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五,天陰蒙蒙的,從中午開始,烏云便密布籠罩在雁陽的上方,看起來就像夜幕已經來臨,漸漸的有小雨滴飄落下來,沒過多久,這場雨便越下越大,到了下午四五點鐘的時候才漸漸小了起來。
離下班還有十分鐘的時候,項楓來到走廊的一角默默地抽著煙,目光一直望著市委大院的門口方向,今天就是那個叫小莉的女人上門鬧事的日子,想來阮丹和錢風也正躲在暗處打算欣賞這場由他們合謀出的好戲。
隨著下班時間的愈發臨近,王崢也來到他身邊,有些忐忑不安地道:“她應該馬上就要來了,主任,看阮丹他們信心十足的樣子,我有點擔心他們的陰謀得逞。”其實他更擔心的是自己的錄音被曝光。
項楓笑了笑:“陰謀往往就在于出其不意,而被人提前洞悉的陰謀基本上是很難成功的。”
王崢尷尬地點點頭,他自己也是這場陰謀的參與者,只不過因為膽子太小,而提前把阮丹他們給供出來了而已。
“來了!”項楓眼眸一亮,將手中的煙蒂掐滅后仍進身旁的垃圾桶里。
王崢順勢望去,只見市委大院門崗處有一名年輕女子正跟站崗的武警戰士說著什么,不是小莉還有哪個。
項楓抬腕看了看表,五點二十五,離正點下班時間還有五分鐘,也是機關老油條們最頻繁離開的時間段,看來這個女人把時間掐的很準啊,他淡淡道:“走吧,好戲該上演了。”
當兩人剛走到市委大院門口的時候,就看到小莉身邊已經站了不少人,大概有幾十號,阮丹和錢風都不出所料的站在人群里,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角落邊還有一位四十多歲戴著眼鏡的中年人,赫然是市紀委書記華志友,不禁在心里嘀咕道:“華書記怎么會在這里?”
此時,小莉正毫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失聲痛哭著,就好像被人那啥了一樣。她手里還拿著一本白色的病歷單,正在用‘血淚’聲聲控訴著某人對她的傷害:“他用甜言蜜語欺騙了我的感情,把我肚子搞大后就不管不問,作為孩子的爸爸他還讓我自己去醫院墮胎,連一分錢都不肯出,結果弄的我小產不說,醫生還說我,說我可能這一輩子都無法生育了,在我最需要得到關心和幫助的時候,他卻連面都不再露了,我到處找都找不到他人……你們說,這世上還有這樣的男人嗎?若不是前幾天我剛好看到他在這上班,我怎么敢跑到你們這來鬧事。我,我一個苦命的女人,也是實在沒有辦法啊,嗚哇……”話未落音又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麻痹的,這樣的男人簡直比豬狗都不如。”
小莉本身就長得有幾分姿色,而且她表演的亦十分精彩,人群里很快就有人忍不住大聲批判起來,聽聲音很是熟悉。項楓的目光飛快地掠過人群,率先起哄的是錢風,看來他是負責打頭陣調動情緒的人。
“是啊,這也太不像話了。”
“簡直是現代陳世美嘛!”
“這樣的人,是要遭天譴的”
“我看這女人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沒結婚就跟人睡。”
很快,看熱鬧的人群里便開始議論紛紛起來,大多都是同情小莉和批判她所說的那個男人的。阮丹和他身邊的錢風對了個眼色,嘴里露出得意的微笑,事情到這就算是打響了開門紅,就算有人想捂蓋子也捂不了了。他走上前,故作關心道:“姑娘,你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啊?”
小莉嚎啕了一陣,抬起頭哽咽道:“他叫項楓,大概二十四五歲,人長得挺帥的,身高在1米75左右,我就知道這么多了。”
錢風大聲道:“咦,那不是我們宣傳部的辦公室副主任嗎?”
阮丹道:“這么說還真有這個人了。”
錢風點點頭,一臉沉重道:“嗯,是我們宣傳部新來的研究生,人大畢業的。挺有才華的一位年輕人,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唉!”
兩人一唱一和間,很快便把項楓的底細給暴露出來了。
王崢神色焦急地附在項楓耳邊道:“主任,你就任由這兩王八蛋敗壞你的名聲?”
“沒事!”項楓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一直充當著看客的華志友。
華志友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平靜,他在紀委監察機關工作這么多年,什么案件沒碰到過?這個女人所說雖然聽起來很感人,但仔細一琢磨就會發現話中內容十分空洞,既沒人證也沒物證,單憑她的一面之詞就想給一位前程遠大的年輕人定罪,簡直是笑話。
當然,若她說的是實話,那么這個人必須得到嚴肅處理以正視聽,紀委機關的辦事原則就是,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但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
華志友走上前,隨和地道:“姑娘,你所說的都是事實嗎?”他身邊馬上有人幫忙介紹道:“這位是市紀委華書記。”
小莉有些畏縮地點點頭,低下頭哀求道:“是啊領導,您可得為我作主啊,我一個弱女子要不是實在走投無路,也不會隨便跑這來。”
華志友皺了皺眉頭,正準備繼續發問,人群里突然有人吼了一嗓子:“項楓來了。”
項楓緩步走了過來,小莉看到他頓時眼睛一亮,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就朝他身上撲:“項楓,終于讓我找到你了。”
項楓輕巧地躲過了她這一撲,裝作不解道:“你是誰?”
小莉佯怒道:“我是誰你不知道嗎,你跟我上床的時候為什么不問我是誰。”
項楓冷笑道:“小姐,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找到我頭上,不過胡亂誹謗和污蔑國家干部的罪名可不輕,搞不好是要坐牢的。”
對此小莉早有準備,她淚眼婆娑地絮絮叨叨道:“你個沒良心的東西,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我,不就是你讓我去醫院墮胎我沒答應嗎,可現在孩子還是沒了……這下你稱心如意了……哪怕看在咱們死去孩子的份上,你也不能這樣對我啊!”說完后,她又揚起手中的病歷:“大家可以看看,這上面有孩子父親的親筆簽名,看看我是不是在說謊。”
華志友接過病歷書,看到是市人民醫院婦產科主任醫師張錦英書寫的,上面孩子父親那一欄,果然有個簽名寫的是項楓兩個字,他雖然不認識項楓也沒見過他的簽名,但估計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臉色頓時變得異常嚴峻,望著項楓的眼神也頗為不善。
項楓報以微笑回應,頗有點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的意境。
華志友愣了一下,難道這里面有還隱藏著什么陰謀?
物證已經拿出來了,接下來就該輪到人證粉墨登場了。阮丹馬上向王崢使了一個眼色,按照計劃,這會就得靠他出面來指證項楓,好把基調坐實。
可王崢卻根本不搭理他,跟沒事人似的站在一邊看熱鬧。
阮丹心中不由大怒,但這時又不好發作,只能強忍著怒氣怨毒地瞪了王崢一眼。然后他偷偷摸摸地對錢風道:“我靠,王崢這小子膽子真雞/巴小,當初找人的時候你就不該找他。媽的,我看這小子怕是不會出面了,老錢你去吧。”
“華書記也在這里。”錢風慌忙搖了搖頭,這種場面讓他躲在背后出出主意還行,真讓他親自上陣難免就膽怯了,他也害怕萬一事情敗露,把自己給牽扯進去。
阮丹赤/裸裸地威脅道:“怕個逑,你不去的話,小莉要的那一萬塊錢尾款由你來出。”
錢風被逼無奈只好咳嗽一聲,出面道:“華書記,我有話跟您說。”
華志友威嚴十足道:“說!”
錢風咬了咬牙:“其實我見過項楓跟這個女人在一起。”
華志友狐疑道:“你說的是真的?”
錢風神色略有些緊張地點點頭:“嗯,我記得就在半個月前的金輝酒店大門口見到過他們倆,當時他們的手挽在一起,看起來表現的十分親密。”
項楓似笑非笑道:“錢科長,你確定你沒有看錯人?”
錢風假惺惺地道:“項老弟,本來咱們同事一場,有些事我是不想說出來的,不過這位姑娘是無辜的,我實在看不慣你這么傷害人家,所以只能選擇仗義執言了。”
項楓眼中瞬間就蒙上一層宛如冰霜的寒意,他也懶得跟這廝廢話。
小莉馬上裝模作樣地感激道:“謝謝大哥為我說話。”
此時不遠處警笛長鳴,一輛警車飛快地行駛而來,“嘎嘎”的剎車聲中停下,穿著一身警官制服、身材魁梧的白飛當先走下車來,他身后還跟著四五名威武的警察。
白飛徑自走到小莉身邊,滿臉威嚴地詢問道:“請問你是不是叫傅春花?”
猛然看到這么多警察朝自己走過來,小莉,不應該是叫傅春花的女人很是緊張,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白飛就笑了笑,從衣兜里徑自掏出自己的工作證打開后給傅春花過目:“我是雁峰區刑偵大隊的,這是我的工作證,看清楚了嗎?”說完后,他也不等傅春花回答,就把證件收進了口袋。
白飛身邊的一位警察立刻拿出一副雪亮的手銬,肅穆道:“傅春花同志,由于你涉嫌參與一樁刑事案件,所以我們現在必須依法把你帶回局里進行審問,希望你能主動配合我們的工作。”
傅春花沒想到這幫警察是來找自己麻煩的,而且她確定自己根本沒參與什么刑事案件,就大聲嚷嚷道:“警官,你們一定是弄錯了,我從來就沒有參與過什么刑事案件,你們怎么能隨便把我帶走呢。”
白飛道:“那我問你,10月17日晚上8點半你在哪里?”
傅春花隨口道:“我在家看電視。”
“看什么電視?”
“記不清了,好像是瓊瑤劇。”
“你撒謊!”
白飛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的謊言,聲色俱厲道:“知道我為什么會找到你頭上嗎?17號那天晚上八點半左右,金輝酒店附近發生了一起惡性傷人事件,有目擊者聲稱曾在酒店附近看到過你,現在你卻說自己留在家看電視,到底是何居心?”
傅春花驚惶失措地擺了擺手:“不可能是我,我真沒做過,那天晚上我,對了,我有證人幫我作證。”目光就開始在人群里搜索起阮丹和錢風,很快便看到阮丹在悄悄往后退,就沖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驚喜地道:“李老板,你可得幫我作證啊,那天晚上我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嗎?”
大家的目光很快便聚集在阮丹身上,這廝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強笑道:“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不姓李,請放開手好嗎?”
傅春花一下懵了,前幾天這位李老板還十分大方地給了自己五千塊錢,一口一個小莉叫得要多親切就有多親切,沒想到他這么快就開始翻臉不認人了。不過她也不是吃素長大的,一直緊緊抓著阮丹的手臂不放,咬牙切齒道:“你個王八蛋,老娘才不管你姓什么,要不是你花錢讓我來這里辦事,老娘又怎么會沾染上官司。”
這番話一說出口,頓時語驚四座,周圍的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敢情這個女人是阮丹找來污蔑項楓的,有知情人馬上道:“聽說項楓是鐘離琳的男朋友,難怪阮丹會這么做。”
“你個瘋婆娘,少他媽胡說八道,放手!”阮丹一聽急了,將傅春花用力一甩,就準備閃人,可惜被早有準備的兩名警察給擋住了去向。
錢風本就是個疑心很重的人,當王崢拒絕配合,而白飛一來矛頭便直指小莉的時候,他就猜測事情可能已經敗露。也由不得他去多想,顧不上阮丹便慢慢退出人群,準備悄悄開溜了,沒想到卻被項楓堵了個正著。他一臉錯愕道:“項老弟,你這是什么意思。”
“錢科長,怎么不留下來繼續仗義執言了?”項楓笑得很開心,這場戲唱到現在終于要落下帷幕了,雖然談不上有多精彩,但好歹將一直以來壓在他身上的一條枷鎖給解除了。
這件事很快就有了最終的結果,傅春花一進審訊室便竹筒倒豆一般將阮丹和錢風用金錢收買自己去誣陷和誹謗項楓一事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其中還牽扯到人民醫院的一位主任醫師,項楓簽名的那份病歷單就是他幫忙作假的。當然王崢也被她供了出來,不過這廝由于悔悟的快,早就成為項楓這邊的臥底了,自然屁事都沒有。
而在公安機關強大的心理攻勢下,經過連夜審訊,阮丹和錢風最終抵抗不住,也都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并且還先后交代出了個人的一些其它問題,現已被正式移交檢查機關。
十月二十四日,在雁陽市又一期的市委常委會議上,市委組織部長李霖麗宣讀了組織部的最新決議,免去阮丹同志市委辦副主任、秘書二科科長等一切行政職務,免去錢風同志市委宣傳部新聞宣傳科科長一職,免去……并對以上幾人作出開除公職,開除黨籍的雙開決定。
市紀委書記華志友在會議上闡述了進一步加強全市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特別指出了領導秘書這個特殊職位更要以身作則,嚴格把握好尺度,并建議在近期于市黨校內開辦一個學習班,得到了所有常委的一致認可。
會議最后,市委副書記徐定國悲痛地作出了自我批評,并表示阮丹的沉淪令自己感到非常失望,但他自身同時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懇請并愿意接受黨內記過處分。市委書記褚鳳知贊揚了徐定國的這種態度,但考慮到他年事已高即將退休,還是否決了這條提議,徐定國最終沒有受到任何處分,不過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再過一個多月,等到12月初的兩會一召開,換屆選舉勢在必行,而在宦海中沉浮拼搏幾近30年的徐定國也將黯然下位,不過盯著他身下位置的人卻不在少數。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來到十一月初,隨著深秋的到來,大雁開始漸漸南飛,樹葉也枯黃的厲害,北風夾帶著干燥的氣息掠過市委大院種植的高大梧桐樹木,飄蕩下片片落葉,掀起簌簌的聲音,泛著寂涼引來一陣頹廢。
在齊雅找項楓談話過后半個月,她終于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十一月三日,周一早上,市委組織部正式發文任命項楓為市委宣傳部辦公室主任,級別暫定為正科。這個任命一出來,幾乎出乎辦公室里所有人的意料,特別是鄭俊更是怎么也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