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小地主
“人已至此,韓施主何不到禪房中稍坐,喝杯茶湯,再慢慢敘談。”懷海和尚笑道。
韓瑞輕輕搖頭,嘆息道:“誰說你沒有長進的,至少學會捏拿了。”
懷海輕微一笑,也不介懷,引手道:“施主,先請。”
棲靈寺,韓瑞也不陌生,兩年前沒少來這里閑逛,而今看來,這里的環境卻是沒有多少變化,山門石階,蒼松翠柏,香爐銅鼎,依然如故,不過由于清明時節,寺中的香客,卻是較為稀缺,顯得有些冷冷清清的。
幾個小沙彌拿著長長的掃帚,仔細的打掃落葉灰塵,挲挲的聲音,伴隨殿閣之中,隱約傳來的誦經擊罄的梵音,在清靜的寺院中,頗有禪意,韓瑞覺得心中多了幾分空靈,掃墓之時那種惆悵與傷感,慢慢的散失了大半。
輕輕呼了口悶氣,韓瑞平靜下來,微笑道:“懷海大師,智云主持何在,容我去拜見。”
“這邊請。”懷海和尚引路,過了大殿,穿行走廊,來到一間禪房之中。
房間布置普通,然而住的人,卻不平凡,是棲靈寺的主持智云大師,揚州,乃至江南,赫赫有名的得道高僧,佛法高深,從來不張揚,平日深居簡出,研習經法,很是令人景仰。
智云大師,乍看只是個老和尚,身上穿著灰色緇衣,與其他和尚沒有什么兩樣,根本突顯不出主持的地位,不過讓人難忘的,卻是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好像孩童,沒有任何雜質,充滿了智慧之色。不溫不火,可以看透人心,卻不讓人害怕,反而生出親近之心,不論遇到什么煩惱,直想與他傾訴,而且,很多人這樣做了。
智云大師的聲譽,絕對不是由于他高深佛法,或棲靈寺主持的地位,而是他的人品,大家相信他,不會向外透露自己傾訴的內容,事實證明,智云大師也沒有辜負眾人的信任,無論聽到什么事情,過耳即忘,這應該是種超然的境界。
雖然韓瑞不喜歡佛教,但是凡事有兩面性,不代表他一定討厭和尚,特別是像智云大師與懷海和尚這樣樂于幫助百姓的僧人。
其實,在百姓眼中的有道高僧,就是親民的和尚,愿意與百姓接觸,幫助他們解決心靈上的困擾,生活上的問題,至于那些,只是高坐法壇,口若懸河的說些,他們聽不懂的佛法的和尚,肯定沒人愿意搭理,千百年以后,世人只會記得濟公、布袋和尚,誰能詳盡列舉出禪宗六祖是誰?
“智云大師。”韓瑞心中感慨,卻沒有失禮,連忙拜見。
“韓施主。”智云和尚微笑回禮,一舉一動,沒有刻意的做作,卻云淡風輕,讓人有種如沐chūn風的感覺。
“多時未見,智云大師仍然精神矍鑠,著實讓人欣喜。”韓瑞笑道:“看來,以后少不了向大師請教養生之道啊。”
“何為養生,何為道?”智云和尚微笑道:“順其自然,自然是養生之道。”
“高見。”韓瑞贊嘆,其實也是半知半解。
智云和尚悠悠說道:“數日前,懷海歸來,自語在外修行兩年,一無所獲,向我問道。”
“弟子慚愧。”懷海和尚低頭,默默宣誦佛號。
“我非常高興。”智云大師欣然道:“以前,他是求道,現在是問道,可知他兩年的修行,并沒有白費,心誠志堅,堅持不懈,自然而然得道了。”
“未能得道,心有執念,自然堅持,得道了,自然就是解脫之時。”智云和尚笑著說道:“養生也是如此。”
韓瑞眨眼,現這話很有問題,充滿了悖論,心里覺得自己長命百歲,一定就可以長命百歲,要是中途死了,一定是心不誠,志不堅的緣故,果然與佛法一脈相承啊。
韓瑞心里嘀咕,盡管不以為然,也沒有辯論的興致,這是信仰的問題,辯不出結果的,所以只得含糊其辭的附和。
似乎也看出韓瑞的言不由衷,智云和尚問道:“施主覺得,什么是道?”
韓瑞微愕,認真的考慮了下,茫然搖頭。
“正是。”智云和尚說道:“就是由于不知,所以我們才要去求索,去探尋……”
好吧,韓瑞承認,也相信,不論自己怎么回答,智云大師總是能找出理由來的。
不要以為,和尚研習佛經,沉浸于書中,木訥不善言辭,其實他們才是天下最能說會道之人,十分健談,滔滔不絕,沒完沒了……還好在以前,韓瑞也經歷過很多次了,知道智云和尚好為人師的習慣,所以也不覺得厭煩,反而頗有幾分久違的親切。
韓瑞坐得安穩,有人卻是急了,懷海和尚手中佛珠快速轉動,心中頗為無奈,很想開口提醒智云和尚,不要忘了正事。
“……韓施主,現在,應該明白,為何要求道了吧。”智云和尚笑瞇瞇道。
韓瑞遲疑了下,皺眉說道:“這個……”
“主持,韓施主慧根天成,肯定會明白的。”懷海和尚chā嘴道,也顧不上失禮了。
瞄了眼懷海和尚,韓瑞笑了笑,沒有說話,權當默認。
“如此甚好。”智云和尚欣慰。
“鐺,鐺,鐺。”
三聲鐘響,智云和尚合手,慢慢起身,微笑道:“時間到了,我要去給弟子懷海,你好生招待韓施主。”
懷海連忙應聲,心里松了口氣。阻止兩人相送,智云和尚慢步出門,輕輕嘆氣,癡兒,何時才能悟道。這話,不是說韓瑞,智云和尚微微搖頭,輕步向大殿走去。
智云和尚才走,禪房中兩人,同時拂拭了下額頭,相視而笑。
端杯抿了口清香茶湯,韓瑞笑道:“懷海大師,這次請我來,不是聆聽智云大師教誨那么簡單吧。”
“只是其一。”懷海和尚點頭,輕聲道:“年初二月之事,韓施主應該清楚……”
韓瑞眉頭一皺,立即明白懷海和尚說的是什么事情,二月份,他還在京城,自然清楚,在京城之中,反響激烈的事件。
二月初,在李世民的授意下,朝廷頒布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詔,重申老子是皇族遠祖,強調道教的重要,并大肆渲染了佛教的流弊。
佛教徒們自然難以接受,立即作出強烈反應,聚眾請愿,但是李世民態度強硬,表示:“語諸僧等,明詔既下,如也不伏,國有嚴科。”不過由于當時,韓瑞急著回鄉,也沒有關注此事,也不清楚后續的展。
然而,也可以推測,歷朝歷代,宗教只是依附朝廷而存,怎能與朝廷相抗,現在懷海和尚又找上門來,不言而喻,肯定是佛教吃虧了。
“高壓之下,大家只得飲氣吞聲,而高僧智實大師拒不奉詔,慨然曰,吾固知勢不可為,所以爭,玉后世知大唐有僧耳!”懷海和尚眼睛泛紅,忍淚道:“最后……遭杖責流放。”
韓瑞嘆息,輕聲安慰他的立場,自然不覺得,僧尼排在道士女冠后面,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但是在僧尼的立場,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對于不甘居于人下的和尚來說,自然是難以忍受的恥辱。
“佛門不幸,何以至此。”懷海和尚悲痛玉絕,傷心落淚,抬頭看著韓瑞,似乎希望他可以給個答案。
韓瑞微微搖頭,勸說道:“懷海大師,朝廷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清楚,反正,事已至此,沒有挽回的余地,不如潛心修行,早日悟道。”
“韓施主。”懷海和尚沉聲道:“正如智實大師所言,如果不爭,但恐以后大唐僧人絕跡。”
“不可能。”韓瑞肯定說道,宗教,特別是佛教的生命力,比雜草還要頑強,屢受打擊,一樣那么昌盛,倒是打擊它的王朝,比較短命。
“世事難料,道門咄咄逼人,朝廷又……唉。”懷海和尚悲觀之極。
猶豫了下,韓瑞淡聲道:“說起來,這事,也怪你們……”
“什么意思?”懷海和尚迷惑不解。
“當年,法門寺地宮開啟,佛指舍利出世,轟動天下。”韓瑞說道,其實一直在懷疑,這是有預謀的事件,不然在亂世的時候,什么舍利之類的,從來沒有出現,一到太平治世,各種佛寶就不斷的泉涌冒出。
“佛寶現世,有什么不對嗎?”懷海和尚驚疑道。
“那個時候,長安各地,每天到法門寺瞻仰靈骨舍利的百姓,多達數萬,為了表達虔誠,有人刺血灑地,有人燒頭煉指,更甚至……”韓瑞說道:“上書,讓陛下前去觀禮。”
懷海張嘴,就要解釋,韓瑞伸手阻止,繼續說道:“前年,又有人進言,要求陛下引十位高僧大德上殿,以天子身分參拜,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這也是為了弘揚佛法……”懷海和尚低聲辯解。
“弘揚佛法?”韓瑞若無其事道:“我看是想染指皇權吧。”
懷海和尚臉色立時大變,急忙道:“我等絕無此心。”
“你們自認為沒有,卻不代表陛下就是這樣覺得。”韓瑞說道:“陛下極為厭惡這種事情,認為背后恐怕有佛門弟子的挑唆,朝廷之中,也有不少親近道門大臣,借此事向陛下諫言,所以才有這個詔書,這就是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