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長安
水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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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到來對于太樂丞唐離而言,實在是久旱逢甘霖,那些讓他抓破腦袋的詩句就如同泉水般從此人的腦袋中汩汩流出。
二人于公事堂中會議往往是唐離剛說出畫面與自己想要的效果杜甫筆下的詩句已順勢而出他這舉重若輕的樣子真讓狀元郎好好見識了一回什么叫倚馬可待、援筆立就。
也正是緣于此,唐離有了更多時間操心別的事情李騰蛟那四嫂也是個閑不住的黑天剛剛把人選出來她就迫不及待的將人拉到長安城郊一處略顯破舊的莊園中開始操揀自小耳濡目染的學了不少祖傳的手藝卻因為是個女兒身沒法子施展,只能勉勉強強將之用在下人身上,對自己的丈夫進行全方位監控。此時得了機會,這終日閑來無事的美婦人竟是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熱情,好在她那夫君早已折服在她的淫威之下此時見妻子如此倒也樂得清閑自由并不曾多說什么。
教坊司下放人員名單在王主事等人幾乎是夜以繼日的辛苦下漸漸浮出水面而在這一段時間中,往日因居者地位卑賤而靜默無聞的樂工院落也別樣的飄蕩著一種躁動的氣息那些確定被選中者臉上煥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油彩眉眼間的興奮任怎么樣也按捺不住甚至連素日來的操弦練曲之聲也響亮了許多。
這是一個春日的上午,依然是一身白衣打扮的唐離去了頭上的遠游冠將滿頭黑發用一根同色緞帶散散挽住,就這樣在春風的吹拂下隨著小黃門穿過花開正盛的內苑向楊妃居處走去。
興慶宮中與玄宗常居的勤政務本樓不同楊妃最愛的則是花萼爭輝樓,此樓不過兩層建筑。說不得雄壯,但勝在巧麗雅致最動人地反不是樓宇本身,而是樓外那一片如海的繁花。
楊妃愛美,亦愛花。與所有生于盛唐時代的人一樣,她最愛的也是那些色彩斑瀾絢麗的花卉。玄宗當日四下詔書征集天下名花,倒有一多半兒地原因在于自己這位寵妃。
秋冬二季,百花凋零時節楊妃是素不肯在此居住的。但每年春風吹過之后她便再也耐不得宜春院地冷請,花萼爭輝樓就成了貴妃娘娘的固定居所。
還在花海前,引路的小黃門示意唐離緣花徑而走后,便自退著去了手握宮中教坊司下放人員名冊的唐離就這樣走進了那片花海。向花萼爭輝樓走去。
后世今生唐離從不曾親眼見過這么多各色絢麗的花卉攢聚在一起,踏身花叢,陣陣濃郁的花香四面而來,無數被驚動的雙飛蝴蝶圍著他上下翩飛置身其中竟恍然有出塵之感。
花萼爭輝樓上,一襲明黃輕薄春衫的貴妃跌坐在游植上,背靠著錦墊如懷中那只肥胖的波斯貓一般慵懶地陷入了春困。而樓中喚來助興的琵琶樂工奏響《有所思》曲調其平滑的旋律更使楊妃懶洋洋的乏力。
“喵”的一聲輕叫連日來動也不肯多動的懶貓迪奴從主人懷中跳了下來,居然就此向樓下跑去。
它這一動,也驚醒了朦朧中的貴妃娘娘輕舒腰肢喚了一聲后,見貓兒不肯回來楊妃遂起了身子透過二樓卷起的竹簾向下眺望。
三月明朗的春光灑在花萼爭輝樓下那一片如海繁花上。各色絢麗的花兒映射開來,就為原本金色地陽光染上紅黃橙鸀紫各種淡淡的色彩,這如彩虹般的光暈包裹在那個正援步而來的少年身上竟使他原本就俊挺的面容愈發難以逼視。
看著白衣輕舉,黑發飄飄。蝴蝶翩飛圍統著的少年就這樣一步步走來樓上原本慵懶的楊妃莫名生起了一縷輕愁,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很久前的那些個春日,一個天生麗質地少女于踏青時漫步花叢、引來周圍無數少年圍觀……
就在樓下少年彎腰抱起那只波斯貓的同時,樓上的貴妃輕輕道:“雙成,舀鏡子來!”
唐離一步步向花萼爭輝樓走去,樓上那柄駕鴦雙絲鏡中顯現的依然是一張傾國傾城的絕色、肌膚細膩、嬌顏如花一切似乎與十年前一般而二其風情處更是擾有過之但貴妃依然在眼角處看到了那幾縷若隱若現地皺紋。
見到皺紋的那一刻,貴妃臉色暮然一變、而摟下的唐離此時堪堪彎下腰去折起了一枚如火焰般盛開的早春牡丹。
懷抱迪奴,手握牡丹,唐離一步步踏上了花萼爭輝樓。
從唐離上樓的那一刻起,輝手示意樂工們退下的楊妃目光就再沒離開過他。
“唐卿今年不過十六吧?”,等了良久、正在唐離要行禮時重新跌坐在錦墊上的楊妃制止了他的舉動,幽幽開口道。
只是不等唐離答話,暮然正坐起身子的貴妃隨即又道:“唐卿到本宮身邊來。”
天子主外而宮城內事物則由皇后一體管轄,而此時的內宮之中隨著王皇后的香消玉殞,宮廷事物的管轄權就落在了職分最高、也最寵愛的貴妃手中,宮中教坊司此次大規模下放樂工若無楊妃用印并明發諭旨,是萬萬不可能的,而這,也正是唐離此來的原因所在。
看楊妃神情間分明有了些許不同唐離收住了將要開口的話語應聲向前走去。
“十六歲可真是年輕啊!”心底微不可聞的一嘆,楊妃并沒有伸手去接唐離遞過的那只艷紅的牡丹而是依然注視著他的臉龐片刻之后才輕聲道:“唐卿你看我老了嗎?”。
“老!娘娘怎么會老?”,回首掃視了樓中一眼見僅有一個宮女在側,唐離輕輕舒了口氣。
“本宮已經三旬有余了又豈會不老?”看著眼前這張年輕俊挺的唐離楊妃心中莫名一動。“若是不老唐卿又為何不愿將這只牡為本宮簪上?”。
猛然聽到此話唐離迎向楊妃的眸子中看到了調侃的戲虐,看到了一絲感嘆年華老去的哀愁甚至紛亂之間還看到了點點憂郁與哀怨。
“娘娘天仙化人。臣著實不敢冒犯”,唐離強壓住心中的異常。用愈發清淡的聲音回道。
隨即他的眼前就出現了一抹大片如凝脂般地雪白唐人宮裝本就以開放著稱,此時楊妃所著的這身輕薄宮裝更是如此,原本的慵懶坐礀使她的披肩早己滑落歪斜,此時在唐離對面站起后,就顯露出如此一片耀人眼目的白而在一片耀眼地白色下凹凸的身形更似散發出無窮引力一般。牢牢盯住了唐離地眼目。
楊妃是美的,這種天然的美加上無盡的風情之后,更成了一種致命的誘感,尤其是對于剛剛經歷男女情事不久的唐離而言更是如此,任何一個正常男人在面對如此場面時都難免會有片刻失神,唐離也不例外。準確的抓住了唐離這片刻間的失神,原本心中為了年華漸去而生出莫名輕愁的楊妃突然高興起來或許是為了更進一步證明什么,吟吟笑間她又微微邁上一步,在暖昧地距離中用暖昧的語氣挑著語音問道:“怎么。卿家不敢?”。
在理智的提醒下,剛剛退后一步的唐離聞言抬頭,就看到了楊妃絕美面容上那毫不掩飾的輕視與調侃,腦中一熱,不假思索的他咬牙將退后的腳步向前一邁,二人身子已緊密貼于一處,胸間無可比擬的柔軟酥麻傳來的同時,他已將手中那支嬌艷欲滴的早春牡丹輕輕簪在了鬢間。
“喵”的一聲突然而起的貓叫聲沖散了花萼爭輝樓中濃的化不開的暖昧氣氛。唐離退后一步的同時眼角的余光中就見剛才受了冷落的迪奴再次扭動著肥胖的身軀跑下樓去。
“陛下散朝了!”剛才如木偶般直視前方不動地雙成輕輕一句話侯楊妃眼中盈盈水波慢慢散去身子復又重新坐了下來。而那一披肩也掩蓋了滑如凝脂的肌膚。
與此同時心中頗有幾分自責的唐離遞過手中的名冊道:“宮中教坊司下放人員名單已定,還請娘娘用印!”
“咦,這么多?”楊妃這句話剛剛出口,就聽樓中一個響亮的聲音接道:“何事讓愛妃如此感嘆?”說話聲中抱著迪奴地玄宗含笑拾級而上。
行禮畢楊妃將手中的名冊遞過道“三郎你看唐卿想要放出宮的采風使竟有八百多人呢!”。
見楊妃在玄宗面前風情婉轉的模樣,唐離心中沒來由感到一陣不舒服是以說話時的語氣自然就略顯生硬了幾分,“臣已會同部屬細細計算過宮中教坊司送出這八百人定不會影響到正常奉差請陛下、娘娘允誰。“
感覺到語氣不對楊妃看了唐離片刻后,暮然吃吃笑了起來,邊笑邊向玄宗道:“三郎莫不是你妄屈了唐卿不成要不他今天怎么這一副不高興的模樣?還給本宮出了這么道難題,八百多人放出宮,陛你可不能光笑不說話。”
看看唐離、玄宗也是一笑道:“當日讓唐卿任太樂丞可是你一力舉薦、前時卿家說要變革教坊司也是愛妃首肯,內宮又是你本管何以現在卻來問聯?”伸手持了持楊妃的鬢發玄宗調侃道:“有一事不能不提醒愛妃再過月余就該又是五月各番邦及羈糜州前來長安朝見之期放不放人、朕不管,但介時‘斗樂’若是輸了我天朝氣象,唐卿固然要受責罰愛妃這舉薦人也必難逃其咎。”
“三郎你這激將法一出,本宮還真不能不準了!”淺笑著回了一句楊妃扭頭道:“來呀!傳掌印官,并讓李昭儀擬旨,準太樂丞唐卿所請。”
一連串兒吩咐畢,楊妃才扭頭道:“唐卿,莫要讓本宮失望才好。”
見楊妃準了,唐離適才心中那點難受隨即散去口中答應著等鰓旨到達的當口兒,就聽玄宗獻寶似的對貴妃道:“愛妃那遠房堂兄倒還有幾分才學。剛到戶部不久居然就查清了楊慎矜挪用庫銀的去向為獎其功朕己將其擢拔一品。愛妃這樣你該再不天天絮叼了。”
聞言。楊妃一喜道:“他還有這本事?”。
“那筆庫銀被弄到河西、隴方道了!”,說到這里。玄宗臉色猛的一沉不過這時間極短片刻之后他已恢復如初:“楊慎矜倒是奸猾的緊他那記帳方式誰也看不明白,戶部卡就卡在這里后來倒是那楊芋釗不知生了什么玲瓏心思,居然把他那帳本給盤了下來后面的事兒也就通透了。”
聽說自家堂兄出了彩楊妃也感面上有光。細細聽完后,才又嬌嗔不依道:“這總是我堂兄,三郎既知道他有才就該多看重他些原本就是個從七品,縱然擢拔一品,也不過是芝麻鸀豆官兒,能濟得甚事兒!”。
“月余之間連升兩品,這還算慢?”,微笑著搖搖頭。玄宗倒也顧忌唐離在側,笑著對楊妃道:“他既是愛妃堂兄,又有幾分才能,朕將來還能委屈了他不成。”
“就此一句括,誰也擋不住楊芋釗飛黃騰達之路了!”聽著玄宗與楊妃的對答唐離心底輕嘆地同時,卻分不清那感覺是喜是憂,說來。正是他的點撥與財力才使其如此迅速竄起,但他真個起來后能像自己想像的那般行事嗎?唐離心中確然沒有十足的把握。
“謝過陛下”,楊妃點頭稱謝間見到唐離若有所思的表情還道他在為楊芋釗地升遷而吃味兒。唇角抿出一絲笑意的同時她己向玄宗續言道:“三郎,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升遷了本宮堂兄、那本宮地侄兒又當如何?”。
“侄兒?”,玄宗聞言有些莫名所以。“我這侄兒可是一榜狀元,天下有名的才子,這還是三郎當初親口認下的怎么,如今想賴帳不成?”,楊妃含嗔說話的同時,那春蔥般的手兒巳遙遙點向唐離。
哈哈大笑聲起,玄宗看著唐離道:“愛妃所言不錯朕這侄兒才華是盡有的只是年歲實在太小待五月間斗樂之后,聯自由計較。”
與楊妃對視一眼后,唐離才起身謝道:“多謝陛下及娘娘愛重,但臣入仕未久,尚需歷練,如今能為太樂丞已是心滿意足,實不敢再有它圖。”
懷揣著用印之后的名冊及魏旨走過那條花海中的小徑遠遠回頭看了一眼春光中花萼爭輝樓默立片刻的唐離想想今天自己地經歷,終于確定了兩點:第一唐朝宮禁的確遠不如后世來的森嚴后世傳聞中楊妃與安祿山之事極有可能是真的:第二若無玄宗在側與楊妃相處實在是危險太危險!
請準了旨意宮中教坊司樂工下放的工作立即開始,當天下午第一批二十余名樂工已出宮被送往別情樓,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些自記事起就開始學習技藝的樂工們在別情樓中剛一登臺亮相,前奏未完已引來彩聲如潮而后吹拉談唱舞一一演示、喧鬧過后直使高朋滿坐的別情樓中寂靜無聲新老賓客沉浸于這宛如天籟般的美妙曲調之中不可自拔,自第二日起別情樓人流如織其興隆程度大有力壓摘仙樓之勢。
自第一批樂工出宮之后,那些名冊在錄者再也不安于教坊司院落居住了數十年的院落如今在他們眼中還原成不折不扣的牢籠,躁動著、焦慮著、期盼著能早點走出高門大墻地宮城,如此情緒,以至于三日后他們動身走出宮門時無數樂工在跨出春華門的那一刻號淘失聲,場景之凄涼實使人不忍目睹。
因連日忙著下放樂工之事這一天唐離散衙回府之時夜幕巳悄然降臨。
來到皇城門口略帶疲倦的唐離上了軒車剛走出大半柱香的功夫就聽車外一片喧嘩聲傳來,挑簾看去時只見寬闊的朱雀大街被一片火把將耀得亮如白晝,而那些手持火把的,無一例外都是身穿皮甲,腰懸掃刀的軍中健卒。
“少爺,前方是河西、隴方節度留后王忠嗣府邸,這些軍士都是他的護身牙兵,王大人也是剛剛到京,現正在收拾府邸,恐怕一時半會完不了您看……”
“王忠嗣到京了!”探首窗外看了看人健馬嘶的場景,唐離緩緩靠向車上錦墊揮手低聲道:“繞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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