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驕
禮堂里頓時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和歡笑聲,不時有學員拿著筆記本上前請教,從那些嘈雜的聲音中,項楓得知這個教授姓海,跟古代的海瑞一個姓,是京城大學著名的政治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中午,在學校的大食堂里用過一頓營養搭配合理的美食,項楓也順便結識了幾位紀檢監察干部,一位就是京城某縣的,叫黃子和,還有一位是內陸某省會城市的市(縣級市)紀委書記,叫武國強。最后一位則是坐在他身旁的那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秦樂元,趕巧,他也是梧南省的,不過所在地區就偏遠點,珩化市某縣的紀委書記,深處梧南的最西邊。
這三人都是和項楓同住一個寢室的。
學校為了方便管理,將他們分成十個班,每班兩個小組,每組20到21人不等,學員全部為來自全國各地縣紀委正職‘一把手’。班干部配置也十分規范,除了‘內定’的班長外,每組還有兩位召集人,都由參加培訓的縣紀委書記擔任。
項楓被分在六班,班長就是黃子和(正廳),而他們班組的兩位召集人,就是項楓(副廳)和武國強(副廳)。
他們三人都是副省級以上城市所在縣的紀委書記,級別普遍也比別的學員要半級甚至一級,這樣的安排倒也合情合理。
秦樂元則笑稱項楓他們是‘書記中的書記,干部中的干部’。
下午學校給大家又放了半天假。為了讓班組成員盡快熟悉起來,六班的同學在黃子和的倡議下,一起去游了長城、故宮、頤和園等京城城著名的景點,晚上又分成兩個組由項楓和武國強分別帶隊自由活動,項楓私人掏腰包將他這一組的學員帶到全聚德品嘗了著名的京城烤鴨,又去天上人間開了間大包,一直K歌到晚上11點,大家才盡興而歸。
不過,輕松的感覺總是十分有限,‘嚴格’成為六班所有學員共同的記憶,其程度甚至超出了一般人想象。
就拿項楓來說,每天的學習時間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早、中、晚三餐時間壓縮為半個小時。
此外,不接待來訪客人,不互相贈送禮品,禁止相互或接受校外人員的宴請。晚上外出必須在十點半以前前返回并報告班組長。
這些規定可不是‘空頭支票’,制度力量發揮了作用——課堂上每個學員都有名簽。一旦誰遲到早退,授課的中紀委領導和那些著名的學者教授都一目了然;晚上外出若是晚于十點半,則會給自己帶來‘大麻煩’,進校簽名會留下時間證據,肯定得挨批評。
培訓班上,縣紀委書記們也深切地感受到了所在地域的‘千差萬別’。
以項楓所在的6班第2組為例,21名學員來自晉西、梧南、新海等17個省份。象南陵人口有134萬,紀委滿員69人;而位于西部的新海的斑瑪縣人口僅2.4萬,紀委也只有6個人。
不過,這種‘差距’并沒有引發攀比的尷尬,反而刺激了大家切磋的勁頭。不同的縣域狀況,各異的社會矛盾,讓中東西部地區紀委采取不同工作方法,很多學員一交流便發現‘各有各的絕招,各有各的特色’。
斑瑪縣就讓項楓深受震撼,他在星期五下午的班會討論發言道:“我就從2.4萬人的斑瑪縣得到啟發,為什么縣紀委只有6個人也能正常運轉?而我們擁有這么多人,是不是在單位面積和體積上也能產生這么大的能量?我們的條件比他們好得多,是不是做得比人家也要好得多,這里面究竟還有多少潛力可挖?”
周六上午,結束了一個星期培訓的項楓終于有了兩天假期。
一大早,他便打扮的煥然一新,打車去南郊看望外公、外婆。
一家子其樂融融地吃過中飯,項楓又陪老爺子殺了幾盤象棋,每次都有驚無險的讓老爺子堪堪將自己擊敗。
這樣下了兩盤,老爺子也看出來名堂了。嘴里呵斥他不認真,可臉上的笑容卻是燦爛的很,閑談中更是問起了項楓的工作近況,并罕見的夸獎了自己的外孫兩句,說他在雁陽那件事處理得不錯。讓項楓聽了心里美滋滋的,別提有多舒爽了。
好不容易將外公哄高興了,等到老爺子睡午覺,項楓又去母親和外婆那打了個轉身,這才借故脫身離去。
坐上出租車,他心里琢磨著是不是現在就給表妹陳嫣然她們打電話,上周已經約好了這個周末晚上要陪兩小丫頭好好的娛樂娛樂,反正下午也沒事,干脆現在就去她們學校看看吧!
早就聽說京城電影學院是明星的搖籃,導演的溫床,美女帥哥無數,養養眼也好啊!
奶奶的,沒準哥們還能見識幾個未來的大明星呢!
剛拿出手機,正準備撥號,鈴聲卻突然響了起來,項楓看了眼來電,趕緊接通,“小項,忙著呢?”
項楓略感詫異,道:“還好,老哥找我有事?”打電話來的是秦樂元,聽筒里還傳出一陣若有若無的鋼琴曲,可能現正在某酒店的西餐廳里。
秦樂元道:“沒啥事,晚上有沒有時間,出來陪我一起吃個飯?”
項楓笑道:“你秦老哥相邀,小弟我是有時間得去,沒有時間擠出時間也得去,對吧?”
秦樂元見項楓表了態,笑呵呵地道:“那好,我現在就去泰遠訂包間。”泰遠是離學院路不遠的一家海鮮酒樓。
項楓想了想,道:“老哥不用這么麻煩了,就長城飯店吧,我有那兒的VIP卡。”其實他就是犯懶,大舅幫他在長城飯店訂的房間屬于長包間,到現在還沒退呢。正好可以去那休息一下,京城的夏天實在是太熱了,能躲在房間里舒舒服服的吹空調,又何樂而不為呢?
“好,好,老弟你說哪就哪。不過先說好了,這次由我買單,你可不許跟我搶。”沒想到項楓會將見面的地點選在長城飯店這樣的五星級賓館,秦樂元雖有些吃驚,但表面還是不動聲色。
項楓笑道:“行,一切都聽老哥你的,那約幾點鐘呢?”
秦樂元道:“晚上七點吧,你到了給我打電話,我去飯店門口接你。”
項楓點頭說好,正準備掛電話。
秦樂元猶豫了一下,又道:“小項,我這里還有一位朋友也想認識、認識你,需要我引薦一下,你看?”
要給自己引薦一個朋友嗎。汗,也不知道是啥來頭?不過也無所謂了,早知道他給自己打這個電話就不光是見面吃飯這么簡單了,不過見個面,一起吃個飯,還是沒問題的。
項楓就笑:“沒問題,老哥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掛了電話,項楓就輕輕嘆口氣,看來,下午是沒法子去北影看未來的大明星了,真是遺憾。
晚上七點十分左右,華燈初上,夜色朦朧。
項楓接到電話下樓,從后門出去轉了個圈,裝著是從外來趕來的樣子在飯店門口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秦樂元,他的身邊還站著一男一女。
“項老弟,你總算來了,我可是恭候多時了!”秦樂元熱情地和項楓握過手,就介紹項楓和他朋友認識,他朋友名叫李強,大概四十來歲,身材不高,是星沙市某房地產有限公司的老總。
此時,李強一身西裝革履,皮鞋的鞋面擦得油亮,手腕上戴著金色的勞力士,看上去很有幾分派頭。女的則是李強的秘書,二十多歲的小姑娘,身材很好,前凸后凹的,長得也挺漂亮。項楓也沒聽仔細她的名字,不過從她和李強曖昧的舉動來看,估計這女孩便是傳說中的‘小蜜’。
項楓臉上始終掛著微笑,態度和藹可親,輕輕和李強握手,卻故意裝得有些漫不經心,手掌剛碰到就松開了。
李強本來用了很大的力,也只好松開,臉上平靜如水,笑著道:“早就聽聞項主任年輕有為,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咱們省紀委最年輕的正處級干部……今天能有幸請到您,這是給了我一個天大的面子。”
說著,他雙手朝天比劃了一下,姿勢雖夸張,但馬屁卻拍得滴水不漏。
項楓不咸不淡道:“是嗎?看來李總很了解我呢,做了不少功課吧?”
李強本來還想說幾句討喜的玩笑話,這時卻再說不出口,這位年輕的主任,和自己以前接觸過地政府官員明顯不是一個層次。他雖然無緣結識,卻早就知道這么個人。而且人家背后還大有來頭,好像跟省委書記掛親,不過他并不知道項楓在京城的關系,直到前段時間,他來京城辦事,就住在長城飯店。
有一天早上,大概7、8點左右,李強帶著秘書去逛京城,結果在長城飯店門口,機緣巧合下,他剛好看到項楓和艾鈴一起上了一輛停在門口的紅旗高級防彈轎車,而且還是軍牌,讓他產生了懷疑……
最后,李強才通過一種特殊渠道,得知項楓竟是政治局常委、軍委副主席艾長河的親外孫,讓他瞠目結舌之余,也是暗自吃驚不已。也才動了心思請項楓吃飯,好結交于他。當然,最重要的目的是想求項楓‘救’自己一命。
走進長城飯店的大廳,秦樂元才覺得涉外五星級賓館確實氣派。光是大廳里的柱子就足有三四層樓那么高,四面墻都有浮雕,迎面是巨幅山水畫,氣壯山河、雄偉壯麗的萬里長城向遠處巍峨蜿蜒,秦時樓堞漢時營,匹馬高秋撫舊城。鞭石于峰上云漢,連天萬里壓幽并。東窮碧海群山立,西帶黃河落日明。且勿卻胡論功績,英雄造事令人驚。
左邊是埃及金字塔和古希臘帕提農神廟,右邊則是印度的恒河。一盞水晶吊燈有十多米長,形成倒圓錐形直垂下來。
李強以前來京城出差也曾住過兩次長城飯店,見秦樂元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的神態,心里不禁有些鄙夷,但還是樂呵呵地開口介紹道:“秦書記,這是整個亞洲最大的吊燈,聽說要兩百多萬。”
項楓道:“李總似乎對這家飯店很熟?”
李強意見項楓開口說話,忙陪著笑臉,小心翼翼道:“哪里哪里,我其實也是從書上看來的。”在項楓面前,他可不敢裝大尾巴狼。
女秘書不甘心受冷落,插口道:“李總都帶我來這里住過好幾次了,當然熟。你不知道……”
“閉嘴!”
李強打斷她的話,叱喝道:“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啊?你不說話沒人嫌你啰嗦,沒事就在后面呆著。”
女秘書萬分委屈地凝視著李強,見老板絲毫不為所動,只好扭扭捏捏的一個人走到了最后面,心里突然恨死了前面這三個男人,呸,有什么了不起啊,等老娘有錢了就讓你們跪著唱征服。
“項主任,真是對不起啊!”
李強可沒空管她怎么想,笑著對項楓道:“這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很多時候都自以為是,典型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項楓笑了笑,沒說什么。
秦樂元目光閃爍看了李強一眼,短短時間,他也能感覺到李強對項楓異乎尋常的客氣,或者說是恭敬,對自己也遠不如剛開始那般上心。這里面肯定有貓膩,得找機會好好問清楚才行。
貴賓樓的冷月軒包廂富麗堂皇,門口穿著一身大紅旗袍的迎賓小姐屈腿作揖道:“先生好,小姐好!”聲音葉鶯似的清脆。
到包廂入了座,秦樂元吩咐服務員上菜,李強道:“項主任,海鮮您肯定吃遍了。來點山上的東西?”就問服務員獐、麂、兔、鹿,四大山珍,還有熊掌和野生孔雀肉都有沒有新鮮的。
項楓眉頭一皺,道:“你點的這些都是國家保護動物,這不誠心給人出難題嗎?”
李強有些尷尬地道:“項主任為人謹慎,保護動物不碰,謹慎!”
秦樂元道:“項老弟這叫慈悲之心,不忍殺生。”
服務員趁機推出了幾樣私家菜,項楓便點了香芋排骨、麻婆豆腐、上海青幾樣,道:“別的我就不吃了,大魚大肉平時都吃慣了,還是來點家常小菜就好。”心里卻想,即使我真不吃,好菜也得點出來,放在桌上做個樣子。
李強果然是明白人,還是點了清蒸牛蛙和佛跳墻等幾個高檔菜。他又要點茅臺,項楓攔住他道:“李總等會還有話要說吧,白酒就不喝了,傷肝!”
秦樂元就要了一瓶長城干紅。
很快,酒菜連珠皆送上。菜的式樣都很精致、清淡為主,酒水除了葡萄酒還要了青島啤酒,自然都是為了照顧項楓。
舉起酒杯,大家就開始天南地北的閑聊。李強和秦樂元竭力想營造一種氣氛,好像是十數年未見的老同學重逢。
但項楓卻不冷不熱,跟那種氣氛始終保持一點距離。喝了一會兒酒,秦樂元道:“項老弟,其實這次約你出來。完全是承了李總的情,他有些事想跟你說。”
項楓放下酒杯,輕輕點了點頭,既然來了,自然要聽聽究竟是何事。
秦樂元醉意朦朧地站起身,笑著道:“那李總你們先聊,我去趟洗手間。”
李強感激的看了正走出門的秦樂元一眼,使了個眼色讓秘書小姐也出去,等門關緊后。他突然一下跪倒在地,哽咽道:“項主任,實不相瞞。我,我這次是來是找您來救命的,若不是走投無路,我……”
項楓大吃一驚,連忙將李強架起,皺著眉頭道:“李總你這是干什么?有話咱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說。”
李強道:“如果您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了。”
項楓哭笑不得道:“你先起來,至少把事情說一下,我聽完后,再做決定好不好,否則也太過草率。”
李強道:“我怕我說了,您……”
項楓臉色一冷:“你再這樣,我可走了。”
李強只能無奈地站起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給自己壯了壯膽,情緒也穩定了許多,這才小聲道:“陳書記的秘書何為何大秘,您認識吧?”
項楓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李強。
李強一臉猙獰道:“我做了這么多年生意,和上上下下的官員也打過不少交道,就沒看過比何為更貪的。何為現在和富豪房地產有限公司的趙大兵兩人狼狽為奸,他們正聯合起來謀奪我的家產……”
聽著李強的敘述,項楓的臉色慢慢嚴肅起來,拿起茶杯,慢慢呷了一口,心里卻驚濤駭浪一般。
匆匆結束酒宴,項楓回到學校自己的房間,將空調打開,再泡了杯熱茶,一邊品茗一邊在心里反復醞釀著說辭,然后才拿起手機,撥通了表舅陳奕軒的電話號碼。
電話一接通,項楓便斬釘截鐵道:“表舅,有關何為的案子,我想,應該到收網的時候了。”
陳奕軒那頭沉吟了一下,道:“怎么這么急,不是說好了暫不打草驚蛇的嗎?”何為畢竟給他當了近兩年的專職秘書,雖說他對何為某些方面并不滿意,甚至一度動過換秘書的想法,但卻始終沒有真正去做。
直到他從項楓那,得知何為利用手中職權做出違法犯忌的事,這才下定決心更換秘書,準備把何為這匹害群之馬,給清理出革命隊伍。
可畢竟兩人朝夕相處了這么長時間,要說半點感情全無,那也是騙人的,所以陳奕軒還是希望能給何為一個機會,看他是否有悔改之意,只要何為去岳州任職期間,能有好的表現,就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