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這邊歡歡喜喜為香玉備嫁,學十府兆佳氏的心情卻委實不算好。
兒子是和碩額騎,喪妻后不好再娶,只能納妾。可即便是妾室,也要分三、六、九等。
李氏香玉包衣出身,又是經小選入宮,即便現下除了宮籍,身份也委實太低了些。
加上她犯官之后,父母皆亡,實尋不到什么出彩之處。
若是納回府中,給福僧阿做個尋常妾室,也就罷了;可這媒證具全,以側室之禮迎娶,委以家事,兆佳氏就滿心不樂意。
即便高門顯宦重視門風,不會讓女兒居妾室之名,那從差一等的人家里找,何愁尋不到滿意的?
即便嫡女不好找,還有庶出的閨閣千金。
可是妹妹是好心,她也不好在人前抱怨什么,只好在無人處同文大嘮叨兩句。
伊都立卻是滿意這門親事的,這李香玉即便有千百個不好,也有一個好,那就是在曹家長大。
曹颙夫婦的人品在那里擺著,曹家兒女又都懂事乖巧,這李香玉與曹家小輩相伴長大,品性還能錯了?
他與曹颙相交多年,不能結親早已被當成憾事,現下雖繞的遠些,可也比其他人家要滿意。
他睨了妻子一眼,道:“躍是小姨做主,你就歡歡喜喜地受了吧,左右往后也不在你跟前服侍。”
兆佳氏聽了,不由愣住:“老爺這是毒么話說?”
伊都立道:“老二明年也要娶妻,最遲老大他們要在老二娶妻前搬出去。福僧阿有內務府安排的和碩額駙府,不必再擠在這邊。”
兆佳氏聞言,一下子站起來,尖聲道:“為什么要讓他搬出去?他是家中長子,連格格出嫁,也是嫁到這邊,怎么好好的又讓他搬出去?“
“大人失態了。”伊都立搖搖頭,道:“大人亦是大家子,還想不到為什么老二成親前要讓老大搬出去?是想不到還是不愿想?不管老大是否現在納側室,總要搬出去的。”
說到最后,伊都立也帶了幾分寂寥。
他們雖有三介,嫡子,可福僧阿畢竟是嫡長,而且是三個嫡子中最懂事貼心的父子兩人感情最深。
兆佳氏復又坐下,心里發苦卻不知該怪哪個。
妹妹愿意將嫡女下嫁,她是滿心歡喜,媳婦進門,‘卜兩口亦恩愛。誰會想到老天無情,好好的媳婦就這么去了冫
礙于規矩與皇室顏面,自己的兒子要做一輩子鱷大。
即便納側室生兒育女、打理內務,側室也終究是側室,有填房之實,卻無填房之名。
若是次子、三子未娶妻還罷;等到二奶奶、三奶奶進門,大家相處起來就要尷尬。
妯娌不是妯娌的萬沒有嫡媳婦對大伯子側室恭敬的道理,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各和麻煩。
等到福僧阿有了兒女,在這大學士府亦是庶剁庶剁女,無法與堂弟堂妹比肩……
不提兆佳氏的各和糾結,臘月二十六這天,李香玉還是被一頂轎子抬進了學士府。
即便比不上娶妻,可學士府這邊亦發了帖子,擺了酒席,新娘子陪嫁之物也擺出來曬妝。
嫁妝還算體面,陪嫁中除了四個丫裂、四房仆人還有密太妃給的兩個嫉塘。
這兩個嫉塘本是早宮里當差的隨著密太妃出宮就府,如今密太妃將人給了李香玉,可見對這侄剁女的真心疼愛。
來吃酒的內眷,少不得恭維兆佳氏一二無外乎大爺好福氣,能納太妃的侄孫女為側室。
即便現下李家不如以往可李家還有位老姑奶奶在。
連公主舊府都賜下,可見皇上對李太大人的另眼相待。
再說,有點年紀的人,誰能忘了圣祖爺六次南巡,曹家、李家數次接駕之事。
這李氏生在李家,養在曹家,先后經李太夫人、密太妃兩位教養,嬈矩品行定是錯不了,比小門小戶出來的姑娘強太多。
好話人人都愛聽,況且這些恭維也有理有據,兆佳氏的心思轉還過來,對李香玉也就不那么抗拒。
等到次日,新婦敬茶。
兆佳氏見李香玉長得雖好,可神情安靜恬淡,裝扮亦淡雅可人,言行之中盡顯規矩,絲毫挑不出錯處。
這般品格,擱在一般人家做妻也使的。
想著她的出身,自幼喪母,由曾叔祖母撫養,而后小選入宮后就被密太妃帶在身邊,兆佳氏也就明白她性子安靜的緣故。
原來的那點不滿,立時化作滿心憐惜。
她從胳膊上脫下一對蜜蠟手鐲,擱在茶盤上,柔聲道:“往后別叫夫人,就隨著大爺叫我額娘。”
除了他們夫婦,伊都立的幾個兒女也都座。
對于兆佳氏的話,幾位少爺姑娘都不覺意外,因為誰都曉得,眼前這位名分上是大哥的側室,實際就是填房。
意外的,是伊都立。
他沒想到先前妻子還不滿意這門親事,這沒兩日就想開。
這樣也好,家和萬事興。
老太太贅舍里在旁,看到媳婦如此,亦輕輕地點了點頭。
待給長輩奉了茶,又見過福僧阿的幾位弟弟妹妹,兆佳氏又叫人帶府中幾位姨娘進來。
站在姨娘里第一位的,就是府中大姑娘、二姑娘的生母楊氏。
看到楊氏那瞬間,李香玉有些晃神,只覺得面善得緊。
覺得面善的,何止李香玉一個。
楊氏面上笑得溫煦,袖子里的拳頭卻攥得緊緊的。
如何能忘了是誰害的她家破人亡,是誰害的她背井離鄉、流落京城,是誰讓她墜入深淵,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若非遇到伊都立,若非伊都立是個心軟的,怕是她早就命喪京城,骨頭渣滓都化得差不多。
可入了學士府又如何,身蘇妾室,哪里有當年做當家奶奶來的自在?
她本以為往事,早已塵到,但見到李香玉卻是一下子全想了起采……
曹府這邊,初瑜亦同文大提起香玉。
“玉姐兒比天慧還小兩個月,這都出了門子,天慧的親事可不好再拖。老爺想留閨女多在家兩家是好事,可說親可要趕早。要不然過兩年,年齡相當的再被旁人挑揀了去。”初瑜道。
曹颙曉得妻子著急的緣故,新年過后天慧就十五歲,是當該說人家
“這事急不得,難道咱們家的寶貝閨女還愁嫁不成?”曹颙笑道:“離天慧及等還有好幾個月,咱們慢慢相看。未必就要找年歲相要的,大上幾歲也無妨。”
初瑜見丈大松口,臉上也帶了蕪
誰說他們家的閨女不愁嫁,以文夫對女婿人選的挑剔,怕是想要尋個入眼的也不容易。
早早地相看,挑出幾個合適人選,同丈夫好好商議,這也是不短的時間。
最好的計算是,尋到合適的人選,等到媳婦進門,就給天慧定親。
再留上兩年,女兒身子長結實了,再遣嫁……
不知是不是曹颙又開始喝藥的緣故,咳癥漸漸好轉,到了除夕這日,幾乎與常人無異。
李氏見狀,直念“阿彌陀佛”府中過年的氣氛頓時也熱烈起來。
原本因不放心兒子,已經決定取消江寧之行的李氏,又被曹颙說動。
這一年的春節,對曹颙來說,就是眨眼而過。
他在心里默念下自己的年紀,虛歲三十五,就要奔不惑。
不知是不是兩世為人的緣故,他只覺得心境已經蒼老,再沒有年輕人的沖勁與活力。
對于不能進兵部的失落,也早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甚至覺得慶幸,因這場大病,使得自己想通透許多。
以往只說無欲則州,其實只是打著那個旗號而已,心里未嘗沒有為居人臣之首的想法,否則也就不會盤算著自己如何立功勛,如何入閣。
可那樣的話,累死累活不說,還要常伴君側,戰戰兢兢不敢有半分不門丶心。
如此,真的是他想要的?
自己所要,不過是隨心與自在。
借著人在病中的由子,他正好避開新年繁瑣的待客交際,隨手從書房拿了一本書打發時間。
拿的正好是定金洲經當,雖說家中母親與妻子都是信佛的,可曹颙心里本不以為然。
早年也是曾讀過佛經的,覺得其中許多道理說不通。
現下靜下心來看進去,曹颙總算是明白什么是“口吐蓮花,。
只要是佛祖想要的,只要是佛祖想說的,就是有道理的,其他“反動派,不是被點化,就是被超度。
偏生佛祖還擺出慈悲嘴臉,誘使眾人吃了虧還覺得自己個兒占了便宜。
同佛經相比,早年在清涼寺看過的定佞臣傳勇、尺名臣錄勇之類的官場教科書就顯得小兒科。
曹颙終于明白佛教東侵、道教勢微的緣故,無他,只是佛家畫的餅更大。
道家求今世長生,佛家求轉世。
天下哪見不死的活神仙?謊話自然難成真。
下輩子的事無人知曉,假話也就成了真話。
曹颙初是覺得好笑,后承也漸漸有些入迷。
除了《金州經》,曹颙一口氣又看了《楞嚴經》、《法華經》、《華嚴經》等佛家典藏,收獲頗深。他覺得自己這下才得圓滿,終于擺在自己位置,也曉得自己的欲求……
數日后,養心殿東暖閣。
雍正看著手中的書單,臉上神情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