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游龍舞—第十一卷定風波
進了臘月,京城人家就開始預備過年,各處都忙起來。三就是曹府,有紫晶幫襯著,初瑜也忙得團團轉。偏生曹颙在戶部當差,年底又是最忙的,整日里也是早出晚歸,一刻不得閑。
李氏早已將管家之權交利媳婦手中,不好再插手,又心疼媳婦,就將孫女接到蘭苑照看。
天慧倒是顯得乖巧,不像其他孩童那樣頑皮,總是規規矩矩地坐著。聽著祖父祖母說話。
李氏也沒閑著,自打從宮里回來,聽著大后念念不忘科爾沁,她就讓人尋了蒙古樣子的袍子。照著樣子。辦給太后做套蒙古樣赤的衣裳。
太后身為大清國母,吃穿都有規矩。這衣裳就算穿不得,也能做陪葬之物,算是解解太后時科爾沁的念想。
用的,是府庫里最金貴的衣服料子,需要紐扣盤花,也用的是金玉小寶石之物。
曹寅這些日子,卻為一件事費心,那就是豐潤老家那邊一個族叔的。
曹家江寧這一支,昔目離宗后。就脫了豐潤宗家,這成為曹璽的終身憾事。曹璽臨終前,還對曹寅交代,要是能歸宗,還是歸宗。
沒想到因長輩早年的恩怨,就算曹璽與孫太君葬進豐潤墳塋,這歸宗之事還是沒有定論。
早年豐潤本家族長是曹頎之父。讀書讀多了,最是迂腐。怕別人說他允江寧這支歸宗,是貪圖勢利,始終沒有松口。
等他過世,曹頎孝滿回京,也沒有主動提及此事。
他是嫡宗宗子,按照宗法算,就算曹寅這個伯爵,待這個族侄也要禮讓三分。只是曹寅這支富貴,曹頎沒有擺這個譜,也沒有近前巴結。
兩家往來,始終是不冷不淡。
這次豐潤那位族叔也不是無故提及,而是因曹頎繼娶之事。曹頎之妻王氏去年病故,至今已是經年。
曹頎父母都過身了,京里的正經長輩,也就是曹寅。
他是宗子,這宗婦人選對于一個家族來說,也是大事。豐潤老家那邊,自然為他操心。
根據那個族叔所說,想要在明年二月進京,就是為曹頎續娶之事。
這合適的人選,就請曹寅與李氏幫著挑選。在信尾,就提到明年端午族里大祭之事。雖沒有直接提請曹璽這支歸宗的字眼,但是大概齊就是那個意思。
若是這封信早幾年來,曹寅指定會歡喜萬分,畢竟這個是亡父生前念念不忘的大事。拖到現下,曹寅也拿不定主意。
曹頎進京已經一年半,逢年過節也按照規矩過來給曹寅夫婦請安,與曹顆也見過幾遭。他不怎么同曹欺親近,曹靦也沒有太遷就這個族兄的意思,兩個人交情淡淡的。
曹寅思及此處,就有些躊躇。畢竟他已經將甲子之人,往后這曹家交際往來的,都是兒子,他不能不考慮兒子的意見。
李氏見丈大這幾日心事重重的,問道:“老爺可是擔心皇上那邊?颙兒不是說,皇上金安么?”曹寅坐下來,猶豫子一下,道:“豐潤那邊七太爺來信了,提了曹頎的親事。曹頎如今在內務府當差。要留在京城,在京里尋門親事更妥當些。”
李氏聞言,想起病逝的王氏,以了口氣,道:“旗里的話娘多金貴著,像王氏那邊柔順的少。可憐見地,盈姐兒才八歲,就跟著小大人似的。”
王氏身子弱,與曹頎成親多年,只留個一個,女兒,乳名盈兒。
“七太爺的意思,明年端午族里有大祭,想讓咱們回去。”曹寅坐下來,說道。
這宗族大事,李氏不好多嘴。岔開話道:“怎么是端午。就算侄兒現下說親,這半年的功夫,就要宗婦進月也倉促此。”
李氏嫁入曹家多年,也曉得曹家江寧這支與羊潤本家的是是非非。
“沒有宗孫,長輩們都心急,也能體諒。”曹寅說道。“侄兒性子傲,老爺可別輕易拿主意。還是問問侄兒,他那邊有什么合適的再說。省得好們賣力不討好。畢竟這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宗婦擔子又重,尋個不妥當的,以后老家那邊再埋怨起老爺來。”李氏想了想,說道。
曹寅點點頭,曉得妻子說得在理。
曹頎現下在內務府當差,憑著曹家車十六阿哥的關系,十六阿哥對于曹颙這個族兄也多齊照拂。可惜的是,曹頎性子有些方正,不知變通。對于十六阿哥的親近,絲毫沒有投桃報李之心,反而越發恭謹疏離。
一來二去的,十六阿哥也覺得沒滋味兒,跟曹颙抱怨了兩遭,就不再搭理他。到底是顧及曹颙的面子,不與之一般計較。
曹寅這邊聽說,原想叫來曹頎,好生教導一薦的,卻是被曹颙攔住。
如此一來也好,誰都曉得曹家與豐潤本家不親近,對曹頎來說,未必不是一種保護。
如今,曹寅、曹颙兩代人先后為天子近臣,伴君如伴虎,還不曉的曹家將來會遭受什么風雨,何必在拉不相干的人上船。
想到舊事,曹寅嘆了口氣,看來兒子是不會愿意歸宗的。
閱果不其然,曹颙從衙門回來,聽到父親提及此事,就是請父親三思。說句白話,要是曹家現下抄家,不過是抄曹寅這房,再多了就是東府,斷不會連累到豐潤那邊。
這樣的話,曹緬不會直接同父親說。省得老人家再擔心,就是點明這個意思。
豐潤本家的族親,時于曹颙來說。不過跟馬路上路人差不多。當曉得曹家長輩昔日的糾紛昧,曹颙對于豐潤那邊的族人是鄙視的。
幾代人不松口,不許江寧這支歸宗。結果該占便宜還占。曹頎之父能到內務府當差,曹頎早年能為侍衛,都是曹寅的運籌。
豐潤那邊將族里文不成、武不就的子弟,送到江寧不少,都是依附曹寅這房生活。
得了便宜還賣乖,端著本家嫡宗的架頭擺著清高的譜,曹颙真是絲毫不待見。
吃飽了才歸宗?多個本家宗子在頭上壓著,不僅是給自己找個大爺。還給兒子們找個大輩。按照宗法規矩,這宗子有權管教家族晚輩。要是有人敢忤逆宗子的,就要按宗法論罪。
更不要說,有的宗族規矩多。連子孫騁婦,女兒嫁妝幾何,都有規矩,違了就要接受宗子的論責,或引偎,或著接受其他責罰。
出仕為官,給皇家做奴才,日子已猛簿讓人郁悶;還要找個活祖宗,曹颙哪里會愿意。
曹寅見兒子的反應,在意料之中,并不惱怒,只是神色有些悵然。
曹颙見狀,心中生愧。
他只能算是半拉古人,對于這此宗親并不當回事,父親卻是地道儒生。心里維護的是儒家正統那一套。再說還有先祖父的遺命,古人對于孝順之道有著自己的固執。
“父親,要不然再給豐潤那邊置辦些祭天,族學那邊,也多添些銀子。祖父地下有知,曉得父親是為保全曹家計,也會慈心寬慰。”曹颙稍加思量,說道。
只當花些銀子,哄得老父開心此。
曹寅點點頭,道:“颙兒說的也有道理,是為父迂腐。這些年的佛書,都白念了,看得還不若你通透。京城風雨,問你我父子二人承擔也就夠了,何必再引到豐潤。”知子莫若父,他才不相信兒子這般說辭。他曉得兒子性子有些清冷,待人似乎都隨意親近。實際上放在心上的沒有幾個,哪里會顧念豐潤那邊的族人。
曹颙不顧念,曹寅卻不能不顧念。
一筆寫不出兩個“曹”字,要是太平光景,這歸家總算是一番樂事;如今的京城,風云變幻,別說是共富貴,怕是捆到一塊,就要共患難。
“颙兒,就算不回豐潤,你也要記得,咱們曹家是魯國公之后,不能給先人抹黑。”曹寅板起臉來,看著曹颙,正色道。
提及“魯國公”那刻,曹寅眼中是絲毫不加以掩飾的自豪,身板也不由地挺直。
魯國公曹彬,北宋開國名家。曹家家譜上的先祖之一。
曹颙卻沒有矢親那般熱血,要知道在單家本家的族譜上,還有比曹彬更有名的人在,那就是陳思王曹植。
曹植之誰,魏武帝曹操三子,或許是忌諱帝王之說,這本家族譜上第一代并不是曹操,而是陳思王。
從三國至今一千五百余年,曹颙對于那個家譜的真實度,頗為質疑。畢競這其中經歷改朝換代,經歷各種變遷,就是這書寫族譜的紙張。也不會保留這些年。
曹颙心里這般想,面上還是恭敬的應道:“父親放心,兒子定當尊父親教誨,不敢行辱沒家門之事。”
曹寅的目光變得柔和,拍了拍曹頤的肩膀道:“颙兒行事,為父自然放心,不過是囑咐你一句。”
在天氣晴好時,曹寅還經常出府溜達溜達,這進了臘月,就不怎么愛動了。
曹颙想起母親所說,父親近日無聊得緊,便道:“父親,四弟即將到京,五弟也都成家。天偌與恒生他們已是入學,成家立業,也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還有天護、天陽這幾個侄兒,說長大也快。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是分宗,咱們這邊,也請父親將族規列一到,對于子孫也算有個約束,省得出現不肖子孫,壞了門風。”
曹寅昧言,眼睛一亮,道:“族法家規?是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要是當年早日發現小三染了賭,加以管教,也不會……這個賭,曹家子孫是絕不能沾的……”說到這里,帶了幾分感傷。
曹碩之死,不公是曹寅憾事,也使得曹颙心存愧疚。
他無法為自己辯解,若不是他失于管教之責,逼著父母同意將東府早早分出去,也不會有后來的悲劇。
曹碩之死,他有三分責任。
曹寅見兒子不說話了,“咳”了一聲,道:“這關系到家族子孫的教養,不能馬虎。我這邊有豐潤本家早年的族規,有些已是不合時宜。有些可以承襲。這個,可是大事……”
東府,上房。
兆佳氏坐在炕上,看著侍立的小兒媳婦素芯,道:“別站著了,坐下來咱們娘倆好好說說話。”
素芯心中嘆息一聲,口中應了。挨著椅子邊坐下。看來,該來的還來的。她嫁進曹家將滿一年,這肚子還沒動靜。
兆佳氏這邊,已是當著靜惠與她的面,念叨了好幾次“嫡孫”。
雖說東府如今也添了兩個孫子,天護與洛陽的天陽。但是在兆佳氏眼中,從沒待見過天護。天陽又是庶子庶出,更沒什么骨肉之情。
只有靜惠與素芯所出的,才是嫡孫。
沒想到,兆佳氏卻沒有提及此事。她先問了素芯娘家的那邊的消息。什么她爺爺如今差事如何啊,她叔叔升官沒有她堂弟進沒進官學什么的,云云。
素芯斟酌著應了,有此不明白婆婆用意。
兆佳氏繞了好大一個彎,齊說道:“老五轉年就十七了,他幾個哥哥這個歲數,都已經當差了,親家老太爺小親家老爺那邊,可有過什么吩咐?”
素芯聞言,只覺得詫異。
丈夫是曹家子孫,上頭有親兄堂兄護著,還有值父照拂,哪里輪得著董家人說話?
“祖父問過五爺功課,還為五爺送了些好書。”她硬著頭皮回道。
今年順天府鄉試,曹榜上有名,成了少舉人。要不是那時京城氣氛正詭異,曹寅還張羅要為侄子大肆慶祝。
雖還沒有蟾宮折掛,卻是曹颙這一代科舉晉身的第一人。
兆佳氏聞言,豐是皺眉,道“我使人打聽了,這舉人好考,進士卻是難上難的,有的人考幾個年也考不上,要不然進士老爺也不會那么金貴。要是老五明年考不中,就捐個官身,要是能撈上內務府的差事,就是頂好不過。上頭有親家老太爺照看,也能少吃些苦頭。”內務府油水足,兆佳氏最是有數。
就說曹颙去年在內務府當差,一年四季府里沒斷過各地吃食。
素芯聽了,沒有多嘴,心里卻曉得這只是婆婆一廂特愿。丈大那邊。雖不耐煩圣人文章,但是對于會試看得卻重。聽說曹項也回京參加會試,還說要比一比誰先考上。
曹幅心里待伯父最是崇敬,自大曉得沒有科舉晉身是伯父的憾事后。對待八股文章就沒有早年的排斥……[飛庫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