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邊軍一小兵第771章 人心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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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1章 人心


更新時間:2018年12月23日  作者:老白牛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老白牛 | 明末邊軍一小兵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七日。

拂曉,陰云四合,微雨不絕。霧迷,俄微雪。

遙望四郊煙焰障天,那是流賊在焚掠京畿各城,各鄉各邑。京中每日傳言洶洶,說賊將至賊將至,然離得有多遠,莫衷一是。有人說賊離京只有百里,有人說只有數十里。

京中日撥探馬,然多被賊掠入營中,少有騎還,就算有人歸來,亦是言論紛紛,各說紛紜。

雨雪中巍峨京師屹立,頗帶凄迷之色,雄偉的城墻上,如蟻的人群正在忙碌。

這座偉大的城市,自永樂十九年明成祖正式定都北京后,經過多年不斷的擴建加固,已經厚實堅固異常。龐大的城池中,又有宮城、皇城、內城、外城之分。

內中宮城周六里,有門八。皇城周十八里,有門六。內城周四十五里,有門九。外城包京城之南,轉抱東西角樓,周二十八里,有門七。內外城墻合起來就達六七十里。

這么雄偉龐大的城池,也只有此時的大明方有,放眼世界各國,東西各方,并未有之。

微雨凄迷,雪花亂舞中,京營總兵符應崇踏著沉重的步履登上了永定門城墻,他身后跟著四個甲士,個個身著重甲,片片皆以精鐵打制,行止間甲葉鏘鏘作響。

這些甲士不簡單,乃是符應崇通過陳九皋的關系,從宣府鎮招來的精英好漢,個個都有入等劍士的身手。他們身材勻稱,身體強壯異樣,三四十斤的鐵甲披在身上,卻似乎毫不費力,行止中腳步輕如貍貓。

作為錦州大戰的功臣,皇帝心中的愛將,流賊進逼在即,身為總兵的符應崇自然需義不容辭挑起重任。所以他防守的便是外城城門中最大一座,從京畿南部出入京師的通衢要道,——永定門。

這座位于中軸線上,左安門與右安門中間的京城外城墻正門。

兩年過去了,符應崇還是那樣高瘦,然帶著精明的臉上此時卻滿是茫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知道讓自己鉆究人脈,賺錢從商算是一把好手,然讓他領兵打仗……

崇禎十四年的錦州之戰靠的是靖邊軍的軍功,自己那些部下看著威武雄壯,其實也都是樣子貨。更別說瘟疫過后京營損失重,新募的子弟是兵還是賊,符應崇根本就不知道。

這些年他忙著交游賺錢,其實很少把心思放到軍務上,很多事情都是能過且過。唯有洪承疇視事那段時間他會積極些,洪承疇病重后,他也就懈怠了。

唉,符應崇重重嘆了口氣,他有些后悔,應該早聽陳九皋的話,放下一切到宣府鎮去。以現在自己的身家,到那邊開幾家商館,或者學陳九皋開一家鏢局也不錯,一樣可以瀟灑過日。

只是自己舍不得京師的基業,也懷著僥幸的心理,未想到流賊勢如破竹,這么快就要打到京城腳下。希望京師能守住吧,只要堅持幾個月,永寧侯爺不會看著不管的。

懷著復雜的心思,符應崇上了永定門城墻,這邊很多軍士忙忙碌碌,忙著增添守具,架設紅夷大炮,錦州大戰時繳獲的清國四輪磨盤大炮赫然在列。

錦州之戰明軍大獲全勝,更繳獲了上百門漢八旗紅夷重炮,朝廷詢問過王斗意思后,留下數十門紅夷重炮守護遼東各城。一部分運到薊鎮,余下的都運回京師,歸屬在符應崇的神機營中,內中就含這些四輪磨盤大炮。

永定門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二年,寓“永遠安定”之意,有城樓有箭樓,城墻高厚不說,下面還有深深的城壕護城河。

城池雖然堅固,但符應崇一路看去,心中的不安卻越濃烈,忙碌的軍士只是少數,大部分懶懶散散,一點不以流賊將致為異。很多人聚在一起,嘻笑如常,看那些干活的人,眼神有如看傻子。

各千總游擊,一樣懶散看著,有些人甚至聚在草廠內烤火,慢條斯理的打馬吊,根本懶得理會防務。偶爾喊兩嗓子,說的也盡是‘忠心為國,要盡心為皇上效力’等套話,根本激不起外間軍士的一點波瀾。

迷霧雪雨中,看著符應崇一行人過來,城頭各軍士神情各異。他們或是神情冷漠,或是嘻笑招呼。京營多是勛貴子弟,軍官后代,符應崇雖是總兵,但也沒什么部下會對他懷有敬畏之心。

特別那些被催著干活的班軍們,個個表情麻木,符應崇經過時,他們只當沒看到。

有些人目光瞥來,更帶著滿滿的冰冷與仇恨之意。

他們一些人看到符應崇身后跟的四個甲士,那身上精良的鐵甲,眼神還充滿嫉妒。

這些班軍無一例外的,個個都是衣衫襤褸,軍服破爛。他們中大部分僅身著鴛鴦戰襖,沒有皮帽皮袍等,春寒料峭,雨雪天氣中只是瑟瑟抖,不類軍士,倒象役夫更多。

符應崇心下嘆了口氣,班軍苦役多,他有時見了也是同情,但他無能為力,畢竟他也是受益者一員。身為京營總兵,他就常常私役營軍,驅使煩勞,還時常讓他們干活不錢。

雖心中不是滋味,不過場面話還是要說的,符應崇露著兩顆巨大的虎牙激勵了幾句,城墻上只是稀稀拉拉的應和聲。

一些親近的營官自然要幫符應崇撐場面,他們叫道:“符爺說話,都要聽仔細了。”

一邊用皮鞭揮打軍士。

不過他們打的多是老實干活的人,那些兵痞青皮,形跡可疑之人,卻是不敢打。

符應崇心中更不是滋味,正要說什么,忽然有歡呼聲傳來,有人喊道:“萬歲爺內帑錢犒軍了。”

各營千總將錢領來,分給各守城兵,守門兵每人有黃錢一百,守墻的兵,每兵只有二十錢。拿著銅錢,很多人面帶冷笑,有人更用手指彈錢,語帶戲謔的道:“皇帝要性命,令我輩守城,這錢止可買五六燒餅而已。”

旁邊人笑嘻嘻道:“有五六燒餅也不錯,陳三爺,等會午時買飯,記得幫兄弟帶三個燒餅上來。”

旁邊人等轟然大笑,城墻無炊具,守城士卒市飯為餐,餓了都自己到集市買飯吃。

符應崇有些尷尬,他知道皇帝沒錢,內帑錢早光了,搜括庫金后只余這些。

當然,守城兵們是不會管的,他們心中怨恨,符應崇也不好說什么。

他借著巡視城防走開,又見一堆聚在那邊,一個面容陰暗之人正說著什么,眉飛色舞的。旁邊蹲著幾個軍服破舊的班軍,他們不斷點頭,個個神情向往,充滿期盼。

“……知道嗎?義軍一向大方,光元宵節那次,知道陳三幾人得到多少?”

在旁人期待的神情,他伸出手指:“這個數。”

旁邊幾個班軍都是吸了一口冷氣:“三十兩?”

那人得意道:“所以,該何去何從,我想大伙都知道了吧?”

他猛的抬起頭,卻見臉色鐵青的符應崇,顯然自己說的話都被他聽去了。

他也不害怕,目光隨著看來,頗有挑釁之色,他甚至嘴上哼起歌謠:“吃他娘,著他娘,吃著不夠有闖王。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他身邊不遠就有一個千總,此兵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然他只是面無表情聽著。

那兵哼著歌謠,旁邊各兵一片嘻笑,那彈錢的“陳三爺”聽到更是哈哈大笑起來。

這兵身邊幾個班軍也是炯炯看來,目光中頗有憤恨之意。

符應崇咬著牙,他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這時,嗆啷一聲龍吟,寒芒一閃,卻是符應崇身后一個面容冷酷的甲兵拔刃而出,他手中長刀劃過那兵的頸項。

那兵呆了呆,他不可置信的摸著頸項上出現的血痕,然后鮮血噴灑而出,“咚”的一聲,他頭顱落地,身軀緩緩倒下。

一股血腥味蔓延開來。

城上各人一驚,那彈錢的“陳三爺”滿臉駭然的站起來。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符應崇身后又一個甲兵拔刃而出,他搶上幾步,在那“陳三爺”大張的嘴中,手中長刀猛的刺入,就若扎破一張紙般,一下子刺穿他的身體,刺透他的心臟。

“陳三爺”身體劇烈的顫抖著,很快的,他的身體就緩緩軟倒下去,表情中滿是痛苦、迷茫與驚愕的神情。

城頭上一片寂靜,那些軍官們張了張嘴,猶豫了下,卻沒人出來說話。

腳聲中步步沉重,身上的甲葉隨之鏘鏘作響,那面容冷酷的甲兵手中長刀斜指,幾滴鮮血從刃上滑落下來,他一步步逼了過去。

那兵身邊幾個班軍神情害怕,有人就想跪下求饒,不過也有一人梗著脖子道:“怎么,想殺人?你們這些權貴,****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卻連每月的鹽糧銀也不給補足。某張守銀自到京城,今日蓋城樓,明日修城墻,后日又給哪家勛貴蓋宅院,卻連活命的口糧都拖欠……某就是想給相好的扯塊布都攢不夠錢……這活著不如死了,殺了我吧,早死了干凈!”

他淚流滿面的嚎叫,讓眾多人起了同感,特別是那些班軍。

一人嘀咕道:“就是,平日不把我等當人看,現在流賊打來了,就想起我們了。”

那面容冷酷的甲兵頓下腳步,他仔細打量那梗著脖子嚎叫的班軍,看他神情憔悴,滿臉皺紋,可能只有三十幾歲的人,卻頭處處白,滿是風霜雪雨之色,不過神情倔強,充滿不曲。

他還刀入鞘,冷笑道:“你們過得苦,就以為流賊打來會有好日子過?某也不殺你,就看你落在流賊手上,會怎么死。”

城墻上眾人個個沉默,也有很多人仍然麻木看著,符應崇張了張嘴,忽然覺得極為后悔,后悔自己不該整日忙著交游賺錢,而忽略了手下的將士。

他看看周邊的軍官,有人只當沒看到聽到這邊事情,有人神情尷尬,有人眼神躲躲閃閃,有人無所謂,有人冷笑。

他更覺意興闌珊,罷了,真要追究起來,城中沒有幾個軍官士兵不該殺的。

他們策上馬沿著城墻而走,符應崇看著永定門外,城郭邊扎著一些營伍,因為流賊北來,他們到達京師后,可能會力主從東面、南面進攻,所以京中拔三大營,火車巨炮,蒺藜鹿角,沿永定門、廣渠門、朝陽門一帶布防。

不過經方才之事,這些城外營伍能否阻擋一二,符應崇一點把握都沒有。

此時他們卻是往西而走,過去就是右安門,符應崇看看城中,外城西南隅這一片地名為煙閣,從右安門到廣安門,多有回回雜居。符應崇聽到風聲,說群回欲倡亂開門。

他心中一嘆,不說方才之事,就是京中現誰不是這樣說呢?從普通的軍民百姓,到朝閣大臣,再到勛戚太監,誰沒有這個意思?誰又知道他們內心真正在想什么?

到了右安門后,這邊情形跟永定門一樣讓他皺眉,然后他又策馬往廣安門那邊而去,卻看到一將正從守門太監那邊接過令箭,然后城門立開,眾多難民進入,沒有一個人敢詰問,旁邊協守的勛戚大臣只是坐視而已。

符應崇心中再一嘆,流賊逼近,難民眾多,很多人都想進城避難,只是誰知道這里面有多少是民,多少是賊?真正為城守著想,就應該一個人都不準放入。

符應崇知道陛下現在只相信太監,諸門城守都是內官做主,便是提督城守,襄城伯李國禎,也是每事遜提督內外城防事王承恩,他們經常居于永定門城樓上,符應崇知道得很清楚。

然知道這些太監會不會也有更換新主子的心思?

他拔馬回走,又經過右安門、永定門,然后東去,那邊是左安門,廣渠門。

左安門位于東垣,算是偏僻的“村門”,這邊到處是開闊的田野,種著蔬菜與糧食,然后遍地是蘆葦,一點也沒有城市的跡象可尋。這里算是地勢低洼的易澇區,水草極多,素來不是敵人主攻的方向,所以城防好說。

最后符應崇到了廣渠門,崇禎二年時,皇太極曾率八旗韃子主攻過這里,此次也是城防的重點要地。

只是符應崇剛到,就聽到一片的竊竊私語:“……天子南狩矣,內官數十騎擁出德勝門。”

看他們有鼻子有眼的傳來傳去,符應崇又是一嘆,這時他身邊一個甲兵道:“符爺,軍心不穩,還需犒賞將士以安其心。”

符應崇有些不舍,不過想想此時不是吝嗇的時候,他一咬牙:“罷了,我符大牙豁出去了,就去府中取三萬銀圓,厚賞將士。”

他們從廣渠門下城,然后準備從崇文門進內城,進到自己的府邸去取銀。

只是過崇文門大街一片低矮的街巷時,就見這邊居民正竊竊私語,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內中以婦女居多,他們圍成一圈,特別聽內中一個商賈模樣的人說話。

“知道嗎?皇帝跑了,數十個太監擁著從德勝門走出……”

“啊,皇帝都跑了,那還守什么城?”

“是啊,不要守了,否則義軍攻城,難免會有死傷,我那相好的可在永定門上守城……”

“啊呀,八姑啊,趕緊叫你那相好的下來,義軍北上,主攻肯定是永定門、廣渠門啊,這刀箭無眼的……”

“是啊八姑,你這些年過得這么難,一個人帶著念奴,好容易有一個真心對你好的男人,可不能就這樣沒了。”

鄉鄰的左言右語,讓那個叫“八姑”的女子更是焦急,她約在三十多歲,神情憔悴,衣裳上滿是補丁,不過漿洗得非常干凈,頭也是梳得一絲不茍,臉上頗有倔強之色。

她身邊怯生生站著一個女孩,十五六歲樣子,模樣秀麗,不過面有菜色,衣裳上同樣打著補丁。

這女子卻是叫楊八姑,園戶出身,她期盼的問那商賈:“田掌柜,義軍真象你說的那樣,不殺人,不愛財,不搶掠,讓大伙都平平安安?”

鄉鄰們一樣期盼看去,那田掌柜微笑說話,語中帶著濃厚的陜西口音:“當然,這歌謠都傳遍了,不然大順軍為什么勢如破竹,打入山東,又要打到這京城腳下?”

楊八姑再問:“大順天王做主后,咱們的差役錢也可以免了?”

田掌柜微笑道:“當然,不當差,不納糧,歌謠中都說得很清楚。”

鄉鄰們一片雀躍:“太好了,這真是救民于倒懸啊。”

“真希望義軍打來,然后立新朝過好日子。”

楊八姑眼中射出璀璨的光芒。

她的女兒念奴拉著她的衣袖,神情中亦滿是期盼,想象那種天堂般的好日子。

楊八姑一家屬于園戶,明時素有配戶當差的說法,京師作為帝都,衙門眾多,更是役用浩繁,除了普通的民戶、軍戶、匠戶、灶戶外,還有數量眾多的雜役戶,如陵戶、園戶、海戶、旛戶、庫役等等,瑣末不可勝計。

各種役戶中,除了官員、舉人、監生、生員等享有特權優免外,余者都要承擔雜泛差役。明后期后,雜役基本都已折收銀兩,然后由官府雇人充役。這些人有編制在身,就如庫子,衙役,斗級等等,有若干工食銀,各種灰色收入等等。

余者沒有門路的,混不到“編僉”,沒有名額的,就要老老實實交錢了。就如楊八姑她以前丈夫是園戶,算一丁,每年交役銀四兩,事實上都是翻倍交納。她丈夫死后,楊八姑仍然免不了這種徭役錢。

而且因為國事的艱難,楊八姑家中又沒有男人,役錢被變本加厲的收取,現在一年已經達到十兩。

這讓楊八姑憤憤不平,覺得受到欺壓,她迫切的想要改變這種命運。

平日她無能為力,若是反抗,更是頭破血流,現在終于有希望過新生活了。

這一刻,她是如此盼望順軍到來,救民于倒懸,不再生活在明朝的暴政之下。

而這時,她們看到符應崇等人過來,都是冷漠仇視的目光。

“看,狗腿子來了。”

“他們的好日子快到頭了……”

她們竊竊私語,聲音雖低,符應崇又豈會沒聽到,他已經無力跟這些百姓計較,他只覺得京師各種不滿匯集,最后匯成一個聲音,那就是換個主子,改朝換代。

他甚至看到巡街士卒來來往往,他們已經過去幾拔了,不會沒有人聽到這些大逆之言,然他們都當沒聽到。

符應崇直接策馬過去,那面容冷酷的甲兵看了楊八姑等人一眼,他眼神冷漠,內中又微不可察的帶一絲憐憫。

看符應崇等人一聲不響的過去,那田掌柜眼中現出得意的神情。

他笑道:“人心正義,可見一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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