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莉莉的真正死因是,馬鵬遠跟林莉莉中午吵了一架后摔門而走,而吸毒的鄰居張毅醉酒后無意中看見馬家的防盜門敞開著,就闖了進去。見頗有姿色的林莉莉正躺在臥房里昏昏欲睡,不由就起了色心。
不過,卻遭到了林莉莉的奮力反抗。惱羞成怒之下,又怕林莉莉認出他來,張毅就借著酒意下了毒手,不僅將林莉莉掐死還用馬家的菜刀殘忍地將她毀容,同時砍下了她的一根胳膊,制造了一場震驚濱海和東山省的夏日血案。
聽著馬鵬遠低沉而傷感的講述,安在濤望著眼前這個未老先衰的中年男子,不由有些感嘆。以個人之力,面對公器私刑的壓制,是何等的無力。如果不是有這么一個有能量的律師同學,如果不是上天有眼,讓真兇意外落網,恐怕,等待他的追究會是一死。
馬鵬遠極度消沉,整個人看上去也非常無力和疲倦,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眼神中的一抹恐懼若隱若現。
石彤眼中劃出一絲憐惜的神色,默默給他遞過了一杯冰鎮冷飲,柔聲道,“老馬,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馬鵬遠嘆息一聲,接過杯子的手還是有些顫抖。
在石彤的安排和幫助下,安在濤又馬不停蹄地采訪了省公安廳刑偵二處的某位警官,以及省第一監獄的部分干警,獲得了大量真實的第一手資料。
下午4點多,安在濤便與夏曉雪兩人匆匆往濱海趕。大巴車奔行在高速公路上,安在濤構思著這篇深度報道,眼神默默地望著車窗之外飛逝而過的景象。作為前世有著豐富從業經驗的新聞人,他明白,這樣的負面報道在當前的輿論環境下必須要轉換一個角度——也就是說,不能直接將炮轟的矛頭對準濱海警方,去抨擊什么司法腐敗或者什么刑訊逼供,而是要以敘述的方式從側面揭露司法不公正對公民權利帶來的巨大戕害。
只能描述,不能“論述”,不宜摻加記者本人或者媒體的觀點。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講清楚,其間將律師、警方和監獄方面提供的信息數據充實進去,就足夠了。
剩下的,就留給讀者和其他媒體的跟風追蹤報道吧。
這即是新聞曝光的一種策略,也是對于自己的一種保護。人過剛則易折,那些揭黑記者屢屢遭受報復,就是因為文筆過于鋒芒畢露。前世,安在濤看多了這種事情,他可不想自己因為一次報道就陷入困境。
安在濤考慮了半個多小時,基本上思路已經成型。他緊緊地捏著自己的采訪本,轉過頭來,望著身旁夏曉雪嬌美的容顏,突然笑了笑,“曉雪,我覺得,這馬鵬遠似乎跟你表姐有些曖昧呢。沒準,當時馬鵬遠是為了你表姐才跟林莉莉鬧起了離婚……”
夏曉雪嘆了口氣,也沒說什么,看得出來,她早就心里有數。雖然她跟石彤感情很好,但當初也為了石彤做了破壞人家婚姻的第三者而感到不滿,剛上大學的時候,她還勸過石彤幾次。
“感情上的事情,或許外人都說不明白吧。”夏曉雪突然心有所感地直勾勾地盯著安在濤,低低道,“小濤,我心里只有你一個人,你要是移情別戀,我就……”
夏曉雪眼圈沒來由地就是一紅,眼淚眼看就要落下。安在濤有些莫名其妙地將她擁在了懷中,伏在她耳邊柔聲道,“曉雪,好端端地怎么說這種話來?傻子……”
回到濱海,已經是傍晚。安在濤立即趕回晨報趕稿子,夏曉雪只好回了家。
大約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安在濤就洋洋灑灑地完成了這篇2000多字的長篇通訊。望著打印出來的稿子,他又從頭至尾看了兩遍,最終還是將標題改得更加“柔和”了一些:當代“肖申克”的救贖之路。
思之再三,安在濤又在通訊最后加了這樣一段文字:馬鵬遠的遭遇讓記者想起了M國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的主人公,電影中,主人公蒙冤入獄,在監獄這樣一個冷酷、黑暗的地方,用一把鶴嘴錘花了近20年的時間在囚室內打通了一條地道,獲得了寶貴的自由和他夢想中的生活。而現實中,馬鵬遠在律師石彤和有關部門的幫助下,不拋棄、不放棄,最終通過這般肖申克式的自我救贖,迎來了正義陽光的普照……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這才起身將稿子準備去拿給新聞部業務副主任張綱初審。但找了一圈,卻沒有發現張綱的蹤跡,正在著急,突見孫蘭從門外走了進來,見空蕩蕩的辦公室內只有安在濤一人,孫蘭不由笑道,“小安,從天南回來了?怎么了這是,稿子已經寫完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是的,孫主任,我正要找張主任初審呢。”
其實,這稿子黃澤名有言在先,安在濤大可以直接拿給黃澤名審,張綱以及值班副總編也不會說什么。但是,安在濤畢竟不是青澀的毛頭小伙子,他知道該走的過程還是要走的,如果撇過新聞部領導和值班副總編這兩道審稿程序直接遞給總編,總是一種忌諱。這樣對自己將來在晨報的發展極為不利,起碼是讓人對自己產生反感。
在中國的社會中,做人和做事一樣重要。光會做事不會做人,一樣吃不開。或者,因為做事能力高而恃才傲物,而不把“做人”當回事兒,吃虧的還是自己。
沒有辦法,社會就是這個樣子,作為個體,人只能去適應社會。
孫蘭因為不太懂業務,基本上她在新聞部就是一個調度員,日常管理和考勤歸她,但業務歸張綱。但不論如何,她始終是新聞部主任。她笑著伸出手來,“小安,給我看看,我看看我們的安大才子又寫出什么好稿子來了。”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稿子遞了過去。
孫蘭接過稿子,掃了一眼標題,訝然道,“小安,你這還怪有門道的,啥叫——”
孫蘭本來想問“啥叫肖申克的救贖”,但這話剛要脫口而出,她便馬上反應過來,自己這個新聞部領導不能表現得這般外行,便止住了話頭,掩飾了過去,“好吧,這樣,小安,你可以下班了,這稿子我看完就遞給總編室讓總編室交值班副總編審,張主任今天家里有事,來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