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聲正文
官聲正文。
中組部的常務副部長張繼民當天就乘機趕回燕京。()送走了中組部的人,安在濤無疑要和中央要求立即上任的離任省委書記李大年進行一番工作上的交接。當然,是“省委日常工作”,而不是“東山省全面工作”。
省委書記的工作,不交接給現任省長,而是交接給一個剛上任履新的省委副書記,這看上去似乎多少有些詭異。
但這種涉及高層權力配置的“至高問題”,對于東山省的干部們來說,頂多是心里意yin一下,背后議論都不敢。有些事情可以傳播議論,但有些事情卻就是雷區,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能觸碰。
安在濤的新辦公室在李大年辦公室的隔壁,面積和裝修什么的,比起李大年的辦公室來乃至其他的省委領導都要差一些。因為時間太匆忙,省委辦和機關事務管理局根本就來不及給安在濤重新裝修配置辦公室及辦公設備,只能暫時騰出了一間差不多符合安在濤如今職務身份的辦公室,臨時做一過渡。
省委辦副主任兼省委副秘書長薛秋田再三向安在濤表示“最誠懇的歉意”,但安在濤卻顯然沒有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吩咐薛秋田沒有必要太過鋪張浪費,辦公室嘛,簡簡單單方便實用就可以了。
安在濤不是矯情,他在什么地方任職,都對辦公室、專車什么的,沒啥講究。只是作為到了一定級別的領導干部,辦公室和專車這種公開的官面待遇,他也不能不要,否則的話,會引起其他領導的“反彈”。
但話是這樣說,對于安在濤這樣一個未來的東山省一把手,省委辦公廳的主要負責人薛秋田如何敢怠慢,領導說簡單點不過是客套話,下面的人不能當真,領導可以不在乎,但屬下卻不能不在乎。省委核心領導的辦公室,代表著省委的形象,怎么敢小覷?
去了自己在東山省委的新辦公室坐了一坐,安在濤頗覺有幾分感慨。十幾年過去了,他從一個年輕的鄉鎮干部起步,一路青云直上,一路披荊斬棘,一路風雨兼程,如今竟然已經坐到了東山省最高權力機構的核心位置上,想起過往的一幕幕,如同夢境一般。要說此時此刻他心頭沒有一絲“波瀾”存在,顯然是虛偽的話。
在外界和別人看來,他的仕途順風順水青云得意,但在安在濤自己看來,他所走過的每一步路,腳步都非常堅實,都如履薄冰,都殫精竭慮。為黨和人民的事業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是一種矯情和作秀的話,也是一種愚民的話,但這些年他確確實實做到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輕權力紛爭重做實事,以民生為先,盡到了最大限度的努力,可以說,他無怨無悔也心地坦蕩,對得起自己的道德良心和政治良知。
唯一的遺憾是,在國家煤監局的工作沒有做到他一向追求的“盡善盡美”。但他深知,煤礦安全監管之難,遠遠超乎了這個行業和領域之外,潛藏著諸多“深水區”,現在的他,根本就無力去觸碰這些。有些事情,自不量力強行為之,只能是自討沒趣兼傷害自己。基本上,就相當于政治上的自殺了。
這種政治風險,安在濤不能去冒。他的目標遠大,要想實現自己更大的目標,他必須要繼續前行。
緩緩起身,安在濤向隔壁的李大年辦公室行去。站在門口,他發現,李大年的秘書和幾個省委辦的年輕干部在忙碌著替李大年收拾東西,而李大年本人更是在收拾自己書櫥里的一些書。
安在濤大步走了進去,幾個機關干部趕緊放下手里的活,恭聲打招呼道,“安書記”
“好。”
安在濤向他們微笑著點點頭,然后就向李大年走去,半開了一個玩笑,“李書記,你的東西不少嘛。怎么,還都要帶走?不給咱們省里留點,也好讓我們對領導留點想頭……”
李大年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道,“在濤同志,我的東西不多嘛,大多數都是一些文稿和書……咋,喜歡看?要不然我留一些給你?你來看,這幾套書很不錯,這還是我當初從燕京帶來的,中華古籍影印版,全國發行量不過數千套。”
李大年遞過來一本線狀的古籍,安在濤接過來略略翻了一翻,就笑道,“李書記,這種書很珍貴,您還是自個兒留著吧,我可不能奪人所愛喲。”
兩人坐在沙發上,開始小聲攀談起來。幫著收拾東西的機關干部察言觀色,知道兩位領導要進行私下交談,趕緊就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悄然退了出去,同時為兩人把房門關緊關嚴實。
“小濤啊,上面搞出了這么大的動靜,都是為了讓你穩妥地接我的班,由此可見,中央領導對你的高度重視……中央越是看重,其實你的壓力就越大,越是容不得有半分懈怠。”辦公室里沒有了外人,李大年的矜持和架子自然一掃而空。
安在濤默然點頭,“我明白,我會小心謹慎的。”
“你雖然很有才干,但是省級領導層與下面還是有所不同的,高層之間的權力關系本就非常微妙,如今這一次又因為你的到來而變得更加微妙……小濤啊,凡事務必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要在一些不必要的問題上栽跟頭。”
見安在濤認真聽著,李大年又壓低聲音道,“省里的形勢很復雜,幾個常委各有各的心思,你要想在東山站穩腳跟,必須要學會制衡和玩人,不偏不倚,盡量不要公開表現出個人的喜好和立場來,免得遭人利用。關系很微妙,牽一發而動全身,必須要慎之又慎……”
李大年一連用了好幾個“必須”和“謹慎”。他當然是好意,在他看來,安在濤無論能力多強,但始終還是年輕人,讓安在濤這么一個年輕干部去領導那些混跡官場數十年的老油條,李大年心里著實有些擔心。
這從一個側面說,別看李大年跟安家的關系很好很親密,但其實,李大年根本就不真正了解安在濤。李大年對于安在濤的了解程度,遠遠不如他兒子李南對于安在濤的了解。在李南看來,要是論起權謀和手腕來,安在濤一點都不比李大年這些“老狐貍”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且,安在濤的大局觀,他開放的視野和獨到精準的思路,都決定了他的高度。在這樣的高度下,安在濤的從容布局和果斷掌控,都有了無限的可能。安在濤天生就是一個做官的材料……這是李南對安在濤的深度評價。
安在濤雖然對李大年的話并不以為然,但卻知道長者是一片善意,便點頭微笑著應下。只不過,口頭上的答應未必就代表行動。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同的性格和工作作風,李大年用他當省委書記那一套去“要求”安在濤,顯然并不適宜。
十多年官場的歷練和風雨,安在濤一步步從基層走來,升遷速度雖然快,但他的基礎卻是牢固的,基層干過,機關呆過,中央機關也掛職過,黨政都有工作經驗,他已經初步形成了自己的為官思路和政治風格。有些東西,適合李大年,未必適合安在濤。
換言之,在李大年看來穩健且能收到效果的做法,安在濤用了未必就取的同樣的效果,而那些在李大年眼里的激進做法,出現在安在濤的身上,也未必就會一定出亂子。
“還有一個事情,你需要注意一下。”李大年猶豫了一下,輕輕道,“最近省里準備調整地市的干部,這個事情做了一半,中央就準備動我,調整省委的班子,沒有辦法,這事兒就擱置下來……”
李大年輕輕說著,拐彎抹角地跟安在濤說了好半天。雖然李大年沒有直說,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這一批調整(主要是新提拔)的廳級干部里,有相當一部分是他提議的人,或者說是他準備扶植的親信,有一部分是省長闞新民提議的人,還有一部分是其他常委領導推薦的人選,比如省委副書記孫嘉雍,省紀委書記周佳,省委常委、天南市市委書記麻明良等等。
李大年的弦外之音無非是托付安在濤,盡管他離任了,但這批干部希望安在濤還是要給他一個面子,繼續往前推一把,讓他們成功上位。
安在濤心知肚明,沒有任何猶豫,立即答應下來。以他和李大年以及整個李家的關系,李大年這點請求也不算什么,安在濤怎么可能拒絕。況且,他初來乍到,李大年一系的人如果運作的好,都會成為他標下的心腹干將。
見安在濤答應地痛快,李大年當然非常高興。盡管他明知安在濤不會拒絕,但聽到安在濤當面答應下來,心里還是很舒服。
“小濤啊,你要注意一下麻明良這個人。這人長期在東山任職,勢力根深蒂固,比任何人很難纏。而且,他已經看準了自己前途無望,對于很多東西就都很較真較勁……”李大年輕輕說著,眼神有些閃爍。
其實,李大年對于麻明良這人是非常憎惡的,這人倚老賣老經常賣弄老資格,在很多事情上插手過多……但出于穩定政局和掌控局面的需要,李大年對麻明良采取了一定的“寬容”態度。
但年輕氣盛的安在濤,會容忍麻明良嗎?或者說,安在濤這個昔日的下級干部,一躍成為麻明良等人的頂頭上司,這些人會服氣嗎?李大年都表示懷疑,而且很擔心安在濤會跟麻明良產生激烈的沖突,從而陷入權力紛爭的泥潭中去。
安在濤微微一笑,既沒有回應,也沒有回避。
他心里很清楚,東山省委這么多核心領導,麻明良現在的政治地位其實很靠后,但李大年誰都不提,專門點出這個人,顯然從一個側面證實了他所言的“這個人最難纏”。
其實,安在濤對麻明良還是有一定了解的。對于麻明良的“難纏”,也有所耳聞。只是在他的眼里,麻明良根本就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如果一定要說威脅,那也是如今受了中央“冷落”的省長闞新民。
官大一級壓死人,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麻明良再難纏,他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常委,天南市市委書記。而闞新民再不難纏,只要中央一天不下調令,他都始終是東山省省長。
屁股決定腦袋,位置決定話語權,誠然如此。
對于現在的房山市來說,對于現在的房山市委書記黃曉峰來說,處在了一種極其尷尬的位置,屁股坐在了懸崖邊上。往后退,個人威信蕩然無存,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又殺了一個回馬槍。不僅如此,還成為了未來的省委書記,雖然目前只是一個排名第三的、臨時代理省委日常工作的省委副書記,但傻子都能明白,這種過渡的時間不會太長了。
不要說闞新民不可能為了保他而得罪安在濤,就算是闞新民有心要庇護他,可能也無力了。也許用不了多久,闞新民就會調離東山,鞭長莫及了。
取消房山車管中心的紅頭文件已經下發下去了,再也無可挽回。怎么辦?黃曉峰近乎絕望地關門悶在辦公室里,來回逡巡,始終拿不定主意。
他倒是想破釜沉舟一下,豁出去一條道走到黑。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是他現在收回“成命”,他也早在安在濤心里種下了惡劣的印象,說不定還是會遭遇安在濤的打壓;而如果一意孤行下去,非要當眾抽打安在濤這個高層新貴人的臉面,就只能叫自尋死路了,必將面臨安在濤暴風驟雨一般的“反擊”。
到了那個時候,他就再無任何一條退路。
黃曉峰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地,咬牙拿定了主意。終歸還是烏紗帽高于一切,至于那些顏面威信什么的,離開了官位,一文錢都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