賈詡,一邊在心中細細的籌謀對策,少時,一個大致的計劃便在他的心中逐漸成形。
“也罷。”只見曹昂突然展顏一笑,轉首對著張繡微笑道:“既然將軍有此難處,我便回去稟報父親,想必以父親之賢能,必不會過于追究將軍。”
張繡聞言急忙喜道:“如此,張繡便在此感謝大公子厚意!”曹昂爽朗的擺了擺手,笑道:“好,既然如此,此事就這么定了吧,除去這些之外,想必張將軍對于歸附之事已是再無異議了吧?”
張繡心中著實高興,抬頭長笑道:“張繡既以歸順,自當以曹公馬首是詹,適才所言之事,繡實乃身有苦衷,其他諸事,但凡是曹公吩咐,張繡定然萬死不辭!”曹昂聞言,眼中精光一閃,連忙點頭道:“好!將軍果然快人快語,曹昂深感欽佩,現下家父便有一事勞煩將軍,不知將軍可能應否?”小樣的,小爺不信你這回還不中計。
張繡聞言亦是急忙點頭道:“自然,自然,曹公有何吩咐,張繡自當領命。”曹昂眉頭輕佻,嘴角見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朗聲道:“家父久聞武威賈詡大名,只是至今恨無緣一見,昔日天子蒙難入許都后,亦是久念賈公昔日籌謀相助之恩。今日賈公既在將軍此處,理當入許都覲見天子,順便也能一償家父相稀之情。”
話音一落,便見張繡面上的笑意陡然僵硬,呆立與原地,眼中全是啞然。而那邊的賈詡似是也未曾想到曹昂居然會出此言,半閉半睜的眼睛此時已經全然睜開,開始第一次認真的打量曹昂,看著這個一臉善意笑容的年輕人,饒是老謀深算的賈詡,心中亦是微微一突,泛起絲絲波瀾。
現在的張繡可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適才曹昂答應了自己的全部條件,致使自己小看了這個年輕人,經一步一步的走進了這小子的圈套,適才自己已然把話說滿,此時豈能反悔?更何況這小子索要賈詡之時竟然還加了一道猛藥,天子之意!縱然如今的大漢天子已是有名無實,但如今話點到了他頭上,他張繡又豈能公然抗命?但若真讓賈詡入許都,他絕對是舍不得的。
只見沉默半晌,張繡突然緩緩開言道:“公子,此事...此事可否從長計議?”這回曹昂可是不裝好人了,只見他冷笑起身,幽幽然道:“張將軍,我父子誠心相待,你卻屢次推三阻四,未免太過了吧!你適才所言的條件,若是換成他人,哪個會輕易允許你坐地起價!我念及父親大人欣賞將軍才華,冒大不韙替將軍應諾此事,如今只是想請將軍帳下一位客卿進京見駕,誰想將軍竟然如此吝惜!也罷,曹昂就此別過!”
說罷,便見曹昂起身假意便欲向廳外而走,這下子張繡真的急了,可是讓他扣住曹昂,他卻又是著實沒這個膽量,正猶疑不定間,只見賈詡突然起身,遙遙沖著曹昂一拜道:“賈詡愿隨公子入京面見天子。”
曹昂聞言驟然停住腳步,半晌方才緩緩的轉過身來,嘴角笑意微微閃動,口中卻是依舊冷道:“賈先生若是不愿,亦可不必勉強。”只見賈詡淡淡的搖了搖首,輕輕言道:“面見天子何等殊榮,賈詡豈會勉強?更何況,賈詡既得司空大人賞識,理當更感殊榮才是。公子且在館驛少歇,賈詡收拾片刻,便隨公子回營面見曹公。”
曹昂聞言心中一塊石頭終于落地,嘿嘿,張繡,別人不知道你的底細,我可知道!你要鎮守宛城,或是獨掌兵權,或是不遣人質,我都隨你。只要小爺把賈詡要走,就是十個張繡,也掀不起多大風浪。只見曹昂面帶微笑,沖著賈詡微微額首道:“既如此,曹昂便先去驛館,等待先生音訊。”說完沖著二人一拱手,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舉步向廳外緩緩而去........
“文和!”待曹昂剛剛消失于府外,便見張繡急忙起身,一把拉住賈詡,眼中透露出的神色全是不舍與慌張,“你真的要去許都?那..那我又當如何是好?”
卻聽賈詡長嘆口氣,轉身對著張繡躬身一拜,面色無喜無怒,緩緩開口道:“將軍,你我的主從之份,從今日起只怕便難再續了。”張繡聞言不由身體巨震,抓住賈詡的手不由加重了幾分力道:“為何?文和,張繡自認未曾虧待與你啊。”
賈詡長嘆口氣:“將軍厚恩,賈詡自是知曉,正因如此,賈詡為報將軍之恩,方才離開將軍。將軍,曹氏父子非比等閑,日后必成霸業,將軍只要安分守心的鎮守宛城,想必曹操亦是不會虧待將軍。賈詡在許都會時刻關注宛城,請將軍放心。”
“曹氏父子?”張繡愣了半晌,抓著賈詡的手緩緩松動,良久之后,方才輕輕言道:“你是說...那個曹昂?”賈詡的雙目此時又緩緩呈現半閉半開的狀態,只見他眉頭舒展,好似自言自語的輕輕道:“年僅弱冠之年,便能洞悉對方要害,豈是常人所及?父子皆能者,當世又有多少?將軍,天意如此,莫可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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