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周若茜的辦公室,項楓沒有選擇敲門,而是自己將門輕輕地打開,然后倚著門,就那么半靠在那里,注視著一臉平靜的鐘月妃,僅僅是安靜地坐在那里呆,秀垂下來,遮住半邊臉,露出光潔的下頷,身上披著一套女士警服,露出粉藕一樣潔白無暇的玉臂,整個姿勢曲線動人。
一夜未眠并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還是顯得那么的風情萬種,那樣的楚楚動人。
“鐘小姐!”項楓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鐘月妃抬起頭,露出激動的神情:“啊,是你?”旋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莫名地哽咽道:“你終于來了,有沒有受傷,他們沒把你怎么樣吧?”
看見項楓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門口的一剎那,鐘月妃一直提心吊膽的心終于放了下來。跟在項楓身后的周若茜看見鐘月妃的表情,就明白此時他們需要單獨的空間,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話需要當面說清楚了。
辦公室擺著兩張靠背軟椅與一張茶幾,項楓走到鐘月妃身邊輕輕地坐下來,道:“鐘小姐,你放心好了,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現在的鐘月妃在經歷了一整夜周若茜瘋狂的提及項楓可能會遭遇到的種種后,終于明白他在自己的心里究竟有多重要。
鐘月妃清醒的認識到,自己已經瘋狂地無可救藥地不可自拔地愛上了這個不過兩面之緣的男人,在她看來這份愛比天高比地厚比海深,甚至比她自己的生命更為重要。
為了項楓,她可以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哪怕跟全世界的人都對著干、失去所有都絕不后悔。
因為,她發現自己愛上了他!
“對不起項楓,我和李有才之間的關系,周若茜都應該對你說了吧。我知道你現在還在懷疑我的身份。我不隱瞞,我確實早就認識王健和李有為他們了……在你們工作組來耒河之前,就已經有人向我們通風報信過了。李有才的幾個手下一路上都在尾隨跟蹤你們,包括你們到錦繡中華用餐,你獨自一人前往市委招待所前去和陳宏策及平峰見面,以及后來你和平峰兩人去酒吧一條街進行暗訪的事等等,我們都摸得一清二楚。設套的目的就是為了將你和工作組的名聲搞臭,好跟你們談條件,讓你們知難而退。就算工作組換另一批人來,我們也會有其它的辦法去對付他們。只是……”
項楓道:“只是什么?”
鐘月妃道:“只是我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會是你。真的,當看到你和平峰出現在酒吧的那一刻,我就在想,怎么會是你?怎么可能是你,我一定是眼花了吧。可真正等到你進了酒吧后,我又開始猶豫是不是要那樣做。我不想害你,可卻由不得我不作。那一刻,我真的好希望你能盡快離開那個是非之地。”
項楓見她的眼神沒有驚慌的躲閃開,心里最大的懸石落下了,看來她陷進去并不深。
項楓道:“既然李有才只是為了和我談條件,那為什么又將平峰給牽連進去了呢?不管怎么說,他也是刑偵大隊的副大隊長,李有為在沒有任何明確物證和出示相關的批捕手續面前就帶著一伙人堂而皇之的將平峰給帶走,這到底又是為了什么呢?難道他不怕事后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我才說是連環計了,項楓,你聽我說好嗎?”鐘月妃看項楓臉色不善,心里不是滋味,沉吟道:“剛開始我們并沒有想將你們給抓起來的意思。只是王健將李有為給招惹進來了,才發生后面的事情,這里面又涉及到一些其它方面的因素。”
項楓好奇道:“什么因素?”
鐘月妃慢慢解釋道:“你或許還不清楚,耒河市現在的政治環境很復雜。光是市公安局內部,就分成好幾個派系。其中主要是又分成市政法委書記、公安局局長穆鵬一系和主管刑偵的第一副局長李有為一系。以及兩邊互不得罪,互不討好的中立一系。在官場上,只要是陷入黨羽派系的權利之爭、利益之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旦針尖對麥芒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穆鵬和李有為兩派更是已經達到水火不容、互不相讓的地步。就像是兩名高手在下一盤圍棋,棋盤上的棋子則是那些黨羽。他們小心翼翼地尋找著對方的破綻,步步為營地等著對方漏出馬腳,好伺機將其一網打盡。而平峰正是穆鵬手中最為關鍵的棋子之一。李有為好不容易能利用酒吧事件將平峰給親自逮到手,他當然不會,也萬萬不會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他這么做也是一種搏命式的做法,不成功便成仁。可一旦讓他真抓住穆鵬的什么把柄,估計耒河市公安局局長的位置就得換他來坐了。我這么說,你明白了嗎?”
項楓點了點頭:“嗯,大概理清了頭緒。”聽了鐘月妃的介紹,他對于這件事的大概始末和展歷程總算能得出一個全局式的脈絡。
“鐘小姐,我有些不大明白,你為什么會背叛李有才他們……”項楓說這話的意思原本是準備開導鐘月妃的,可話還沒說完,鐘月妃突然將頭埋在膝間,放聲痛哭起來。
項楓慌忙站起身,輕輕拍打著她的背部,安慰道:“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話的,我并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告訴你,每個人都有這樣或那樣不同的過去。有的快樂,有的悲傷,有的幸福更有的凄慘。可這些都只不過是過去而已,很多事情我們都是在身不由己下做出來的。就連古人都說過:人生在世,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鐘月妃反手摟住項楓的腰,緊緊扣住,他的衣衫很快便被她的淚水浸濕。
項楓待鐘月妃慢慢收住哭聲,才將她放開,重新坐到位置上。看著鐘月妃挑出眼簾長長的睫毛還在微微的顫抖,似乎心里潛藏著無邊的驚恐。項楓微微嘆了口氣,將她略顯瘦弱的嬌軀又一次輕輕摟入懷中,感覺懷里的身子僵硬住,卻沒有往外掙扎。
項楓道:“你放心,不管怎么樣,我一定不會再讓別人來傷害你。”懷里的嬌軀陡然軟了下來,卻開始輕微的顫抖起來,從緊閉的眼簾里又開始不斷的滲出淚珠,沿著初雪一般潔白的臉頰滑落在項楓背部的秋衫上,將他這件衣服的正反兩面都給來了個浸透。
項楓比原定返回雁陽的時間推遲了兩天,在經過這次耒河之行后,他覺得自己的思想境界又往上提高了不少,至少考慮問題不再像以前那樣簡單。在跟齊雅匯報工作的時候,他也是盡揀好聽的說,總之把工作組的成績都快吹噓上了天。工作組出成績,齊雅這個組長自然面上有光,而領導吃肉,下面的人也有湯喝,這是共識。
齊雅笑瞇瞇地道:“辛苦你了小項。再過兩天,全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工作會議就要在雁城賓館召開,我已經跟雁城賓館的周總打過招呼了,會議前這段時間,你就帶辦公室的人一起去雁城賓館幫忙吧。”
項楓道:“齊部長,那工作組的事?”
齊雅道:“工作組的事,我已經另有安排,暫時不用你費心了。”
項楓眉頭一皺,一張臉頓時沉了下去,他心里清楚自從自己拿董南的事威脅過齊雅之后,這女人對自己始終有所戒備,雖然這次她讓自己進了工作組,但顯然并沒有任何想要讓他作出成績的意思。這不剛有些眉目,就讓自己靠邊站了。麻痹的,好狠的女人啊!
回到辦公室,項楓心里的氣猶自順不過來,抓起電話正準備給朱光明打過去,想叫他中午一起出來喝杯酒,好好解解悶。手機鈴聲卻響了起來,接聽后卻是白飛打來的:“我說小楓,你丫最近這段時間都在干嘛呢,也不和哥們聯系。”
項楓笑著道:“最近去耒河出差了,有點小忙。”
白飛道:“你讓我幫你打聽的事已經打聽好了。”
項楓道:“啥事啊?”
白飛道:“我靠,你小子是真的假的,不是你讓我幫你打聽你那位初戀情人的家庭地址嗎?”
若不是白飛提示,項楓還真把這事給忘了。他拍了下前額,抱歉道:“不好意思,你快把張鈺的地址告訴我。”
白飛道:“那你記一下,雁春路56號市電纜廠家屬區8棟2單元4樓靠左邊一戶。”
中午在食堂吃過飯后,項楓便找趙誠借了車,開著那輛掛著政府牌照的黑色奧迪100前往張鈺家。路經市百貨大樓的時候,他還特意下車買了許多禮物。來之前,項楓已經考慮清楚了,雖然他和張鈺已經是過去式,很難再擦出愛的火花,但作為老同學,無論如何他都得幫張鈺一把,至少得把她的工作問題給解決了,讓她和香香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這也是他力所能及之事。
項楓開著奧迪來到市電纜廠家屬區的時候,馬上引起了一陣轟動,這年代很少看到有人開這么高檔的小車來這。
何況這名年輕男子還西裝革履,風度翩翩氣派非凡,一群在坪地里曬太陽的老頭老太太把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下車后,項楓左顧右盼了一會,電纜廠的家屬樓規劃很亂,有十幾棟房子錯落有致的建在斜坡上,也沒有明顯的標志,他看了半天都不知道哪一棟才是8棟樓,正打算找人問問,就聽到身后有人在問:“小伙子,是不是來找人的啊?”
項楓轉身看去,見是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嫗,他就笑著道:“老奶奶你好,請問8棟樓在哪?”
老嫗用手指著其中的一棟樓,道:“喏,那就是8棟樓。”
項楓謝過后,從后備箱里拿出大包小包的禮物,朝8棟樓走去。這是一棟老式的六層家屬樓,總共只有3個單元,樓道口很狹小,樓層間還堆滿了雜物,把采光口給檔得嚴嚴實實,大白天也只能見到淡淡的幽光,項楓還沒走兩步就踢到一個煤爐,差點沒摔一跤。他只能用左手扶著欄桿摸索著慢慢往上爬。等好不容易來到4樓,項楓敲響了門,開門的是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她狐疑道:“請問你找誰?”
“石阿姨您好,您不記得我了嗎?”雖然已經有將近十年沒見過面了,項楓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名中年婦女,她就是張鈺的母親石艷,也是拆穿他和張鈺的‘罪魁禍首’。
石艷用打量的目光盯著項楓看了許久,方驚呼道;“你是項,項楓?”
項楓點了點頭,微笑道:“是我,阿姨,我能進屋跟您談嗎?”
石艷沉默了一會兒,身子側向一邊讓出了道路,淡淡道:“進來坐吧!”
項楓便提著禮物進了門,坐在沙發上四下打量著張鈺家。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裝修很簡單,唯一的高檔電器便是柜子上擺放著的一臺黑白電視,看得出她們家的家境并不寬裕。
石艷幫項楓泡了杯茶,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看到他周身的氣派,詢問道:“你現在在做哪一行啊?”
項楓道:“我在咱們市,市委宣傳部辦公室工作。”
石艷道:“這么說你現在是國家干部咯?”
項楓笑了笑:“算是吧!”
石艷就用復雜的目光望著項楓,這個昔日在自己面前羞澀的連抬頭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敢的少年,如今已經成長為需要自己用仰視的目光來看待了嗎?
項楓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道:“石阿姨,就您一個人在家嗎?”
石艷點了點頭,道:“你吃過飯了嗎?”
項楓笑道:“吃過了。”
石艷喔了一聲,就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項楓道:“石阿姨,我這次來主要是想跟您談談關于張鈺的事情。”
石艷詫異地看著項楓。
項楓又道:“我前段時間見到張鈺和戀香了……”他將先后兩次碰到張鈺的事都娓娓道來,最后道:“石阿姨,我就是想幫幫張鈺。”
石艷道:“你打算怎么幫我女兒?”
項楓從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誠懇地道:“這是雁陽市人民廣播電視臺朱光明副臺長的名片,他是我大學學長。我已經跟他說好了,只要張鈺愿意,可以暫時以臨時工的名義進市電視臺。等進去后,朱臺長會想辦法安排她到雁陽師專帶薪學習,爭取在兩年內拿到大專文憑,然后轉為電視臺的正式員工。”
石艷手里捏著名片,一臉不可置信道:“項,小楓,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項楓點了點頭。
石艷激動地道:“謝謝,謝謝你!”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石阿姨,那我先走了,有時間我再到您家來做客。”忙完了正事,項楓便起身提出告辭。
“那哪行,你第一次到阿姨家做客,怎么能這么快就離開。你坐一下,阿姨這就給張鈺打電話,讓她趕緊回來。”石艷卻拉著項楓的手不放,說實話,她現在對項楓的看法十分復雜,人的轉變很多時候都在一念之間,她本來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可今天見到項楓之后,過去的那些恩恩怨怨頃刻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過去的項楓是敗壞女兒名聲的小壞蛋,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可現在的項楓無疑是女兒的貴人,無論如何,人家看在原來的情分上愿意幫這么大一個忙,她也不能不識好歹,把恩人當仇人看啊。
項楓最終沒等到張鈺回來,他中途接到王崢打來的電話,說林部長有急事找他,讓他馬上趕回單位。項楓便開車來到市委大院,然后一路朝林忠和的辦公室走去,心里暗自揣摩林忠和這個時候找自己究竟會有啥事情?
莫不是看我這段時間表現好,要給我升職加薪了?
項楓嘿嘿一笑,吹著得意的小曲,敲響了部長辦公室的大門。
開門的卻是一名年約四旬的陌生中年男子,一身西裝筆挺,有些花白的頭梳的一絲不茍,挺拔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隱藏在鏡框下的兩眼炯炯有神,看上去很有威嚴。
見到項楓后,中年男子嘴里難得的露出一絲微笑,伸出右手笑著跟他打招呼道:“你好,是項楓同志吧,果然年輕有為。我叫吳國正,在市紀委第二監察室工作。”
吳國正,不就是市紀委第二監察室主任嗎?他來找我干什么?項楓有些吃驚吳國正的熱情,不過他還是客氣地同對方握手道:“吳主任你好!”
“小項來了啊,來,過來這邊坐!”林忠和朝項楓招了招手,眼睛更是笑得瞇成了一條線,那和藹可親的神態,一點也看不出他這段時間對項楓的冷落。
李有為被雙規后,早兩天前,案子便已取得重大突破,并涉及到耒河市在任的幾名常委。趙云明將此事通報給了雁陽市市委書記褚鳳知,褚鳳知聽后大吃一驚,馬上召開了臨時常委工作會議,并在會議中通過了一項重要決議。
這一天是92年的11月25日,針對李有為及其背后所隱藏的勢力,在雁陽市紀委書記華志友的牽頭下,從市紀委監察局、市檢察院反貪局、市公安局督查處抽調了十幾名精兵強將,成立了十一.二五專案組。
吳國正這次過來,還帶來了華書記的另一份委托,鑒于整改辦工作組的項楓同志在耒河的優異表現,市紀委決定向市委宣傳部暫調項楓同志一段時間,讓他成為專案組成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