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紹等人一聽,立時長吐了口氣,臉上流露著的是如釋重負般的興奮。
龐統胸有成竹道:“主公放心,那兩萬新收的益州兵多已被咱們收買,劉璋又毫無防備,他隨身帶著的那十個親兵更不足掛齒,今夜功成,主公就是兩州之主了。”
劉備點了點頭,凝重的臉上勉強露出幾分笑,淡淡道:“若然功成,則皆是諸位之功也,就辛苦各位了,快去安排吧。”
方紹等人各自離去,并將劉備的命令通傳與諸將,諸將聽說今夜要行事,也皆是興奮不已,便暗分排部署兵馬。而黃忠等人,則以喝酒為名,將一些不太歸附的本地將官邀來,以免動手之時這些人出亂子。
日落西山,夜色漸臨,軍營并未如平常一樣響起吃酒喝肉的喧嘩之聲,只是正常的生火造飯,看起來很正常,但對于吃吃喝喝了兩個多月的荊州兵來說,反而覺得有點不太習慣。
當太陽的最后一絲余暉落盡之時,酒宴已差不多擺好,只等著主角劉璋的到來。
空蕩的大帳,劉備站在屏前,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屏上懸掛著的那張大漢地形圖,眉宇冷峻,神色凝重,眼流轉著復雜的神色。
幽州、并州、冀州、青州、徐州、豫州、司州……三分天下,其二已經姓曹。江東半壁不可爭也,唯剩下那幾塊邊邊角角的偏僻之地。
劉備的目光從北到南在地圖上掃過,過往的那些舊事也一一浮現于眼前,十幾年的風風雨雨,失去了很多,而得到的,除了仁義之名外,就只有四面受敵的那半塊荊州之地。
可憐嗎?可悲嗎?
想想追隨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忠實部眾,云長、翼德、子龍,還有本為一方富豪,卻傾家蕩產的將血本投于自己身上糜氏一族,以這些人之才能,若是追隨曹操,此時此刻,功名利祿必然已在身。而自己能給予他們又有什么呢,太守?從事?少得可憐,就連自己這荊州牧的土地,也是借別人的呢。
他的目光又投向益州,好一片廣大的土地,沿途所見之富足與險要,每每都令他羨慕劉璋這個無能的富二代,多少次他曾假設過,如果這一片天府之國早些給自己,天下之勢又豈會是現在這樣。
無能之輩,只憑著你的出身,便輕輕松松坐擁萬貫家財,而我劉備,一身的本事,仁義了大半輩子,卻還在為寸土苦苦掙扎,甚至不惜淪為你們的打手。
憑什么為憑你們有一個好出身嗎?
不公平,這不公平
劉備的拳頭狠狠的擊在了屏上,眉宇間盡是憤恨之色。
“主公,劉璋到了。”
不知何時,方紹走了進來,平靜的語氣之,卻隱藏著按捺不住的興奮。
劉備的身體僵硬了許久,猛然間他抬起頭來看向這邊,目光彌散著令人畏懼的殺氣,就連方紹也暗自吃驚。
跟隨劉備這么多年來,方紹從未見過他有如此濃重的殺意,不過,方紹卻喜歡這種殺氣,一個有殺氣的人才能成就大事,而劉備眼的殺氣,則讓方紹看到了希望。
“主公。”方紹見劉備沒應聲,便又叫了一聲。
劉備深吸了一口氣,將配劍拿起,表情恢復到平靜,冷冷道:“我們走吧。”
劉備率領龐統等一行出營迎接,而劉璋仍未有任何的覺察,這一趟仍只帶了十幾名親兵赴這送別之宴,當然,還有一個張松。
兩位同宗幾天前才大喝過一場,現下別了不過三天,卻如同分別了半輩子的小夫妻似的,一見面便大呼想念,兄弟情真摯的讓周圍不明真相的小兵們差點就掉了眼淚。
兩兄弟相攜著走入帳,坐下之后,劉備更是拉著劉璋的手,萬般不舍的說道:“季玉啊,你我兄弟難得一見,怎的不多聚幾日,這么快便要分別了么。”
劉璋拍拍老哥那滿是皺紋的手背,嘆道:“璋也想與賢兄多聚幾日,只是來涪城這兩月,家里積壓了諸多公事需要我去處理,我是不得不回去呀。”
劉備惋惜道:“今朝一別,不知我兄弟二人何時才能再聚呀。”
劉璋呵呵一笑,道:“來日方長,等賢兄擊退了張魯那廝,益州轉危為安之后,璋定邀賢兄來成都再聚,到時咱們兄弟二人自可再喝個痛快。”
劉璋這是在提醒劉備呢,大哥你白吃白喝了這么多天,又拿了我這么多的好處,可別喝暈了頭,忘了我請你來的目的呀。
劉備手一揮,自信滿滿道:“季玉你放心,備連曹操都不懼,更何況是區區一個張魯,備一出馬,那張魯必聞風喪膽,望風而潰。”
劉備對劉璋打起了保票,雖然有點吹牛的成份,但說實話,跟曹操呂布都過過招的劉備,張魯這種不入流的角色,確實也進不了他的法眼。
劉璋一聽劉備這話就放心了,忙是舉杯道:“有賢兄這句話璋就安心了,這一杯璋敬賢兄,祝賢兄早日凱旋。”
劉備也舉杯道:“備定不負季玉你一番期望。”
二人接下來又是互相吹捧,眼看著酒宴將盡,卻仍不見劉備出暗號。
下面的方紹等一幫子人心里卻越的著急,幾人暗使過一番眼色之后,龐統忽然大聲道:“劉益州,我家主公辛辛苦苦替你去打張魯,但不知打贏之后,能有什么好處呢。”
龐統這突如其來之言,口口聲聲的討要好處,說得是極為直白,當場便令劉璋聽著有點尷尬。
劉璋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劉備,見他面無表情,似乎并不為臣下這般唐突之詞而感到不悅,劉璋這下就有點茫然了。
龐統這是有意要逼劉備出手,但見劉備沒有什么憤怒之類的反應,心便有了幾分底,接著站起身來,環視眾人一眼,沖著劉璋道:“我家主公放著襄陽不打,千里迢迢的來到蜀,我荊州將士也拋下妻兒,來為你劉益州刀頭舔血,劉益州你也是識禮之人,總不會讓我等白白替你賣命吧。”
龐統這話已是相當的無禮,而劉璋顯然還沒意識到問題出在哪里,還以為龐統只是喝高了胡言亂語,當下暫壓著不悅,訕訕笑道:“這個嘛……咱們都是自家人,龐軍師說這些豈不傷了情面。”
座下的方紹算是看明白了,劉備對于龐統肆言的默許,表明了他其實已經下定決心,這會默不做聲正是等著龐統給他做鋪墊呢。
于是,方紹也不甘寂寞,騰的站起來,高聲道:“我家龐軍師說得是啊,劉益州,你也是懂事之人,也應當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我家主公為了你這個同宗,和一個素未平生,沒有任何過節的人拼死拼活,你真的就好意思坦然受恩而不知回報嗎?”
面對著這倆荊州謀士咄咄逼人之勢,劉璋莫名其妙之外更有點慌亂,再看劉備時,這位方才還熱情無比的賢兄,此刻卻面色冷峻,只顧默默的飲著酒,全然沒有制止下屬無禮舉動的意思。
這個時候,劉璋似乎開始感覺到不妙,只得強裝笑顏,道:“我劉璋怎么會是知恩不報之徒呢。各位放心,只要能趕走張魯的入侵,我必當盡取庫府的財貨厚贈與劉荊州和諸位,以及三軍將士。那些不幸戰死的將士,我也必定厚待他的家屬,絕不會讓他們白白犧牲。”
方紹嘲諷道:“看來劉益州你果然是很有錢啊,不過,照你這么說,我家主公和我等荊州兒郎,莫非都成了那貪財之徒不成”
劉璋這下就懵了,惶然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方從事誤會了,可是不要財貨你們想要什么呀。”
方紹冷笑一聲,不再言語。這個時候,輪到法正登場了。
這位不受重用的扶風名士,眼下終于熬到揚眉吐氣的時刻,如何能不抓住機會報負一把。
于是,他起身款款的走到劉璋跟前,用一種拐賣小孩似的口氣,不緊不慢的說道:“主公你還不明白么,主公坐擁益州卻拿區區一個張魯無可奈何,這說明了什么,說明了主公你保護不了益州士民呀,與其如此,何不讓出這個位子,把這益州交給劉荊州掌管呢。”
劉璋聞言大駭,騰的一下是躍起,指著法正怒斥道:“好你個法正,豈敢如此無禮,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邊劉璋剛一火,身邊的張松忙是將之扯住,好言好語道:“主公且息怒呀,法孝直也真是的,這話就不能說得委婉點么。不過話又說過來,劉荊州乃是名動天下的英雄,士人百姓無不向往,相比起來,主公確實稍遜一籌,依松之見,主公不若把益州讓給劉荊州算了。如此一來,主公安安心心的做個富家翁便是,也不用整天擔心吊膽的了。”
“張松你——你——”
張松的話如晴天霹靂,直把劉璋雷得里嫩外焦,氣得是差點就當場暈過去。他實在想不通,眼前這些人難道是瘋了么,為什么之前還好端端的,現下卻突然翻臉不認人,說得這等瘋話來。
猛然間,王累的話從腦海閃過,劉璋臉色剎間變得霎白,他將目光艱難的轉向了劉備,眼神之流露著某種哀求之色,似乎在乞求他的這位賢兄趕緊出言制止這些人的無禮。
然而,劉備的舉動卻讓他絕望,這個原本和善的人,這時卻變得冷肅無比,他冷漠的注視著劉璋,緩緩的站了起來,沉默半晌,冷冷的道了一句:
“季玉,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