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曹府,西側院。
因得了信兒,知道曹颙今兒回府,紫晶帶著幾個丫鬟早早就起。西側院,早在四月里改名為葵院。因曹颙在這邊起居,總是側院側院的叫著別扭,就想著要改個名字。
府里的幾個院子,大多是根據院里所植草木起名,例如:莊席先生所在的榕院,李氏過來后住的蘭院,挨著花園子的菊院、桂院,東邊閑置的松院、竹院,與曹颙住處相鄰的槐院。
曹颙所在的院子清凈是清凈,可草木稀少,只有門口充作影壁的幾株芭蕉。不管是芭院,還是蕉院,聽起來都夠好笑。院子里有塊小花圃,被小丫鬟們無意扔了幾顆葵花子,竟長出幾根葵花苗來。曹颙想著葵花金燦燦的也算好看,就讓丫鬟們不要拔了,小心照看著,院子也因此更名為葵院。
“紫晶姐姐,趙安家的與錢康家的來回事兒!”丫鬟珠兒在門口道。
紫晶正在東廂房看著一張換季的衣服單子,如今大爺做了皇子伴讀,身份較過去不同,各色衣物還要添加,可不能再由著他的性子,只挑細布的料子,省得失了身份,惹人笑話。
趙安家的,就是曹颙過去的丫鬟惠心,又叫玳瑁,原是老太君身邊的二等丫鬟,后來被指到曹颙身邊侍候。她比紫晶小一歲,前兩年大了,嫁給了南邊門房的兒子趙安為妻,出嫁后在那邊府里仍兼著差事。錢康家的,是曹颙小時候的另一個丫鬟暗香,也是大了放出來,嫁給府里家生子錢康。
曹颙上京,身邊只帶著幾個人侍候,其中:三個丫鬟,兩個長隨,一個小廝。而后曹颙在京城發生變故,被打成“重傷”,李氏得了信兒,親自上京,因想著兒子身邊人手不夠,這邊府里的下人又眼生,怕使喚起來不盡心,就帶了趙安與錢康兩房人同行。
聽說趙安家的與錢康家的來回事兒,紫晶放下手中的衣服單子,開口道:“喚她們進吧!”
京城這邊宅子空了多年,二門里的事原由曹忠家的管著。曹忠家的五十多歲,身子又不算好,曹颙進京后,在這邊府里常住。曹忠家的就有點顧不周全,幸好有紫晶接手,一切還算妥當。紫晶名分上雖然家奴,但卻是侍候過老太君的大丫鬟,又得曹颙的敬重,府里的管事都要稱聲“姑娘”,小一輩的就趕著叫“姐姐”。
趙安家的與錢康家的都是少婦裝扮,進來后身子矮了矮:“紫晶姐姐!”兩人與紫晶在南邊就是熟識的,仍是按照舊日稱呼。
紫晶笑著起身:“今兒府里府外的盡忙著,你們怎么得空到我這邊兒?快坐下說話,咱們姊妹之間,哪有那么多規矩!”
趙安家的與錢康家的應聲坐下,隨后錢康家的先起身,開口道:“紫晶姐姐,今兒莊先生又打賬房支了十兩銀子去茶館。這個月,從初一到今兒,日日不拉,整整支了二百三十兩銀子。昨兒就同他說起,大爺今兒回來,莊先生仍是出去了!”
錢康家的口中的莊先生,是曹寅為兒子聘的西席,四月里打江寧來京的。
紫晶沉思片刻:“大爺走前特意吩咐過,不可怠慢莊先生,若是用銀錢,千兩以下隨意支取。前兩個月在給大爺的信中,我提過莊先生喜歡出門喝茶的事兒,大爺回說隨他。往后這樣的事兒,照常記賬就好,終究大爺心中有數!”
“是,曉得了!”錢康家的應了,然后才坐下。
趙安家的見錢康家的回完差事,起身道:“紫晶姐姐,今兒菊院的表小姐身子不適,想著要歇兩日再學規矩,偏郡王府過來的幾位嬤嬤不依,那位面子靦腆,硬挺著呢,可看起來卻實在是身子不好!”
紫晶聽了,微微皺眉:“這幾位嬤嬤真真是老糊涂了,那位是宮留牌子等著復選的貴人,哪是她們能夠隨便拿捏的。在郡王府那邊,由福晉壓制著不敢放肆,如今到咱們府里作威作福來!”說著,站了起來:“因是老太君娘家的親戚,太太特意接到這邊照看,若是因幾個不懂事的嬤嬤得罪了她,那咱們這些人可都是罪過!”
安定門外,曹颙帶著小滿與烏恩騎著馬進城,魏家兩兄弟騎馬在后頭跟著。自打知道圣駕今兒到京,兄弟兩個就早早出城,在暢春園外守著,迎了曹颙回來。
兩個漢子在曹颙身邊八年,算是看著他長大的,這冷不丁地分開大半年,實在是讓他們掛心。直到今兒中午,見曹颙平安無事地打暢春園出來,兄弟兩個才算松了口氣。
曹颙見到魏家兄弟兩個,問起母親李氏與姐姐平王福晉的近況,才知道母親八月末回南邊去,姐姐那邊前幾日平安誕下了小阿哥。曹颙有些失落,原本還以為回來后,能夠陪母親好好待上幾日,陪著母親好好逛逛京城景致。不過,隨后也釋然,南邊一大家子事,曹頤畢竟年幼,又是女兒家,管上十天半月還好,時日久了肯定負擔重。
城西,曹府,大門口。
停著一輛藍篷馬車,一位胡子發白的老人家從馬車里出來。
大管家曹忠上前道:“陳太醫,又勞煩您了!”
老人家擺了擺手:“我與你們府好幾輩子的交情,說這些個做什么!”
兩人正寒暄著,只聽“噠噠”的馬蹄聲響,曹颙騎著馬回來。
那馬車上下來的是曹家的世交,太醫院里致仕的陳太醫,出自醫學世家,他兄長曾擔任太醫院院使,早些年被康熙派到南面,照看孫氏老太君。仔細算算,兩家是好幾十年的交情。曹颙離京前,曾見過陳太醫兩次,所以認得,忙下馬,行了個晚輩禮,道:“原來是陳老,曹颙給您請安了!”
陳太醫摸了摸胡子,看著曹颙,略有所思地笑道:“颙哥兒的個子又高了,模樣也越來越好。聽說前一陣子你母親要幫你議親,不知便宜誰家的閨女!”
怎么人人都知道此事?曹颙微窘。這陳太醫每每見他都要想法子打趣一番,聽說他家里有個年紀與曹颙相仿的孫女,有心與曹家結親。不過,眼下陳太醫應該不是來閑話家常的,曹颙看了看他身后,有個小廝提著藥箱。
“大爺!”大管家曹忠過來,給曹颙打千。
曹颙伸手扶住:“府里一切可好,哪個病了,怎么勞煩陳老過來?”
曹忠回道:“回大爺話,府里都好,是常州進京待選的表小姐微恙,才特意請了陳太醫過來。”
“常州表小姐,嫁到陳家的那位表姑姑的女兒?”曹颙聽到常州,想起一門親戚。老太君有個娘家侄女,是與漢軍旗的陳家結的親,那侄女婿好像近些年在常州任道臺。
“回大爺話,正是陳家的表小姐,八月進京的,當時太太在,因陳家沒人在京里,就接到咱們府暫住!”曹忠回道。
這親戚雖不算遠,但也不算近,母親怎么不避嫌疑,安排在自家?曹颙心存疑惑,但是有陳老太醫在旁,也不好多問,忙對老太醫道:“原來是待選的貴人,怪不得要勞煩您老人家,快請進府看茶!”
陳太醫見曹颙后面的馬上馱著行李,知道是剛打外面回來,讓他自便,自己個兒隨著大管家去看病患。
曹颙騎了一上午的馬,身上落了不少灰塵,也不和老太醫客氣,回院更衣。小滿是小廝,不進二門的,曹颙讓下去歇著。烏恩小心翼翼地跟在曹颙身后,很是乖巧溫順的模樣。
曹府,葵院。
丫鬟翠兒正在門口清理芭蕉的枯葉,見到曹颙進來,歡喜道:“大爺回來了!”
聽到說話聲,房里又走出個著綠的丫鬟,笑嘻嘻地迎上去:“真是大爺回來了,奴婢們等了好幾日了!”
曹颙沒見到紫晶,有些意外:“珠兒,翠兒,怎么就你們兩個在?你們紫晶姐姐與釵兒、環兒兩個呢?”
珠兒與翠兒是曹颙打江寧帶來的,是曹颙房里的大丫鬟。曹颙問起的釵兒、環兒也是大丫鬟之一,是到京城后,由這邊府里的家生子兒中選出來的。原本不叫這個名字,曹颙懶得重新給她們想名字,讓紫晶安排。紫晶順著珠兒、翠兒的名字,給起了那兩個新名。
聽到曹颙的問話,珠兒回道:“紫晶姐姐去了菊院,聽說是那邊表小姐身子有些不爽利。釵兒與環兒兩個在廚房,正看著下面給大爺準備吃食!”
曹颙點了點頭,說:“喊幾個人抬水過來,身上盡是塵土,可要好好洗洗。”說著,指了指烏恩:“她是我打蒙古帶回來的,以后算是咱們府上的人,她年歲還小,你們多照看她,不用安排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