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氏這般猶豫的模樣,曹颙曉得,得說點什么讓她死心。
“母親,大表哥這次進京,除了捐官同操辦含玉的親事,還替舅舅走人情。”曹颙斟酌著說道。
李氏點點頭,不以為意道:“你舅舅幾年沒進京了,你大表哥難得來一次,自然各處人情都要做到。”
“母親,大舅舅讓表哥給九阿哥府送了重禮!”曹颙說道。
李氏聞言,有些遲疑。進京多年,她就算再不關注外事,也曉得自己家同誰家關系親厚些,同哪個府關系疏遠。
“九阿哥雖不在六部當差,但.是誰都曉得他是十四阿哥的人。”曹颙接著說道。
聽到涉及風頭正勁的十四阿哥,李氏不由皺眉。
對于兒子清冷、怕麻煩的性子,李.氏是曉得的。對于丈夫生前坐下遷墳的決定,李氏曉得實情并不是如丈夫提及,方便子孫祭祀的緣故,多是因兒子不耐煩同老家族人應酬。
十四阿哥雖風光,但是同曹家向來沒有什么往來。
李氏雖是沒什么見識的婦道.人家,但是也曉得這皇家的事兒,不是臣子能參合的,要不然的話,可博得天大的富貴,也能萬劫不復。
不說別人家,就是京城權貴,因參合奪嫡之事兒,這.些年來抄家破族的人家還少了?
李氏身為人母,沒有什么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思,只想著一家人平平安安。
“畢竟是至親,要不然颙兒給你舅舅去信,好生勸.勸?”李氏帶著幾分不安道。
“母親,父親生前,.因何同舅舅疏遠,還不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緣故?舅舅生性固執,就是父親相勸,也丁點兒聽不進去,更不要說我這做晚輩的了。”曹颙說道。
李氏嘆了口氣,道:“不管如何,他都是你舅舅。就算他所作所為不合你的心,也不該因此傷了親戚情分。”
“母親,不是兒子攔著母親,不讓母親同舅舅家多往來。只是這個時候,十四阿哥正是風光,舅舅已經站著十四阿哥那邊。咱們家同舅舅家往來過密,落在外人眼中,也成了十四阿哥一派。就是姐夫那邊,怕也要受到牽連。到時候說不清,道不明的。要是十四阿哥繼承大位還無事,要是換做其他阿哥上位,到時候連兒子都落了不是。”曹颙看著李氏說道。
李氏是有些想念娘家人不假,但是娘家人再親,也比不上自己兒女。
聽說不僅兒子要落不是,連王爺女婿也要受牽連,她已經變了臉色,連聲道:“你舅舅真是太糊涂了,倒是多富貴才是富貴,什么時候才算到頭?”
曹颙也不想嚇到她,安慰道:“舅舅不是無知稚子,許是有自己的思量,母親也不用太過擔心。說不定舅舅運氣好,博個擎天保駕的功勞也保不齊。只是兒子向來散懶,不耐煩參合這個。怕也要讓母親受委屈了,這兩年,咱們同舅舅家還是保持些往來好。等到皇家大事塵埃落定,母親想要歸寧,還是想要接外祖母過來,都隨母親心意。”
一席話,說得李氏連連點頭,道:“嗯,嗯,都聽颙兒的。咱們不學你舅舅,不惦記那潑天的富貴,只讓一家人太太平平的過日子,比什么都強。我這就給你舅舅回信,家里事情多,我身子又不好,實在抽不開身,又是你父親孝期……”
總算是勸李氏斷了回蘇州的心思,曹颙終于松了口氣。
隱約記得上輩子紅學論壇中,提及曹家的二次抄家,有個罪過,就是在李家抄家時,為李家隱匿家產。雖不知是真是假,也得提前留心。
原還以為八阿哥既然病故,“八爺黨”煙消云散,李家也能逃過一劫。誰會想到,李煦這般不死心,還要通過九阿哥,往十四阿哥身邊湊合。
四阿哥本不是大度之人,李家兩次三番地選擇,都是在他的敵對處,能落下好來才怪。更不要說,李家現下還有幾十萬的虧空未補足。
就算曉得母親心軟,念著李家那邊,曹颙也從來沒有將李家真正視之為親人過。
說他自私也罷,說他冷情也罷,從曉得李鼎算計曹家那日,李家對于曹颙來說,只是個不好處理的麻煩罷了。
不過,想著父親去世后,母親精神一直不好,向來也是孤單寂寞。曹颙就同初瑜說過,夫妻兩個每日里多抽出些時間來,陪著李氏。
李氏沒有旁的愛好,只喜歡刺繡。這幾年家里事情多,不愛動針線了,但是遇到好的活計,她也甚是喜歡。
曹颙見狀,就從內務府放出的繡娘中,選了個身價清白、老實本分的禮聘進曹家。
那繡娘不過三十七、八歲,是個無子孀婦,夫家姓劉。因長年的勞累,看著比李氏還老相,像是五十來歲的人,曹家下人也就以“嬤嬤”稱之。
她不愛說話,但是卻是一手好繡活。
有她陪著,李氏倒是也排解幾分寂寞。
兆佳氏是不耐煩這些的,不過見李氏在女紅上留意,想起四姐兒同五兒兩個,便半開玩笑地請李氏教導她們姊妹針線。
李氏想著四姐、五兒兩個都十來歲了,也該學習這些。除了她們兩個,還有妞妞。
至于孫女天慧,眼盲雖好了,但是眼神也不好,保養還來不及,誰舍得讓她費眼睛?
妞妞同五兒同齡,比四姐兒小一歲,今年已經九歲。
妞妞是乳名,她的大名,莊先生去世前始終未定;后來莊先生故去,莊先生的兄長莊常,曉得此事,按照她兩位異母姐姐的范字,給侄女起名姝平。
曹府眾人,叫慣了妞妞的小名,這個大名,鮮少有人提及。
李氏還要照顧幼子長生,自然沒有功夫,教導幾個女孩兒針線。因此,她就同劉嬤嬤商議過,請劉嬤嬤做了幾個女孩兒的針線嬤嬤。
每日上午的時候,劉嬤嬤在李氏屋里陪著說說話,賞鑒賞鑒曹颙使人淘換來的繡品;下午的時候,劉嬤嬤就在自己住處,指導幾個女孩兒女紅針線。
妞妞只愛讀書,并不喜歡這些,耐不住憐秋姊妹兩個央求,只能應了。
自從搬到昌平這邊,曹颙就跟錢夫子商議過,將孩子們上課的時間都安排在上午。下午的時候,孩子們學習騎射,或者跟著曹颙在菜園農田那邊熟悉農耕。
如此一來,妞妞學女紅倒是不耽擱上學。
劉嬤嬤雖只是不識字的繡娘,但出身女紅世家,對于帶徒弟也有自己的章程。
三位小姑娘,這日第一次被帶到她這邊時,她除了問幾句她們學過女紅與否,學了的話學過多長時間之外,并沒有立時教她們女紅的技巧,而是拿出十幾幅繡樣,擱在炕桌上,讓她們三個各選一幅,學著刺繡。
三人中,四姐兒、五兒兩個是跟著翡翠學過女紅的,雖然手藝不精湛,但是平素也能做個荷包、手帕這樣的小物件;妞妞則是只見過憐秋她們繡過,自己連針也沒拿過。
這十幾幅繡樣中,有花有鳥,圖案鮮亮,色彩艷麗。
幾個女孩兒拿起這個看看,拾起那個瞧瞧,只覺得各個都是好的。
直待劉嬤嬤咳了兩聲,幾個女孩兒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曉得該挑個出來。
一時之間,三人都放下手,誰也不肯先挑。
還是四姐兒年長,頗有姐姐的模樣,笑著對妞妞道:“妞妞妹妹,你年紀最小,你先挑。”
妞妞卻不肯動手,抬頭道:“還是四姐姐先挑,然后再五姐姐,妞妞最小,當最后挑才是。”
兩個人一個想著“長幼有序”,一個想著自己做姐姐,要照看小的,竟僵持下來。
看著她們兩個相讓,五兒坐在一旁,只是笑。
妞妞見狀,皺了皺小鼻子,笑著說道:“四姐姐讓著妞妞,是‘友愛’;妞妞請四姐姐先,是‘恭敬’,都有道理。要不然就折中一下,讓五姐姐先挑,既成全了四姐姐‘友愛’之心,還成全了妞妞的‘恭敬’之意,豈不兩全?”
四姐聽了,笑著點頭道好。
五兒見說到自己身上,原想擺手說不,但是見旁邊還坐著劉嬤嬤冷眼旁觀,怕她不耐煩,就只好在四姐兒同妞妞的注視下,拿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繡樣。
“是什么?是什么?”妞妞湊過身子,在五兒手中看著。
待繡樣打開,竟然一幅花開富貴的牡丹,四姐兒同妞妞兩個都不禁乍舌。牡丹花瓣重重疊疊,是花草繡品最繡工最繁雜的。
四姐兒怕五兒為難,抬頭看向劉嬤嬤,尋思怎么求情給妹妹換個繡樣,就見劉嬤嬤淡淡地說道:“五姑娘既挑得了,兩位姑娘也快些吧。”
一句話,將四姐兒堵死。
四姐兒只能看著妞妞道:“妹妹,左右剩下的繡樣還多,咱們一起挑吧。”
妞妞點頭應著,手下已經挨個繡樣看著。她是挑花色,卻不是挑繡得最好,顏色最鮮亮的,而是要找個繡工最簡單,配色最少的。
終于拿到手中一個蘭草繡樣,妞妞心喜,剛想說自己就要這個了。抬頭正好見五兒拿著那牡丹繡樣,眉頭微蹙。
妞妞心中一動,想著二太太言語向來刻薄,要是五兒真因刺繡挨了嬤嬤的說,還不知道二太太會怎么刮噪。
這樣想著,她就將蘭草的繡樣撂下,挑了個“松鶴延年”的繡樣。
除了那幅“花開富貴”的牡丹繡樣外,剩下的繡樣中,最繁雜的是幅“百鳥朝鳳”。妞妞就算想要陪著五兒挨罵,也不敢去拿那幅,這幅“松鶴延年”有樹有鳥禽,也算是復雜的繡樣了。
這會兒功夫,四姐兒也挑好了繡樣,是幅“喜鵲登梅”。梅花雖比牡丹好繡,但是那活靈活現的喜鵲,對于初學者來說,也算艱難。
劉嬤嬤冷眼旁觀,倒是頗為觸動。
來曹家前,她也教過過幾個親戚中的女孩兒。挑起繡樣來,要么耍尖,挑最鮮亮的;要不偷懶,挑最簡單的。
眼前這幾個小姑娘,雖說也耍點小聰明,卻是難得的友愛,讓人看了暖心。
她點了點頭,讓小丫頭將弄好的繡花撐子遞給她們,讓她們按照繡樣開始刺繡。
四姐兒、五兒兩個尚好,配線起針都會,妞妞這邊,卻是連如何拿針都不會。
四姐兒同五兒兩個見劉嬤嬤沒有教導的意思,就湊到妞妞身邊,從針線盒里掏出個頂針幫她戴上,低聲對她說了如何配色,如何紉針線什么的。
妞妞仔細聽了,又見了兩人的示范,看著手中的繡花撐子,她笑著對兩人道:“四姐姐、五姐姐先繡,妞妞在旁邊看一會兒,再動針線。”
四姐兒同五兒兩個聽了,就紉了彩線,一針一線地繡了起來。
妞妞看著這個手上的,又看看那個,尋思了一會兒,到劉嬤嬤跟前,低聲道:“嬤嬤,能不能借妞妞根黛筆?”
劉嬤嬤看了妞妞一眼,喚了身邊的小丫鬟,給妞妞取來。
除了黛筆,還有半張包著黛筆的紙。
妞妞拿起黛筆,在紙上涂著,磨出筆尖,隨后趴在炕桌上,對著繡樣,用黛筆在繡花撐子上勾畫起來。
劉嬤嬤看著炕上全神貫注的幾個小姑娘,嘴角上挑,露出幾分笑意……
曹家莊子,校場。
十七阿哥站在曹颙身側,看著場上跑圈的幾個小小子,有些不解地問曹颙道:“不是騎射么?怎么還跑上了?”
曹颙笑道:“這個是基礎,強身健體。我小時候身體極弱,就是這樣跑了幾年,才停了補藥,同尋常人一樣。總不能將他們都養成小書呆子,強身健體可比騎馬射箭更實在。”
十七阿哥比曹颙小三歲,今年也二十三了,還沒有一兒半女。
看著眼前幾個朝氣勃勃的小小子,十七阿哥臉上露出幾分羨慕之意。
曹颙見狀,曉得他的心事,有些不忍心,道:“這好大夫未必都在太醫院中,要不然使人在各處打聽打聽,看有沒有好的大夫?十七爺同福晉還年輕,只要尋個好大夫,仔細查查,對癥下藥,也好調息。”
十七阿哥露出幾分苦笑,道:“不是不想找大夫,而是不敢找。就是早先曉得方太醫醫術高超,也不敢找他診脈。”
曹颙聽得糊涂,道:“這是何故?”
十七阿哥嘆了口氣,道:“倘若查出是我的毛病,額娘那邊就要傷心;要是查出是福晉的毛病,那往后想要過清凈日子再也不能。子女也要看緣分,還是一切隨緣。”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十七阿哥這邊,確實也難兩全。曹颙這邊,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應和道:“十七爺說的也是,這個也是急不得的。先父早年膝下也是多年無所出,年過而立,才有了家姐。”
這會兒功夫,幾個小家伙已經繞了校場跑完一圈,跟著任家兄弟練長拳。
四個人中,恒生看著最是壯實,虎頭虎腦的樣子,倒是入了十七阿哥的眼。
十七阿哥指了指恒生,對曹颙道:“瞧瞧這小牛犢子樣,這就是那頭頂三個旋兒的小子?說不定孚若真要養個大將軍出來。看著倒是招人稀罕,要不是差了輩分,我倒是真想分你半個兒子。”
十七阿哥向來斯文,喜歡的都是山川地理這些,曹颙沒想到他會喜歡上恒生,笑著說道:“十七爺不是最不耐煩兵事么?怎么還對我們家未來的大將軍看上眼?”
“不是說你家天佑同你那兩個義子不好,只是恒生瞅著最堅實。要是老天爺有眼,賜給我同福晉一個向恒生這樣結實的小阿哥,就是我們的大福氣。”十七阿哥望著幾個孩子,幽幽說道。
曹颙聽了,不愿他再觸景生情,道:“這兩日還沒同十七爺下棋,今兒可要好好殺上一盤……”
轉眼,到了黃昏時分。
初瑜這邊,送走了前來造訪的十七福晉,同曹颙一道,陪著李氏、兆佳氏用了晚飯。
晚飯后,李氏同兆佳氏說著家常,又叫了劉嬤嬤過來,問起姑娘們今兒學刺繡的情景。
劉嬤嬤這邊,沒有挑幾個女孩兒的不是,反而都夸了一番,說是四姐兒有耐心、五兒配色好、妞妞這邊雖是頭一遭拿針線,也帶著幾分靈氣兒。
李氏同她接觸幾日,曉得她并不是巧言令色之人,這番話也不會是為了討好自己故意說的。因此,她是滿心歡心,兆佳氏卻有些不自在。
妞妞說起來,只是曹家已故西席之女,又是丫鬟養的,身份低賤,哪里配跟曹家的姑娘一道學女紅?
但是劉嬤嬤是大房聘的,并不是二房的下人,四姐兒、五兒兩個跟著學也不過是借光罷了,兆佳氏也不好說什么。
曹颙到書房那邊整理紀錄這幾日農田那邊莊稼的長勢見聞,初瑜則是回到自己房里,陪著天慧說話,給天慧念書聽。
天慧上午也在私塾跟著先生讀書,但是初瑜心疼女兒,怕她看書累眼睛,下了學后,就不讓她拿書了。
初瑜同曹颙夫妻兩個,換著班的,給女兒念書,讓她不看書,也能按照先生的要求背出來。
至于寫字兒,曹颙使人買了幾刀紙,讓天慧寫大字使,省得她寫小字費眼睛。
雖說這兩年天慧竟然被平郡王福晉接到王府,但是曹颙同初瑜用這個法子,幫著女兒啟蒙,如今《三字經》、《百家姓》都背完了,已經開始背《千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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