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了圣旨御批,曹颙行事就放開了手腳。
說起是大炮與火藥,其實只需炸藥。
在干流水位凸漲的幾處橋梁左近,都貯藏了部分炸藥。
曹颙與伊都立親自走了一圈,并且過問工部幾位治水經驗豐富的司官,定下了“危險水位”,待水位漲到某點時,便炸橋泄洪。
萬事具備,剩下的就要看老天爺。
雨歇了兩日后,又開始哩哩啦啦地下起來。
只是雨量沒有上次的大,只有一處堤壩淹到堤腳,其他各處都平安無事。
天色又放晴。
天上碧空如洗,驕陽懾人。
這已經是進二伏,即便關外比京城好些,可雨后暴曬,空氣中濕乎乎的,熱騰騰的,弄得人非常難受。
官驛中,伊都立捧著個冰碗,站在窗戶下,看著當空烈陽,對曹颙道:“怪不得老百姓都罵‘賊老天’,這不是折騰人是什么?片刻不停地下兩日雨,隨即又爆嗮兩日;接下再下幾日,隨即有是爆嗮……”
他嘮叨完,“哧溜哧溜”地將吃了冰碗,意猶未盡,又吩咐小廝去廚房取。
盛京雖也有窖冰,可畢竟不如京城那么便宜。
曹颙與伊都立雖是尚書身份,按照身份可以領冰,可他們的份額在京中,并不在盛京。
這天氣又是三日雨、兩日晴的,大家的心思都放在城外各處堤壩,哪里有人想到這還有兩位沒有冰票的大爺。
屋子里沒冰,可官驛廚房是有冰的,伊都立這幾日便跟冰碗、冷食干上了。
曹颙在旁,手中搖著扇子,也打量著天色。
今年這天氣,委實太異常。
這半個月的夫,他在盛京周邊也轉了一圈,除了幾處干流水量較大,容易危及盛京;其他幾處的支流堤壩,即便決堤泄洪,水量也有限。
不過能防住一處是一處,畢竟水路兩側都是成片的屯田。
三伏天過了一半,按照往年的晴雨折子看,汛期持續到七月中下旬,還要再堅持一個月。
照目前的情形看,盛京這邊有驚無險,南邊的消息卻不太好。
曹頌是武職,暫時無需擔憂;天佑在四阿哥身邊,也不會身臨仙境;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去了湖廣的左成。
九江是大府,民役富足,九江知府是一地父母,身臨河壩工程處巡視,也是內分之事。
一府父母,眾目睽睽之下,被洪水席卷落壩,可見南邊的水情危急到何種地步。
不過這個時候,他也只能安慰自己,尹繼善是歷史名人,應該沒有這么短壽;左成與之一處,當也出不了問題。
這會兒夫,小廝已經又送了冰碗下來。
伊都立歡喜地接了,隨后拉了把椅子,雙腿八字大啦啦地坐下。
這回他倒是細嚼慢咽,滿屋子都是他“咯吱”、“咯吱”咬冰的聲音。
曹颙被擾了哭笑不得,回頭看了他一眼,勸道:“到底是寒物,外頭熱、內里冷,大人莫貪嘴,別激出病來。”
伊都立不情不愿地放下碗,到底沒有開口上第三碗。
他從上到下打量曹颙兩眼,道:“孚若可清減的厲害,這些日子跑動跑西的,身子還挨得住么?”
曹颙笑笑道:“大人熬得住,我就熬得住。”
伊都立摸了摸自己略顯凸顯的肚子,無奈地說道:“同樣是風里來、雨里去的折騰,孚若就鬧得又黑又瘦,我還胖了二斤……同孚若在一處,我怎么就那么像戲文里的貪官……”
曹颙聞言大笑:“大人這是福氣,心寬體胖……”
說笑間,就見張義進了院子,稟道:“老爺,伊大人,鄂大人來了,求見兩位大人……”
這些日子,鄂齊常過來,大家也熟悉。
不過同時找兩人的時候卻是不多。
不是兵部的事,兵部的事,只會見伊都立。
不是敘私情、走關系的,那樣的話,只會見曹颙。
伊都立一下子站起身來,與曹颙對視一眼,兩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兩人不約而同地望了望天色,雖是晴天,可被雨水泡了這些日子,堤壩那邊出現意外也不稀奇。
“快請。”曹颙道。
話雖如此,張義應聲去后,曹颙、與伊都立也出屋相迎。
鄂齊穿著補服,額頭上汗津津的,露著幾分急切。
曹颙忍不住開口問道:“可是堤壩上有消息回來?”
堤壩上除了負責的官吏,還有兵部安排的傳令兵,使得消息傳遞暢通。
鄂齊聞言一愣,隨即搖搖頭,道:“不是堤壩上的事……京城來人,去了奉天將軍府,鎖了奉天將軍噶爾門……聽說,協理將軍事務的左都御史尹泰,也已經在山海關被羈押回京……”
“啊!”伊都立詫異出聲。
曹颙的心里明白,伊都立那個折子的事情發了。
鄂齊這邊許是得了消息,否則也不會專程過來提及此事。
伊都立向來心寬,這些日子跟著曹颙忙活,都忘了之前上折子的糟心事。
現下一個將軍、一個左都御使牽扯進來,他難免有些驚慌。
看來除了宗室的旗主王爺,他又將關外這些武官給得罪了。
噶爾門是個多爽快的人,這些日子配合他們防洪也十分到位。大家伙還吃過幾次酒,說話很是投契。
雖曉得皇上可能會借題發揮,可沒想到來的這么塊。
要是等到防洪結束,報折子上,噶爾門的位置,絕對在前五。那樣的話,即便他有“失察”之罪,也好將補過。
曹颙的心里,卻是踏實了。
噶爾門是誰?與傅鼎一樣,是潛邸侍衛出身,雍正心腹重臣,否則也不會讓他任奉天將軍。
尹泰呢?名臣尹繼善的老子,雍正朝大學士,雖說現下還在左都御使的位置上。
雍正即便對奉天軍務不滿,也不會真心發作這兩人,多半是“隔山打牛”。
鄂齊該說的說了,又隱晦地提了幾句。
關于噶爾門被鎖拿,下邊的人有些傳言,同伊都立有些干系。
伊都立垂頭喪氣,覺得辯無可辯。
他雖沒有直接在折子上噶爾門的不是,可今日這個結果卻是因他而起。
曹颙卻察覺不對,若是鄂齊說的是伊都立的那個折子,這傳言中怎么會有“私怨”二字。
“私怨?說是因伊大人與噶將軍的私怨?”曹颙皺眉道。
伊都立后知后覺,疑惑道:“我同噶將軍有私怨?什么私怨?”
鄂齊也聽出不對,道:“衙署里傳言,伊大人看上將軍府的執酒女婢,向噶將軍討要不成,心存怨恨方彈劾噶將軍……”
伊都立聞言,哭笑不得,這都哪兒跟哪兒。
曹颙還是頭一遭聽說此事,想想伊都立的脾氣,望向伊都立的目光就有些古怪。
伊都立滿心委屈,對著曹颙冷哼一聲,道:“你不用看我,同你也脫不得干系。”
這其中有內情陰私?
鄂齊覺得頭上的汗又出來,忙尋了個由子告辭。
他之所以巴巴地來官驛報信,就是想要驗證一下流言真偽。
這些日子,因防洪之事,大家雖彼此相熟些,可多是面子情。
鄂齊有心奉承這兩位,想要走個門路,謀個翻身。可他有沒同二人打過交道,要是他掏了大銀子,這兩位拿了銀子不辦事,鬧得一場空,那才是雪上加霜。
今日聽了伊都立彈劾噶爾門落馬的傳聞,他本是不相信的。
噶爾門可是皇上身邊的老人,實權從一品將軍,同他們這些養老的盛京尚書不同。
伊都立再狂傲,也不至于因個婢子之爭,就壞了一個實權大將軍的前程。
看方才那兩人的反應,那“彈劾構陷”之事像是傳言。
可伊都立最后那一句是什么意思?
難道其中不僅有內情,而且還同曹颙相干?
伊都立是拉皮條的?
想要美婢的是曹颙?
鄂齊覺得想的腦門疼了,一會兒覺得這兩人背負皇命,不會那么放蕩不羈;一會兒又覺得寡人有疾,是男人的通病,實不算什么……
官驛中,小廳。
曹颙不解地道:“大人方才說噶爾門之事同我相干,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都立攤攤手,無奈道:“哪有什么討要婢子之事?是前些日子,在噶爾門那邊,同幾個武官吃酒。聽說我身邊只帶了小廝,噶爾門就說將旁邊倒酒的婢子送我……人情應酬,送婢贈仆本是尋常事,不過我想起孚若的話,咱們的盛京的一舉一動,怕是都落在皇上的眼中,就婉拒了噶爾門的好意。他以為我不領情,嚷來嚷去的,還是我罰酒三杯,主動賠情才抽身出來。又不是什么大事,便沒有同你提。沒想到,今兒出來這樣的傳言。不用說,定是噶爾門那些手下。那天席面上有不少人,離的遠的,不知詳情,看到噶爾門吹鼻子瞪眼,以為我們有爭執也不意外。”
曹颙聞言,送了口氣道:“大人做的沒錯……即便不在軍中,并無戒女色的要求,可這個時候,大人真要受了美婢,那十分的勞也減了八分……”
伊都立皺眉道:“至于么?盛京周邊護的跟鐵桶似的,出不了的什么大事?皇上哪里會如此苛求?”
曹颙道:“盛京無事,江南呢?大人仔細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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