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人的造船設備和技術人員到位后,裴蔭森加緊施工,工人們晝夜不停地工作,所有的設備都進入了相應的車間,開始了緊張的調試工作,船塢的旁邊都豎起了高高的巨型起重架,又經過了幾個月的艱苦努力,一切準備就緒后,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里,裴蔭森親手為新戰艦安放了第一塊龍骨,配套的各種肋骨開始在法國技師的指導下拗制,同時輪機部件也先后開模鑄造。中國人自己建造第一艘戰列艦的工程,就這么悄悄的開始了。
由于擔心自制戰列艦的消息傳出去會引起列強的不安和猜忌,孫綱對一切工作都刻意地保持了低調,開工儀式上甚至都沒有露頭!工程一開始,他就加強了防衛工作,甚至要求直隸總督丁汝昌,盛京將軍增祺和山東巡撫李秉衡在境內實施“新聞檢查”,封鎖北洋造船廠的消息,嚴禁外傳!
在給光緒皇帝的折子里,他向皇帝解釋了自己這么做的苦心,“彼不欲我海軍之興,而我自制巨艦,彼深所忌之也,難保不趁我巨艦未成之時犯我,我宜深藏不露為要,待我巨艦入列,彼知之亦無可奈何矣,唯需我皇上隱忍一時,以圖后興。”
大概是光緒皇帝明白了他的心意,折子被“留中”了,沒有任何說明和批復。
但是朝廷里的一些變動還是讓他感覺有些不安。
這其實也是他無意中的一個舉動造成的。
自從法國人幫助北洋建立造船廠后,答應的軍事援助也到了,法國政府向中國派出了幾個海軍軍官,到中國來幫助訓練海軍,但南洋,福建方面都不太歡迎法國人來(劉步蟾在北洋艦隊時就和外國軍官關系緊張,林國祥是參加過馬尾海戰的,對法國人敵意更大),最后只有廣東艦隊留下了一人,其他的都到北洋來了,為了融洽外國軍官們的關系,林泰曾上奏朝廷,請求給北洋水師所有的外國軍官以正式的官職,以便他們能夠全心全意在中國海軍中服務,結果卻被朝廷以“權操于我手為上”駁了。
孫綱知道后也能明白朝廷的意思,是怕外國軍官一旦控制了中國海軍,將來發生戰爭,很難保證這些外國人的立場,朝廷這么做也不能說錯了,但是,問題的關鍵不僅僅在這一個方面,中國作為一個落后于西方的國家,在向近代化轉化的艱難征途上,如何一面進行反控制的斗爭,一面又努力汲取西方的先進技術和管理方法,始終是一個更為重要而又長期沒有很好解決的課題。上次在香港發生的劉步蟾借“撤旗事件”逼走瑯威理的舉動雖然表明了中國方面“權操于我”的正確立場,但也帶來了很多不利的影響。畢竟,是在瑯威理任職期間,北洋海軍的訓練水平達到了頂峰,瑯威理去職后,北洋海軍的戰斗力下降了許多,這是不爭的事實,任中國海關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后來就曾經幸災樂禍的對金登干說過,“瑯威理走后,中國人自己把海軍搞得一團糟。瑯威理在中國的時候,中國人也沒有能好好的利用他。”大東溝海戰中,北洋艦隊戰術呆板,在戰艦普遍航速低于日本聯合艦隊的情況下竟然企圖采用里薩海戰中奧地利人的沖擊亂戰戰術,而又沒能很好的協調,就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錯誤(雖然這個錯誤被日本人犯的更大錯誤所彌補),所以說,瑯威理的去職也是中國近代海軍發展史上的一個慘痛教訓。
作為對比,日本人就精明多了。日本海軍也是英國人一手訓練起來的。英國皇家海軍的英格斯上校為日本海軍的建設做出了很大貢獻。據英格斯本人回憶說,他在日本服役時,日本政府曾封贈他以貴族,使他能有足夠的權力和地位,以與日本的高級將領接觸。日本海軍從英國人的教育中得到極大的好處。當他們認為有理由獨立行走時,歐洲軍官便體面地告退。而日本人“堅持走著他們在英國的指導下踏上的道路,他們不僅使艦隊保持著英格斯離開時的面貌,而且更趨完善了。”
孫綱不想讓北洋海軍再犯同樣的錯誤,他和林泰曾仔細商量了一下后,決定這回由他這個“幫辦北洋軍務”的船政大臣為這些外國軍官們的待遇問題上折子,再和朝廷玩一回“曲線救國”的把戲。因為,和傳統中國近代史書籍中那些欺騙甚至于欺負中國人的洋人不同,北洋艦隊中的外籍雇員群體表現出了高度的敬業和勇敢精神,對中國海軍顯示出了極大的忠誠。在大東溝海戰中,好多洋員都在戰斗中表現得極為英勇,“致遠”艦管輪英國人余錫爾與艦同沉;“定遠”艦主炮臺被擊中起火,英國顧問尼格路士救火時被彈片擊中,他知道自己傷重難治,堅持不愿意離開身邊的戰友去包扎傷口,最后壯烈犧牲;對這些為了保衛中國海疆而英勇戰死的外國友人,孫綱一直都很景仰,在他的心中,他們和后世來幫助中國的白求恩大夫一樣偉大。
他在折子里是這樣說的,“大東溝一役,各艦洋員皆為客卿,尚能忠于所事,深明大義,不惜身命,奮勇爭先,為中國效死。若能授之以官,感之以誠,何愁不為中國所用?”為了不讓朝廷擔心外國軍官掌握中國軍權,他建議成立類似德國的“參謀本部”一樣的機構,“使彼皆為我之參謀。平日教練兵將,戰時為提督謀劃,彼之責也;調兵遣將,升降賞罰,我之權也,權責分立,各展所長,權操于我,不致臨變而生掣肘。”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軍權為外國軍官所控制了,又能向他們學習,應該是一個兩全齊美的辦法。
果然,折子上去后不久,朝廷就同意了,說“其法甚善”,同意分別給予在北洋海軍中服務的外國人以官職,并允許北洋艦隊成立了“北洋海軍參謀處”。讓孫綱很是高興。
他也許沒想到,這個不經意的舉措會給中國的軍事制度帶來怎樣深刻的變革。
現在,就因為他這個折子,大清陸軍也發生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變化。
原來,當初德國政府迫于英國的壓力拒絕賣給中國戰列艦的消息傳出去后,在德國內部引發了劇烈的爭論,很多人認為這么做不僅損害了德國造船工業的利益,也降低了德國的國際地位,當德國政府知道法國可能在暗中幫助中國海軍以謀求在遠東的更多利益時,德國人也立刻開始行動了,李鴻章正在向德國克虜伯公司訂購炮械,準備裝備新式陸軍,德國人立刻表示愿意幫助中國訓練陸軍,鑒于朝鮮局勢穩定,李鴻章奏請朝廷批準后,將聶士成等淮軍各部調回天津,準備集中整訓,但翁師傅暗指李鴻章“擁兵自重”那番話還是在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那里起了不小的“作用”,慈禧太后隨即就做出了重大的人事變動,一是以榮祿補授步軍統領(步軍統領的全稱是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下屬八旗步兵營三萬余人,主要負責京師的衛戍,警備,治安工作,由綠營組成的巡捕五營萬余人,分別防守外城及京郊地區),二是成立“全國督辦軍務處”,以恭親王奕為督辦,慶親王奕誆為幫辦,李鴻章,榮祿,翁同龢,李鴻藻,長麟為會辦,這個督辦軍務處權力極大,“所有各路統兵大員,均歸節制,如有不遵號令者,即軍法從事”,可以說將全國的軍事指揮權全部集中到了一起,在孫綱看來,這很可能是光緒皇帝上次調動北洋海軍前往日本的舉動讓慈禧很不放心,這個“督辦軍務處”應該就是皇帝上次沒有“請示”的“副作用”。
不過這樣一來,全國海陸軍權集于中央,倒也有一定的好處,對內避免了地方可能發生的軍事割據,對外一旦爆發戰爭,可以進行全國動員的“總體戰”,不會再出現甲午一役,李鴻章說的“以北洋一隅之力,搏倭人全國之師”的局面。
另外,參照孫綱的建議同時成立的“參贊軍務處”,由外國軍官團和少數通曉西方軍事的中國官員組成,為“全國督辦軍務處”出謀劃策,并負責軍隊日常訓練,給孫綱一種是不是后世那種美國的“參謀長聯席會議”的錯覺。
不過,這個全國軍事最高指揮機關還是以滿人為多數。而從后世穿越來的,對什么“滿漢之分”根本就沒有概念的孫綱來說,沒有引起他足夠的重視。
這個“不重視”的后果,等他發現的時候,事態已經不受他控制了。
給大家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