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吾離開之后,雨停了,金成虎等眾人再度啟程,但丹宸衛沒有再追過來,大概英白彥被殺的場景,也令得對方破了膽。
對于小和尚的真實身份,有自覺熟稔的俠客過去詢問,但小和尚撓著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眾人便只以為他忌諱此事,也就按下不提。
一行人沒去襄陽,不兩日,在南邊的一處野渡過了漢水,再往南一些,在附近的小城里也就覓到了與華夏軍散于這邊的暗探。平安跟隨半日,待找到了人,這才與大家分道揚鑣。嚴云芝將他送到小城的外頭,問他為什么非要回晉地,平安也如實的說起了自己父母的事。
“嚴姑娘是要去西南罷?”平安問她。
“……嗯。”嚴云芝想了許久,才發出這聲,但微微的卻又搖頭,“我也不知道該去哪里,只是……”
“其實……我那大哥性情魯莽,卻也耿直,他當時的那句話,可能也只是針對敵人……想要亂他們心神……”
嚴云芝卻是凄然的笑了笑。
“事后想來,我自然是明白的,可無論如何,那一句話,卻斷送了我那么多親人的性命……”她說到這里,微微頓了頓,“其實……也不全算在他的身上。家中親人送我出來,是要將我嫁去公平黨,可自我去到江寧開始,便感到有些不對,后來與時維揚交惡,又何嘗沒有我自己的任性在其中……”
“阿彌陀佛……嚴姑娘能想到這些,也是……”
“可無論如何,親人死啦,族叔恨我……我一路跑出來,說是要追著你那大哥報仇、討個說法,實際上……是不知道該去哪了……小孫,你說我能去哪呢……”
她一身清秀素凈,說到這里,睫毛輕顫,淚滴落下。平安看著,也只是嘆息撓頭。
其實一個人常年的孤身在外,哪有什么好過的日子,自己一個小和尚,平日里臟臟臭臭的,甚至餓著肚子也就罷了,嚴云芝去年從江寧轉來中原,一人行走,又偶爾行俠仗義,許多時候,過得也極是凄涼。兩人同行數次,有兩次臟兮兮的彼此都如丐幫一般,也是如今覓到了與華夏軍有關的地頭,收拾洗漱后,短暫地整潔了些。
“那其實……去到西南也好,如今這片天下,恐怕也只有西南,才能太平些啦……你一個女子,在外頭……終究沒那么方便。”想了許久,平安才能做出這樣的回答來。
“……嗯。”嚴云芝沉默良久,方才點頭,又問,“小孫,你將來是也要去西南的吧?”
“我跟大哥之間,有過天下第一的約定,待過得幾年,我長得更高了,武藝也挺不錯了,要去成都與他了卻恩怨的。”
“那到時候,我在成都等你過去,你還是叫小孫嗎?”
“若不叫孫悟空,便叫平安,我去參加那天下第一比武大會,你若也在,當能見到。”
“那我們拉鉤。”
嚴云芝伸出尾指,平安依稀想起去年跟他拉鉤的另一個人。怎么又變成這樣了呢……他有些好笑,但終于伸出手去,與嚴云芝的手指鉤在了一起。
與女孩子的手指接觸,平安感覺心中沉沉地“咚”了一下,奇奇怪怪的感覺。他很用力的才讓這樣的情緒沒有展現在臉上。
“拉鉤。”他也笑著道。
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離開這座小城,他沿原路北歸。這時正值雨季,天色灰蒙蒙的,雨似乎隨時可能降下,他腳程極快,半天的路程一個多時辰便已走完,抵達漢江之后,野渡無人,也不知要等多久,才會有在這條水路上走私的亡命徒過來,小和尚倒也不急,在這滾滾江水邊隨意地走走、坐坐。
中原淪陷十余載,連年的戰亂,令得田野長滿蒿草、村莊坍圮荒蕪,昏暗的天穹下,大江奔流的整片視野里似乎始終都只有他一個人。
他等了一個時辰,時間將近傍晚,大概是不會有船來了,平安才擺了擺手,背著包袱,想著還是往襄陽的方向過去,那邊有過江的大渡,縱然要查身份,他如今其實也不害怕。
行走了一陣,風中傳來猶如幻覺的呼喊聲。
平安站在那兒仔細聆聽,野地上拂過呼嘯的風聲。
又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回頭看去,灰茫茫的野地間,似乎有一道身影,正自野渡那邊奔跑而來,那身影纖細而單薄,穿過道路,穿過蒿草,高一腳低一腳的,有時候似乎陷進了高高搖擺的草叢里。但聲音總算是清晰了些。
那是嚴云芝。
她從風的那邊奔跑而來,來不及辨別野地里的道路,有時候便踩進泥濘當中,搖擺的野草幾乎掩蓋了她一半的身體。平安便也奔行提縱,朝那邊過去,河邊的地面只有少許硬路,遍是泥濘,平安也不得不繞路而行。兩人奔到近處,被一片水洼隔斷。
風呼嘯著吹過,嚴云芝提著沾滿泥濘的褲腿,站在灰色的草里:“小孫——”她叫著,“我沒有地方去——”
“為什么……”
平安站在水洼前,得繞著走了,他稍稍停了下來。
“我不想去西南!我的武藝太差,打不過他,上門討說法,也只會被趕出去——”
“不……不會的——”
“小孫!我沒有地方去——”她在風里,哽咽著喊。
周圍安靜下來了,灰暗的蒿草如海洋般搖擺,將兩道身影陷在里頭,平安撓著已經有了些許頭發的后腦,不知道能說些什么。只見嚴云芝提著褲腿,大聲喊著,喊彎了腰。
她道:“小孫,你也一個人走,沒有家人了,我們一起去晉地吧,好不好啊——我們一起,也有個照應——”
平安想了一陣,搖了搖頭:“晉地……要大亂啦——”
嚴云芝彎著腰喊回來。
“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風聲呼嘯,隨后,天上又閃過了雷鳴,雨又要來了。
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東南的福建還是一片炎熱的夏天,漢水中游,汛期的雷雨時不時的覆蓋大地,長江、黃河,又都進入了泛濫的季節。
再大的雨落下,人們依舊會在其中進行自己的生產活動,物資隨車隊、船只流向四方,也有行人奔馬帶著無數的信息在這片大地上交織,催生出一輪一輪新的活動來。
丁述、于和中將帶出的訊息交到華夏軍的信息渠道之中,帶著訊息的人不久便冒著大雨出發,穿過了雨幕,又穿過晴朗的大地,越過沿途的大江大河,與其他許許多多的訊息交匯,穿過劍閣,最終抵達了另一片陰雨蒙蒙的天地。
成都。
汛期之中的成都,即便不是綿綿陰雨,往往也都遮蓋一層灰蒙蒙的霧氣,這令得最近一段時間,成都城內的氣氛壓抑而肅殺,但當然,在另一方面,這肅殺的氛圍又有著另一層的因由。
六月初一,抵達成都之后,即便是彭越云,都感受到了似乎有嚴肅的高壓在空氣中泛起的漣漪。由于有軍隊背景,安頓隨他而來的工作組成員的手續比平時更多了一道。在房間大概分配完畢后,他便過去找到湯敏杰。
“師兄,明天才做述職,我現在去找靜梅,你跟我一道回去吃飯吧?靜梅也想見你,我也還有些事情,想跟你商量。”
“晚上還有資料要整理,我就不去了。”湯敏杰做出了拒絕,“另外,你好不容易回來成都一次,夫妻聚會,我干嘛要過去。”
“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商量什么?”
“那還用說嗎?這次的事情,鬧得這么大,我心里沒底……接下來上頭到底要怎么樣,師兄你比我聰明,你幫我分析啊。”
“不要耍滑頭了。”彭越云勾肩搭背,與他竊竊私語,湯敏杰卻并不上套,嫌棄地躲開,“你家里一群西軍長輩,再回去找靜梅,問一問也就清楚了。”
“那這次……萬一他們要站隊……”
“站個毛線隊。”湯敏杰順口用了從寧毅那邊學來的口頭禪,“事情出現之后,看起來熱鬧,但是抓捕和應對并沒有真正的慌亂,若是我沒猜錯,老師那邊是有準備的。你什么小蝦米,還聊站隊,誰站隊誰就死……”
“真的?”
“別多想了,輪不到你。”
“我就說師兄你的腦子好用,是我的諸葛亮。”彭越云笑嘻嘻,“但是秦帥那邊,到底怎么回事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關我的事。”
“行,那我回去打聽一下,有了消息,再過來跟師兄你合計。”牛皮糖終于要走,只是臨出門時,彭越云又回過頭來,“那有件事咱們要說好,這次述職完畢,到我家吃飯,這是真正的家宴,我讓靜梅姐做點好吃的,就我們三個人聚一聚,這樣你得來。”
“……行。”湯敏杰這才點了點頭。
彭越云便笑著離開了。
彭越云如今隸屬的部門是紀律監察委,三月下旬,湯敏杰加入他的麾下,當了一名小組長,自那以后,彭越云便總是來騷擾他。
五月里,土政仍舊是華夏軍的工作重心,但軍隊內部的氛圍變得有些奇怪,一些謠言在暗中出現,于陰暗處流淌,主要是渲染寧毅與秦紹謙在這次土政上的理念和意見不合——因為土政開始至今,寧毅已經處理了大量與方陸類似的戰斗英雄,傳聞秦紹謙與寧毅起了多次爭執。
五月二十一,也就是十天以前,十數名軍中少壯派可能是估計到自己將受處分,于寧毅巡查土政的路上發動兵諫,引起了一陣騷亂。事情雖然被迅速按下,但在這之后,秦紹謙于高層會議消失,中層能得到的消息是秦軍長舊病復發臥床不起,但私底下,各種訊息與解讀層出不窮,其中最為轟動的陰謀論,便是說兵諫的主意來自于秦紹謙,因此他已經被軟禁、或是被殺死的。
十天以來,對軍隊內部的調查與整肅還在進行,而在外部,土政的進度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五月二十八,彭越云便在梓州接到命令,讓他帶著手下的小組回成都述職,可能會接受新一輪的任務——而同樣的召集任務已經往土政的各個區域發出了不少——考慮到最近發生的事情以及他的身份,下一輪任務的重點,可想而知。
因此,彭越云也在心中忐忑,如果這次兵諫有西軍參與其中,他很可能就要在之后對西軍背景的將領動手。
時間是下午,他去到商務部,找到在這邊工作的妻子林靜梅。不久之后,便從妻子口中得知了一個可能只在華夏軍高層當中流傳的,令人震驚、也令人傷感的消息……
說這本書會在今年完結,是一個盡力爭取的事情。當然更得慢了大家沒得看,更快一點,大家以為書會很快的完結——其實不然。
接下來的整個劇情線,仍舊漫長而復雜,我說過的吧,最后一集,會有很多遠比前期復雜的立意或是意境出現,劇情不會馬虎,會飽滿。書里的時間線至少還有十余年的跨度,書剩下的篇幅則在八十萬往上,甚至更多。所以對于書完結的惆悵,也不用出現得太早。
你們會滿意這個故事——至少大部分人,會很滿意的,否則我這么多年的斷更和醞釀是為什么。
嗯,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