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才過了正午不久,深秋的陽光穿過河道邊枯敗的柳蔭,烏篷的小船,撐向岸邊。
街道上,陳凡與林宗吾的打斗撞開竹棚,飛起漫天的殘竹。
狙擊槍的槍口,跟隨著激烈對攻的人影晃動。
少年躍向河水上空。
轟然的對攻當中,林宗吾抄起漫天飛舞的竹竿中的一根,朝著河水之上橫躍而出。
兩名大宗師的身形如電騰挪,陳凡一拳擊向林宗吾的后背,而林宗吾的手臂揮舞,竹竿呼嘯。
轟然一聲,漫天袈裟漲開。。
同一時刻。
——砰砰砰。
狙擊槍的槍聲幾乎同時響起,從不同的方向,朝林宗吾做出了攻擊。
寧忌于空中轉身,手中的鋼刀,由下而上全力揮擊。
嘭的一聲,鋼刀與竹竿破碎成漫天激射的鋒芒,劃過天空,帶出血線,寧忌的身形轟然砸在烏篷船的船頭,整艘船在河道上高高的翹了起來。
船上的曲龍珺幾乎要被翹起的船身拋飛出去,也就在這一刻,砸在船身上的寧忌再度發力,如豹子一般全力竄起,撲向空中的曲龍珺,將她帶了回去。
又是轟然聲響,烏篷船砸回水面,劇烈的波動。另一側,林宗吾帶著袈裟落入水中,在巨大的浪花中,直沉入河底。
驚濤拍岸。
狙擊槍的槍口挪動在河水的上方,封鎖林宗吾可能的竄出位置。方才的片刻間,他與陳凡的打斗追逐緊密,倉促間的三聲槍響,或許并未擊中那高速騰躍的身影。
遠處傳來的廝殺聲掠過河床的上空,烏篷船搖搖晃晃地翻騰,隨后只聽“啊——”的一聲,寧忌在船上站了起來。他衣衫破爛、半身染血,臉上亦有鮮血浸出,令少年人的整個面目看來有些猙獰,在搖晃中迅速褪去了驚魂甫定的臉色,他抄起就要落下船舷的一根竹竿,撐進水里,將小船全力的撐向后方。
河水之中,似乎有巨獸在向前移動。
陳凡行走在岸邊,盯住水中的動靜,不同方向上的槍手也屏住呼吸,有戰馬正從遠處奔行而來。“嘩”的一聲,小船向后蕩開,隨后,又是“嘩”的一聲。
人們等待著林宗吾自水中的再度出手。
對于這等宗師級的高手來說,在水中屏息,并非大事,他因王難陀的身死而失控,一旦出水,必然還會向寧忌發出雷霆一擊。然而這一刻,火槍織成的殺陣也已經封鎖了水面上空,只要他騰躍而出,因河水而降低速度的大宗師,也會結結實實的挨上一槍。
但不知道為什么,河水之中,隨后并未出現劇烈的動靜,仿佛林宗吾躍入河床,便自水中遁去了一般。
一息。
兩息。
三息……
半身是血的寧忌將烏篷船撐出去一段后,方才扭頭望了望癱坐在船艙里的曲龍珺,又下意識地望了望河邊的陳凡等人,某一刻,他猛然用力,讓小船靠向了另一邊的河岸。
靠岸的瞬間,他拉起曲龍珺,朝河邊的道路上走去,待到距離河岸約有一丈的距離,才從那邊再度回頭。
河道這邊,正提防林宗吾自水中躍出的陳凡遠遠看著他,偏了偏頭。
狙擊手中,包括宇文飛度在內的幾名認識寧忌的人,也是微微蹙眉,但隨即還是將注意力放到了水面上。
曲龍珺被寧忌牽著手,只覺得手上黏糊糊的,盡是鮮血,她輕輕地碰了碰寧忌帶血的手臂,口中低聲道:“你、你……”
寧忌轉過身來:“……走。”
“……啊?”
曲龍珺眨了眨眼睛,隨即被寧忌拖著,轉入一旁狹窄的巷道,不久,消失在了河道這邊眾人的視野當中。
“兔……崽子……”
陳凡咬牙切齒,咕噥了一句。
但沒有辦法,這一刻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仍只能盯著河床,等待著林宗吾的再度殺出……
城市中央,舊武衙門附近激烈的廝殺持續了半個多時辰,隨后化作更為混亂的局面,散往整座城池。
午時未盡,冤鼓的聲音在衙門口響了起來,宣告著四王防線的告破,廝殺再持續片刻后,失去指揮的大量綠林人混亂地涌向舊武衙門西北、東北側的外圍方向。
渾身是血,一條手臂被炸彈波及、變得破破爛爛的盧顯,在幾名李家村青壯的拱衛下朝著后方退卻,身邊皆是身上掛彩的武者。黑旗與公平王的旗幟豎起在衙門的上方,隨著大光明教主林宗吾慘敗逃竄的消息大規模傳開,原本身處戰場中央武者們的意志也就陸續走向了崩潰。
“高天王”坐下“開山將”羅彥、“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先后被殺,以及“不死衛”首領“寒鴉”陳爵方在廝殺中重傷,亦是這場潰退發生的主要原因。
洶涌的人群穿過街巷,一切都顯得亂哄哄的,有人嘶喊、有人叫罵,“平等王”一方大掌柜金勇笙派出了部分人手在高處叫喊,還在嘗試恢復秩序,但不僅其余三方的綠林人不愿意理他,即便原本就被“平等王”籠絡的一些高手之中,此刻也是人心浮動。
遠遠的,城池之中有一道道的烽煙燃起,有爆炸聲升騰。
“這是怎么了?”注意到遠處的動靜,由于受傷神色有些恍惚的盧顯反應過來,吩咐旁邊的手下,“去打聽一下。”
對方連忙朝遠處去。
過得不久,也就有拼拼湊湊的消息傳了回來。
“公平黨五王決裂的消息已經傳開,黑旗來的消息也傳開了,都說江南已經開始大戰,城內各家,如今都只顧自己,開始廝殺了……”
“城內各家……城內無非五家……”
盧顯說到這里,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臉色陡然變得蒼白。
城內公平黨何止五家?
那些自江南動亂中廝殺出來的各個團體,打著五位大王的旗幟,數十上百家的來到江寧城內,一邊等待聚義,一邊搶奪好處與地盤,這其中,固然有五位大王的嫡系、掌控力強的旁支,但也有半數以上,是靠著血腥與兇狠打殺出來的山頭。
公平黨形勢一片大好時,他們等待著編入一支支正規部隊當中,但誰也沒有想到,公平黨就此決裂,這是新一輪的戰隊開始。
在再度納上投名狀前,他們擁有了選擇、恢復了自由。
“啊……”盧顯長嘶一聲,回頭望向視野的南側,在那邊,在那面黑旗的飄揚之中,各種旗幟都以陸續倒下,而連同李端午在內的大量親朋的尸骸,此時尚無法得到收斂。
身邊,僅剩的幾名李家村青壯望著遠處,他們還沒有意識到接下來會面對的局勢,盧顯咬了咬牙,終于艱難地開口:“快,回去……”他道:“回家……”
“但是端午叔他們……”
“快——”
他低吼一聲。
綠林人混亂地集結在這一塊,而人群的外圍,望見城內戰火的人們已經在朝不同的方向散去,猶如一片巨大沙洲的消解。盧顯與同樣周身染血的幾名青壯穿過已然開始大范圍動蕩的城池,一個個以數十人、數百人為規模的小勢力已經開始相互對峙與攻殲,未雨綢繆的敏感者們開始了大規模的掠奪。
回到李家村村民們搶來的那處坊市,只見一群身披各種破爛服裝的強盜已經朝坊市發起了進攻,有人朝坊市中射入點火的箭矢,坊市中的婦孺們呼喊著救火,而留在這里的少數青年或是老人正在工事的后方抵御著對方的殺戮。
鮮血延綿。
身邊的幾名青壯刀手看得牙呲欲裂,有人道:“是‘大龍頭’的曹襄那幫人,他們趁火打劫——”有人呼喊著,縱身往前。
盧顯也看得雙目通紅,他握緊手中的長刀,沖將過去。
口中呼嘯:“我乃‘天殺’衛昫文麾下先鋒盧顯,爾等不想活了?”
曹襄等“大龍頭”麾下往日里在這處坊市附近打秋風,對于“天殺”一系,素來畢恭畢敬,不敢觸犯。但這一刻,只見那名叫曹襄的頭領凝目掃視,看到盧顯等人凄涼的模樣后,頓時放聲一笑。
“哈哈哈哈……黑旗華夏軍已然入城,支援公平王鎮壓爾等鼠輩,盧顯你死到臨頭尚不自知,我等今天,便要揮師勤王、替天行道啊——”
他說著,著人拿出后方一面黑炭般的大旗,晃動在空中,他身邊的眾多兇人頓時士氣高漲,眾人呼喊著,朝這邊的坊市,蔓延而來,轉眼間,覆蓋了盧顯前方鮮紅的視野。
他絕望地嘶吼。
沖殺了過去……
城內混亂的沖突蔓延開來,部分出城的主要道路上,中小勢力的戰亂已點起延綿的大火。
黑旗出現的消息,逐漸明朗的局勢正在城內引起復雜的連鎖反應。
下午,申時左右,無數大光明教教眾呼嘯來襲,淹沒了舊武衙門附近的一切。
據說一度被陳凡擊敗的大光明教主林宗吾,在消失近一個時辰之后,發動了能夠發動的所有教眾,殺回這里。
一切都已化為殘破的廢墟。短暫出現的黑旗部隊,在正面壓制四王、達成目的后,已遁去無蹤。他們并沒有興趣在城內與大量的烏合之眾反復糾纏。
龍賢傅平波的部隊,在城內的混亂失控后,也已經開始朝著城北的方向收縮轉移。
時間已是陽光慘白的傍晚,身形龐大、卻剛剛遭遇敗跡的“天下第一人”行走在殘破的戰場上,他找到了師弟王難陀的尸身,為其收斂了遺骸。
一只哭泣的小光頭跟隨在他身邊,與他一道,完成了斂尸的整個步驟。
亦有諸多的勢力代表,正在黃昏中撤向城外。
城北仍由傅平波掌控的幾處院落,從西南來的代表團與苗疆過來的二十九軍精銳聚集在了一起,與他們一同來到這邊的,還有作為東南福建小朝廷使節的左修權等人,岳云與銀瓶在一旁看著陳凡、錢洛寧等高手,竊竊私語,陳凡揮手將岳云喚了過去,考校了對方幾招武學,隨后與他傳授了一些使拳的心得。
陳凡天生神力,與岳云的資質類似,兩人談及拳法,對岳云而言,裨益不淺。
眾人的交談間,一名眉目間帶有英氣的少女在黑妞等人的陪同下,從一旁出來,鼓起勇氣向陳凡詢問了一件事情。
陳凡的為人爽朗和善,對于這等武藝低微的小輩也不擺什么架子,只是當對方陳述完問題,他又詢問了幾句之后,即便當了多年的將軍、已頗有城府的臉上,都露出了復雜的神色來。
對方名叫嚴云芝,為了尋找華夏軍中名叫龍傲天的少年而來。今日中午的廝殺中,對方一路沖殺在戰場的最中央,她追趕不上,也不愿在當時尋對方清算一些私怨,然而到得后來,那少年觸怒林宗吾,被那胖和尚一路追殺,眾人追追逃逃到遠處后,少年與林宗吾便再來沒有回來。如今黑旗往外放話林宗吾重傷逃遁,然而……
“那龍……龍傲天呢……”
林宗吾的武藝通神,今日若無火槍,簡直有可能一人壓倒全場,他在狂怒之后要追殺一名初出茅廬的少年,縱然陳凡全力攔截,似乎也未能真將對方留下。后來黑旗對外只說林宗吾逃遁,對于那少年可能遭遇的境況,少女心中有所推測,此時問及,一邊的眼角竟陡然有水光流下,她心系答案,盯著陳凡,此時竟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
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到“龍少俠”在通山縣一句瞎話導致的后果后,陳凡下意識地伸手在臉上搓了搓,盡量讓自己的眼神表現得純良,吶吶無言。
“這個……那個……”他的目光掃過一旁的錢洛寧、黑妞等人,轉了一圈,方才道,“其實……小龍他嘛,他……是受了一點點傷,而且……我們把他派到其他地方,去執行一項任務去了……嚴、嚴姑娘,你家的事情,我覺得……這個……他有責任,我們會盡力地……嗯,給你一個交代,這個……”
他的話吞吞吐吐的,這便給了對面少女復雜遐想的空間,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瞳孔晃動了起來:“他……他執行任務……他去了哪里……陳大帥,您……”
“額……這個……畢竟任務要保密……我們之前沒有料到他還有事情沒完……這個……”
“他……他是不是死了?”嚴云芝盯著他,這一刻,她的身形看來無比單薄,嗓音哽咽。
“沒、沒有啊。”陳凡蹙起眉頭,“這個絕對沒有……嚴姑娘,這個事情呢……”
“你不用騙我的,我也就是……我就是……”
“啊……”陳凡一巴掌拍在頭上,“真的不是啊,嚴姑娘,他真的沒死啊……”
廳堂內便是一陣手忙腳亂,錢洛寧眼角抽動、目光嚴肅,黑妞等人伸手捂住嘴巴,將頭扭向一邊,見證過寧忌跑路一幕的宇文飛度只好出來,跟著說:“不是啊、不是啊……”然而這件事情根本無法細說,又豈能令人相信?岳云等人迷惑而又著急地看著這一切。
不久之后,眾人才將嚴云芝暫時的安撫、勸說下去。陳凡與錢洛寧目光復雜地對望,由于左修權等人還在,關于某個逃家熊孩子這一路過來的豐功偉績,他們還得等到私下里,才能進行一番討論……想一想都覺得頭疼……
隨后又有人過來報告林宗吾再度出現的事情。
廳堂里的左修權笑道:“陳帥為此事而來,不知道是否還會向那林教主出手,完成這未完的一戰。”
陳凡搖了搖頭:“向胖子討債,只是興之所至,打過一場,緣分盡了,而且他個人修為確實高深,天下間除西南的那位,恐怕無人能在單打獨斗中取他性命了……”
“哦。”左修權肅容,點了點頭。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這天下間武者的層級架構:整個天下能在單打獨斗中取林教主性命的,只有寧毅——既然陳凡如此認為,那這個判斷,多半就沒什么疑問了。
心中也不由得感嘆,果真能者無所不能,他先前對寧毅會武的事情多少還有些存疑,此刻也終于只能承認,世上確實是有令人仰望的天才存在的。
陳凡并不知道一旁老儒的心中所想,略頓了頓:“不過……今日一戰,胖子也已經知道了自身極限所在,從此往后,個人的勇力于他而言,不能夸耀了……”
今日在河邊的那一路追殺,林宗吾在墮入水中之后,漸漸消失,沒有繼續展開追殺,絕非因為他大徹大悟、放下了仇恨,唯一的可能,只是因為他感受到了,一旦躍出水面,他便會被火槍打死。
這些年來,寧毅不斷推進火槍的工藝,為了應對林宗吾這個級別的高手,也曾進行了大量的預案和推演,理論上來說,有拿下林宗吾的把握,但這一切從未進入實操。
這次之后,火槍的殺陣對于林宗吾這個級別高手的威脅,已經得到論證。
江湖的浪漫,對于現實的人們,又遠去一步了。
左修權的開口,本意是想要對陳凡做出一番善意的勸說,此時聽得他放棄了與林宗吾繼續比武的想法,也就不再繼續。此時方道:“看來華夏軍對何文,仍舊抱以厚望,我回到福建,會以此向陛下稟報,以陛下的性格,說不定也會對何文,做出結盟的提議。”
陳凡笑了笑:“按照寧毅的說法,對于有希望、有抱負的人,華夏軍皆會抱以厚望。我聽說東南押注了高將軍,往后不妨為之撮合一二。”
“我們才殺了高天王手下的大將,陳帥說哪的話呢。”左修權笑瞇瞇的,但隨后拱了拱手,“世情險惡、人心難測,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如今公平黨情況混亂,東南也未必能夠做出多少承諾,但將來若能有合作的希望,老夫當會為之奔走,希望都能有些好處。”
“希望是這樣。”陳凡點頭,“你們那邊那位小皇帝,我還挺喜歡的,替我向他問候。另外,左文懷不錯,我們在潭州有過合作,聽說他去了福建,讓他有空不妨回來坐坐,二十九軍,也永遠是他的家。”
“自會轉達自會轉達。”聽得陳凡如此說,左修權哈哈大笑,不斷拱手,“陛下也早聽說過陳帥的事跡,對于潭州之戰,數次擊節叫好,若聽到陳帥今日的話,必定歡喜。至于文懷,多虧了陳帥往日里對他的照拂,此情此義,左家上下,都是感激不盡,異日他回華夏軍探親,陳帥這邊,他是必須要去的,哈哈哈哈……”
雙方如此又說得一陣,過得片刻,又談及局勢,談及江南的狀況,左修權問道:“不知華夏軍何時離開這邊?”
陳凡道:“來的人也就這么些,事情已經做完,留久了也是夜長夢多,大約明后兩日,便會啟程吧。”
“華夏軍于江寧城中插旗,看來卻無意收拾這里。”
“潭州與江寧遠隔數千里,至于成都,更是天南地北,我們哪有力氣收拾這里的殘局。”
“道理自然是如此,不過……江寧是寧先生的故鄉啊。這次戰亂過后,又要更加殘破了。”
老人說到這里,微微感嘆,陳凡想到這里,也遲疑了一下,隨后,他望著院落外的動靜,嘆了口氣。
“是啊……”
院落外頭,城市中的混亂與喧嚷愈發激烈起來,這是已然失去了秩序的城池,火焰、兵禍、無序的廝殺與混亂將再度席卷這里,今日中午,在舊武衙門周圍爆發的那場激烈的廝殺,會成為此后整個公平黨宣傳大勢的一部分,然而,真正核心的目光,在這一刻,已經離開這里了。
距離江寧近百里外的長江江面上,巨大的、一路匯集而來的船隊正在朝前方浩浩蕩蕩的行進,颯颯的江風已經帶了些許初冬般的寒意,蒼白色的夕陽下,何文披著一件單衣,站在樓船的甲板上,面對著這即將變得肅殺的天地,已怔怔地站了許久。
這一刻,江寧的布局已然發動,或許已經進入了尾聲,黑旗將會在江寧城的上空豎起旗幟,猶如宣告著西南那位寧先生的短暫到來,與包括林宗吾以及其余四王在內的高手們,展開廝殺。
那會是令所有習武人心潮澎湃的一場戰斗,但對于他而言,那場戰斗的結果,算不得重要了。
武振興二年,九月二十二,隨著江寧那場小小戰斗的啟幕,在北接徐州、南至臨安的百十城鎮間,從長江兩岸到太湖平原的千里沃野、縱橫水路里,早已調撥過去的、數以十萬計的公平王軍隊,已經朝其余四王的轄下重鎮、關鍵區域,同時發動了進攻。
隨著公平黨五王的決裂,這個時候,整個江南千里之地,已經卷入此起彼伏的煉獄戰火之中。
江風呼嘯而來。
何文站在那兒,看著自己的掌心。
這一刻,他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他也并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見到明年此刻的太陽。
他會想起寧毅讓錢洛寧帶來的話來,那就像是寧毅站在他的身前,冷漠地看著他。
無論如何,這是一場進步的運動。
只進一步的運動,也是進步。
但是……
你還得走出正確的第二步、第三步……
他放下手掌。
然而,過去走錯的任何一步,如今,都只能用血來揉洗……
這是他無法恕清的罪孽了……
寧毅走錯過嗎……
他會如何呢?
他會為無數人的死感到內疚嗎?
他靜靜地想著。
船隊乘風破浪,承載著大阿修羅,行駛在煉獄的中央。
一切皆已無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