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是挑剔朱家。那是對朱家小姐不滿意?有什么你就直說,這干系你一輩子終身大事,沒有人會強迫你,自是要以你的喜好為主。”曹颙曉得這個義子是有主意的,不會無的放矢,所以直言問道。
左成卻是一怔,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曹颙不是他親父,卻勝似親父,自是有資格為他親事做主。
曹颙見他怔忪,想起曹頌、曹項他們年少的時候,卻是心中一軟,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對左成道:“坐下說話。講究想要找個什么樣的妻子,還是心里有人,瞧上哪家的姑娘?你同我說實話,只要家事清白、人品好的,我就叫你娘與你義母為你相看!”
左成貼著椅子邊坐了,卻是漲紅了臉搖頭道:“沒有,沒有。兒子心中沒人!”
曹颙見他神態不似作偽,心下納罕,道:“哦?既是如此,那是不喜歡朱家小姐?可是嫌她性子太綿和了些?”
左成搖頭道:“并非如此,義父……”說到這里,頓了頓,道:“兒子是擔心日后前程進項緩慢,讓朱侯后悔嫁女,影響兩家交情,反而是兒子罪過……”
聽他這樣說,曹颙有些意外。
就孩子們的功課,曹颙也多為留意,畢竟左住、左成兄弟是想走科舉出仕的。
根據馮先生所說,左成的八股與策論都有長進,中與不中在兩可之間。即便明年鄉下不舉,再等三年鍛煉鍛煉火候,當大有可為。
只是左住功課要吃力些,雖說用功勤勉,八股上也有些進步,到底有些不足。若是學上幾年,能生出些悟性,運氣再好些,才能勉強有一絲希望。
他們兄弟明年才十五,等到下次鄉試之年也不過才十八。
曹颙并不著急,在他看來,讓兄弟兩個考過三科,二十一歲正好。考三次。能中就中,不能中也該差不多死心,直接考六部筆帖式。
科舉考試,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像曹項與曹頫兄弟同進士的,半數是考自身,半數還是運氣。
隨著百姓人口增長,六部公務越發繁忙,京中衙門每年招的筆帖式越來越多,只是品級不再是過去的七品,而是從九品、八品起。
不過開始品級低不怕,只要上手了,升遷極容易。
寧太太那個嗣子永亮,就是八品筆帖式做起,兩年工夫,就升了七品司庫。
見左成語焉不詳,曹颙正色道:“你到底在擔心什么?”
左成起身道:“義父,兒子早先只知大哥讀書刻苦,這次與之同行,往返關外,才知大哥在功課上。勤勉得過了頭。大哥曉得自己天資不足,便想著勤能補拙,結果每日里熬到四更……長此以往,即便是好人,也受不住。兒子便尋思著,明年鄉試后,拉著大哥考筆帖試,也省得大哥執著于科舉,熬垮了身子。”
筆帖試考試,除了考些滿文與漢文外,更主要的還考大家的份量。
有親戚長輩在朝的,子弟考筆帖式,不過是走個過場。只要卷面成績不算太差,就不會被刷下來。
只是即便考中,也只是八品、九品熬起,落在旁人眼中,自是比不得兩榜進士體面。
“一碼歸一碼,難道你中不了舉人、進士,就娶不得朱家小姐?若是朱侯真在意功名,直接找個舉人、進士做女婿不是更好?”曹颙道。
左成猶豫道:“義父,朱侯像是尤為重視科舉,每次見到孩兒,口中也是離不開八股策論。”
若是說的親事,是旁人家還好,他哪里會去思慮岳家對自己的看法;可既是同曹家有親的朱家,要是處理不好,使得對方生怨,就要給義父義母添麻煩,由不得左成不小心。
曹颙擺擺手。道:“他提及八股策論,只是長輩對晚輩的考校罷了。若是朱侯真是迂腐之人,以朱霆的學問,早就金榜題名,進士及第。你是當局者迷了……”
左成聽了,眼睛一亮,大大地松了口氣。
在兩家長輩早有默契的情況下,在永亮回京前,曹颙便請唐執玉為大媒,正是向朱府提親。
因孩子們年歲還小,左成上面有未成親的兄長,所以并不著急議定婚期,只先下了小定,等到左住成親后,再確定左成迎娶朱霜兒成親的日子。
對于這門突如其來的親事,永亮有些措手不及。
布政使為大媒,說的是侯府獨生女,這門親事可謂體面至極。
趕在他逗留清苑的時候敲定此事,多少也有些禮敬他這位長輩的意思。可他也看出來,這門親事,完全是總督府做主,無人來征求他的意見,更不要說京中的寧太太。
直到此時。永亮才明白,左住、左成“認祖”不假,卻沒有歸宗之意。就算他與寧太太能以尊卑的大義壓制住田氏,后頭還有總督與郡主在,不是他們所能抗衡的。
他心中有些復雜,竟不知是該松了口氣,還是該覺得失望。
他卻不是糊涂人,自是明白自己的身份,雖名義上是二小的叔叔,卻沒有資格在二人面前指手畫腳。
與兩個侄兒相處時,他越發顯得敦厚和藹。
左住、左成都不是刻薄人。永亮如此,他們兄弟兩個面上待這“叔叔”也就恭敬親切得很。
落到旁人眼中,叔侄其樂融融,全無骨肉剛剛相認的生疏。
等到永亮回京時,左住與左成兩個,還正經的送出好幾里,叔侄才“依依作別”……
旁人都沒說什么,天佑卻是看不過去,事后拉了左成問道:“那人外憨內狡,我就不信你沒看出來,就算礙于親戚名分,不能避而遠之,也不用往前湊合啊!”
打小一起長大,跟自家人一般無二,這一下子蹦出個外人“叔叔”,使得天佑有些看不過眼。
“不過是給個笑臉,說幾句好話,又不能掉下塊肉去。若是得罪了小人,背后嚼起舌來,將我們兄弟說成是仗勢凌人,反而影響義父名聲。”左成道。
天佑聞言,有些意外道:“你們兄弟既不跟他爭爵,也不爭家產,他還如此不曉事?”
左成猶豫一下,道:“以防萬一罷了。聽大管家說,寧家剩下的幾處莊子,最大的一處是先頭祖母的陪嫁。因外家勢弱,子弟不在京中,所以也無人追討這份妝田,就把在寧太太手中。許是她也心虛,才開口閉口讓我同大哥回去住,估計是怕我們提出要那處莊子。”
天佑聽了,皺眉道:“寧家家產還罷了,既有長輩需要奉養,還有嗣子嗣婦盡孝,你們兄弟又不缺那幾個錢,便宜了他們就是;可若是寧伯父生母妝田。就是寧伯父私產,本就當是你們兄弟的。他們若是知道分寸,理當歸還,還要借此生事不成?”
左成稍加沉吟,道:“寧太太雖有些拎不清,永亮卻算是半個明白人。即便他有貪心,在清遠城待這幾日,也能腦子清醒不少……”
左成所料不假,寧太太是舍不得那個莊子,可是在永亮的苦勸下,最終還是使人將田契送到清苑。
田氏聽說是婆婆的遺產,頗為鄭重地收下,又吩咐左住、左成兄弟寫信給寧太太與永亮致謝。
三十頃上田,寧太太與永亮慷慨過后,心里都跟著肉痛。
卻是沒過半月,永亮在衙門中,就接到十三阿哥傳召。
王駕前對答,永亮雖有些緊張,卻也回答得周全仔細,并無不妥之處。
十三阿哥見他如此,頗為滿意,道:“怨不得曹颙專程在信中舉薦你,確實有幾分真才實學。”
退下去時,永亮直覺得腳下輕飄飄的,狠狠地掐了自己虎口一下。
三十頃上田又能怎樣,即便賣高價,也不過兩萬多銀子。旁人就算掏出這些銀子,也換不來總督大人的舉薦,摸上總理王大臣的門檻……
納蘭富森回京,雍正的訓斥的旨意也就下來。
曹颙懷疑雍正是習慣性“吆喝”,這半年功夫,綠營已經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即便唯有不足,也是瑕不掩瑜。
只是既然皇上說你有“過”,那“功”也就是過,曹颙“請罪折子”的態度很是誠懇,年輕歷簡,初涉軍務,見識不足,辜負皇恩……
還好雍正還沒糊涂,沒有再就此事發揮,反而還淡淡地贊了兩句,賜了兩筐葡萄下來。
進了八月,天氣轉涼,快到中秋節。
曹項、曹頫使人送了兩車節禮來,從曹項的家書中,曹颙得知,兆佳氏與靜惠已經開始收拾行里,并且托董家訂了內務府南下的船,等到天望百日后,婆媳二人就要帶著孩子南下往江寧。
這件事,曹颙已經聽曹元提過,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曹頫寫了一封私信給曹颙,提及等到兆佳氏南下后,想要謀上一任外任,經過打聽,剛好知道有兩個差不多的缺,山東六品通判,還有山西從五品知州,請堂兄幫忙參詳參詳。
曹颙驚詫不已,實不明白曹頫為何會有了想要外放的心思。
這個堂弟對仕途并無太大興致,在六部當差,也不過是點卯罷了。
到底是什么讓他改變了主意?
是與曹項兄弟之間有了矛盾?還是在衙門中受了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