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懷遠一席話更是引得院中諸軍官熱血沸騰了起來,于是眾軍官也都紛紛抽出腰刀,高舉起來叫道:“大人放心,我等絕不會退縮半步!定要讓金兵見識見識咱們岳家軍的厲害!”
高懷遠趁此機會抬手讓大家稍安勿躁,然后話鋒一轉,接著說道:“雖然明日一戰將會十分艱苦,但是今天我還要告訴大家一件事,就是明日我等只需堅守一天時間,那么黃州一戰便將會以我們的勝利完結,因為金兵只有明天一天的機會攻取本城,我們的援軍最晚將會在后天到來,到時候便是我等開城追擊敵軍的時候!只要諸位敢于用命,黃州城將會成為一座不落之城!”
這個時候,高懷遠不單單要鼓舞將士們有敢死的決心,還要給予他們希望,只有看到了勝利的希望,黃州軍民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士氣,而這個消息也是他剛剛得到的,因為他自己有他自己的消息途徑,通過他自己的情報來源,他已經得知孟珙此時已經率一萬忠順軍在趕來黃州的路上,所以他知道這次黃州之戰即將結束,只要他能撐過明天一天,那么金兵絕不敢再滯留于此,否則的話,待到扈再興等軍到來之后,恐怕仆散安貞再怎么厲害,也難以全身而退了。
所以高懷遠才有信心將這個判斷告訴眾將,為的就是要給他們一個可以看到的希望,鼓舞他們奮力打好這一仗。
在高懷遠說罷之后,蔣方又站出來好一番鼓動,作為黃州城的主官,他是最緊張的一個人,此戰不但關乎他的性命,一旦黃州城不失的話,他的仕途也將會隨之一片坦蕩,所以蔣方這個時候也下了決心,說什么也要拼過明天這一關,將他的人生改寫一番不可。
經過他們的這番鼓動之后,城中這些軍官們各個士氣都達到了頂點,恨不得沖出城外和金兵決一生死一番,在達到了這個目的之后,高懷遠才開始具體部署各種城防事務,因為光有士氣還不成,畢竟現在黃州城守軍數量比起城外金兵要少的太多,城外金兵幾乎達到兩萬人,而城中雖然經過連日增兵,眼下的守軍數量也不過不足四千人,加上組織起來的民壯,也不過六七千人左右,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上和金兵的差距都很大,假如不重新調配的話,士氣再高也是白搭。
故此高懷遠拿出了一套詳細的兵力分配計劃,將城中所有能上陣的人都進行了詳細的布置,甚至安排到了每個城垛都由何人值守的程度,讓每個人都知道開戰之時,自己該做什么,在什么地方,甚至連那些愿意幫助守軍的民婦都進行了安排,只要是能動員的力量全部動員起來,投入到備戰之中。
接著便是各種物資的分配,從箭支、長槍、大斧、鐵鉤這些單兵武器,到各種利用拆除的房屋大梁新造的拋車以至于各種規格的床弩都做以了分配,甚至連各面城墻上要準備的滾木礌石等物也沒放過,都做以了統一的安排。
為了增加反擊的力量,蔣方親自主持將靠近城墻的眾多民房都進行了拆除,拆下的磚石、房梁等物都搬運到了城上,整齊碼放好,隨時可供使用。
大批原木或者房梁被釘上了鐵釘,制成了簡易的夜義擂,還有老百姓們的床板也被拆掉,要么做成簡易擔架,供救護傷員所用,要么用浸水之后的棉被包裹立于城墻上,作為擋箭的木立牌所用。
凡是只要能用上的東西,城中軍民都不放過,一夜之間城中所有軍民都沒有休息,趕工做好一切御敵的準備。
一根根如同超級狼牙棒般的簡易夜義擂被架設在了城墻上面,用繩索拴好,隨時都可以滾放下城墻,擊敵所用,一面面頂著鐵釘的狼牙拍被懸掛在了垛口,隨時都可以斬斷繩索拍殺敵軍。
每個垛口都放置好了長槍大斧,成捆的箭支被擺在了箭孔旁邊,火盆裝滿了火炭,隨時可以點燃拋下城去。
連帶城河里面也被拋下了大量的鐵蒺藜防止金兵淌水渡河,只要是能想到的辦法,這會兒黃州城中的軍民都想了個遍,幾乎將城中挖地三尺備齊了所有御守之物。
當晨曦的第一縷陽光灑落在黃州城的城墻上的時候,整座黃州城都已經面目全非,如同一只巨大的刺猬一般,聳立在長江之畔。
戰鼓聲隆隆在金軍大營之中響起,一隊隊金兵在各自的軍官率領下,魚貫走出了大營,各種新造和修繕過的攻城器械也被推出了大營,朝著黃州城緩緩而來。
仆散安貞策馬率軍奔出了大營,在城外一處高地上停了下來,帥旗迎風展開,整個黃州城外都布滿了金軍的方陣。
而此時黃州城城頭也響起了宋軍的戰鼓之聲,除了居中留守的五百中軍作為預備隊沒有登城之外,其余所有軍民都走到了他們被指定的戰位上,遠遠的注視著城外的金軍動向。
這一戰所有人都抱定了決死之心,沒有多少人再感到害怕,就連像蔣方這樣的文官,也都紛紛走上了城墻,黃州城此時已經成為了一座超大的兵營,早已沒有什么軍民之分,大家都知道,這將是決定黃州城命運的一天。
高懷遠居中站在已經坍塌的城樓前面,深深的吸了一口尚且清冷的空氣,心中暗道:“來吧!讓我見識一下你這個金國名將到底有多厲害吧!”長久以來,高懷遠便一直在留意仆散安貞這個金國名將,本以為今生無緣和他對壘一番了,但是命運還是將他推到了黃州城,而仆散安貞這會兒就在城外的那面帥旗之下,兩個人的命運終于在今天交錯在了一起。
高懷遠望著軍容整齊的金軍陣列,緊張的心情到這一刻反倒開始有些安定了下來,既然命運讓他會一會仆散安貞,那么就來吧!
經過連續數天的攻防戰之后,高懷遠已經不必事必躬親對守軍進行指揮了,各處的軍官現在已經都熟悉了防御的戰法,可以很好的指揮部下們進行各種作戰,所以高懷遠此時反而沒了太多事情可作,只是作為一個象征,站在殘破的城樓前面,鼓舞軍民的士氣。
胡魯刺今日全身披掛重甲,親自站在了主攻隊列的最前面,手中倒提了一柄遍布倒齒的狼牙大棒,眼中充滿血絲死死的瞪著眼前的這座黃州城,本來他以為可以輕易拿下這座城池,再立新功成就一番事業!但是沒成想他到來此地之后,卻如同噩夢一般,連續近十天時間,連連在這個城下受挫,無功而返,今天他的元帥就站在他們背后,他必須要以血來洗刷他的恥辱,故此他請命親自率軍出戰,攻打黃州北門,誓要第一個登上黃州城的城頭,否則的話,他將無顏再回金國。
隨著帥旗下攻擊的號聲響起之后,胡魯刺奮力振臂舉起手中的狼牙棒高呼道:“金軍兒郎們!隨本將沖呀!第一個沖上黃州城的人將會獲得重賞!殺!”
憋屈了好多天的這些金兵們緊隨他的呼聲,也都齊聲高叫了起來,然后奮力拔足緊隨其后朝著黃州城沖殺了過去。
別看黃州城連番擊退金兵的進攻,但是付出的代價確實城外所有御守設施基本上都已經被拔了個干凈,連他們最后一道屏障護城河基本上也快要被金兵填平,里面的河水更是所剩很淺,幾乎淌水便能渡過。
而城中守軍眼下唯一能仰仗的也只剩下了還算是堅實的城墻,所以這一戰一開始,便會進入到近身攻城戰的程度。
眼看著潮水一般滾滾而來的金軍,赫然其中還出現了一支身穿宋軍服飾的兵馬,這次金軍可以說是傾巢而出,連投降他們的宋軍降兵這次也不例外的被驅趕上了戰場,已經投降的這些宋軍,眼下毫無選擇可言,除了效忠他們的新主子之外,他們連任何退路都沒有,所以今天也被放在了隊伍最前面對黃州城發動了進攻,成則有功,不成則將死在此地。
而金兵驅使降兵助攻黃州,這件事頓時在城上激起了眾怒,現在黃州城上下軍民無不將自己視作有血性的宋人,打心里瞧不起城外這些戰敗投降金軍的宋軍,而現在他們恬不知恥的又協助金兵來攻城,頓時惹來了一片罵聲。
“給老子對準那幫不要臉的東西,既然他們連臉都不要了,那咱們就要了他們的命!奶奶的!給我放!”一個宋軍都頭站在一架床弩旁邊,指著城下沖近的那些降兵,一邊破口大罵著一邊指揮兵卒將床弩對準了他們,并且在矢道上裝上了一支碩大的扁鏟般的矛箭,下令發射。
一聲敲擊機括的響聲過后,那支粗大的矛箭立即應聲而出,直飛出城墻而去,遠遠的落向了正在前進中的那隊宋軍降兵人群之中,頓時在人群中掃出了一塊空地,遠遠的看到血光迸濺,幾個倒霉的降兵立即被橫掃的飛了起來,落地之后眼看是不能活了。
就此黃州城最漫長的一天拉開了帷幕,城上的數部床弩紛紛擊發,將粗大的矛箭朝城外金軍陣列之中發去,連連騰起一片血霧。
在火炮沒有出現之前,床弩堪稱這個世上射程最遠的武器了,金兵距離黃州城尚有五六百步的距離,便招致了城上的反擊,首先付出了血的代價,但是這樣的攻擊畢竟有限,對于過萬沖鋒的金兵來說只能造成很少的殺傷,遠不足以阻擋金兵沖擊的步伐,大批金兵在主帥的注視下,低頭連看都不看城上飛出的這些弩箭,依舊發足狂奔,發出著野獸一般的嚎叫聲。
金兵的嚎叫聲喊殺聲響徹了黃州城內外,令天地聞之變色,仿佛形成了一股無法遏制的洪流,想要一下將黃州城沖毀一般。
“四百步……弩手準備!……三百步,神臂弩放!……二百五十步……二百步……弩手放!弓箭手準備……一百步……射!”有專人在為城中軍民報著金兵距離城下的距離,直待金兵進入射程之后,軍官們下令發射的口令頓時在城上此起彼伏了起來。
最先開始發射的便是城上的弩手,經過數日的激戰之后,城中再次得到了鄂州送來的大批機弩,連原本只做搬運工使用的那些身體強壯的民壯也被裝備上了這些機弩,稍加操練便成為了弩兵,今日也登城協同御守。
而宋軍的神臂弩更是除了床弩之外的弩中之王,射程幾可遠達三百步之外,不待金兵靠近城墻,便開始第一批發射,緊接著城上宋軍持有的黃樺弩、黑漆弩等射程稍近的強弩也緊隨其后開始發言。
這些數量成百上千的機弩成了金兵最為頭疼的東西,數百步的距離,讓金兵便付出了慘重的損失,起碼有二三百人就此成為它們發射的弩箭的犧牲品,其中還不乏射傷之人,給金軍的前進造成了一定的遲滯。
但是金兵也是有備而來,每隊金兵都以盾牌組成盾墻為他們身后的其他兵種提供防御,加上他們身上的甲胄的保護,大大減少了傷亡,照樣頂著如雨一般落下的箭支,亡命一般繼續前進。
就這樣金兵一直沖至黃州城下百步之外,城上的眾多弓箭手也隨之開始放箭,密集的箭支在城上如同下雨一般的揮灑到了城外,不斷的將前進中的金兵射翻在地,但是無論城上的宋軍如何放箭,胡魯刺都仿佛視而不見一般,大步朝著黃州城沖擊,他的戰馬剛剛中箭到倒地,但是這廝果真彪悍異常,跳下戰馬之后,徒步前行,如此一來大大的調動了他手下金兵將士的士氣,各個悍不畏死的推動著各種攻城器械跟著他大步前進。
一輛輛新造的拋車,一輛輛高聳的樓車,還有各種云梯等物跟怪物一般的蹣跚前進,緩緩的抵近黃州城的城墻。
雖然城上的守城軍民極力放箭,但是在金兵這種沖擊下,弓箭似乎永遠無法阻擋他們的前進一般,黑壓壓的金軍人群依舊在靠近城墻。
“拋車準備!放!”眼看金兵已經大批接近護城河之后,城上的軍官們再一次下達命令。
眾多民壯于是立即奮力牽拉起了手中的繩索,一根根長長的木桿旋即飛揚了起來,將一塊塊大石應聲拋出了城墻,雖然這些拋車簡陋異常,大多數是用拆下的房梁制成,但是威力卻并不算小,每部拋車都有二三十人共同操作,足以將二十多斤重的石塊給拋出五十步開外。
作為守城一方的重型武器,從高懷遠到這里起,便對這種拋車的打造十分重視,連日激戰雖然損毀一些,但是城中的工匠們從來都沒有停止過這種東西的制造,近十天下來之后,城中拋車幾乎達到了百部以上,被架設到了城墻各處,甚至還在城內空地上也布置了一批,由人在城上指揮發射。
城中幾乎堪用的民壯都被征調了起來,負責操作這種拋車,而它們的發射,終于給正在沖鋒的金兵造成了重大的殺傷。
碩大的石塊落下之后,根本非人力可以抗拒的,即便金兵的盾牌再厚,身上甲胄再好,也無法擋住大石的一擊,只要粘住便會筋斷骨折,剛剛沖至護城河旁的金兵迎頭便遭到了一片彈雨的猛砸,頓時倒下了一片,哀號聲響徹了城上城下,被砸死的金兵死狀簡直慘不忍睹。
遠遠站在帥旗下面觀戰的仆散安貞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從他揮軍開始進攻開始,他便一直在審視眼前的這座城池,這次出兵以來,他還從未遇上過宋軍如此堅決的抵抗,即便是在黃土關一戰之中,那里的五千宋軍也未能給他造成這樣的震撼,當他派上關隘兩側的兵馬出現的時候,頃刻之間便全軍崩潰,可是今天黃州城,卻讓他看到了一場如同教科書般的防御戰。
由遠到近的防御,步步設防不斷攔擊,始終在給他的兵將制造著死亡,雖然攻城一方在地形上確實處于不利之地,但是像今天這樣配合有度的反擊,從他為將以來,還真就沒有遇上過幾次,連他都不得不佩服黃州城中的那些指揮者了,這會兒的他,倒是很想看看這個給他制造了這么多麻煩的人到底是何等人也,但是這個想法是否能成為現實,他只能指望接下來的戰斗中,他們能否取下黃州城了。
“傳令繼續擊鼓助威,加快攻城的速度,不得停頓!”仆散安貞漠然的望著不斷倒下的那些兵將,作為常年指揮打仗的他來說,這些兵將的死傷是不可避免的,有的時候戰爭就是一種數字的游戲,而兵將的性命便是這些不斷變化的數字,關鍵是看誰堅持到最后了,攻城想要不付出代價是不可能的,所以仆散安貞并不為他這些兵將的死傷而感到悲哀。
承受著城上不斷射下的各種矢石,金兵在諸將的率領下,繼續前赴后繼的沖向護城河,終于幾部飛橋被橫擔在了護城河上,大批金兵扛著簡易的云梯涌上了飛橋,爭先恐后的試圖靠上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