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中的大宴已經開始了,數千人濟濟一堂,樂曲已經轉為龜茲樂,漢族樂器鐘、磬、笙、箏、臥箜篌與西域樂器豎箜篌、曲項琵琶混合使用,再加上昭武胡人特有的篳篥、五弦琵琶、貝、銅鈸、拍板、大鼓等樂器,由幾個樂坊合奏,舞者多達一百八十人,氣勢豪邁雄渾,舞蹈鏗鏘有力。
忽然樂聲嘎然停止,變成了單獨的鼓舞,鼙鼓聲聲,節奏緊張而激昂,十八名舞姬從舞者中回旋而出,這是傳自昭武九國的拓枝舞,又叫胡旋舞,榴裙飛舞,熱烈奔放,手腕、腳踝上的金環相擊,清脆悅耳。
而席中的客人們則興致高漲,笑語聲不斷,一隊隊侍女和宦官托著食盤在酒席間穿梭,將一塊塊金鼎中烹制的美味肥羊,放進桌上的盤中,一條條從渭河中捕來的鯉魚被燴成了美味,汁醬四溢,香氣撲鼻。
這次楊花花的壽辰其實是李隆基一手操辦,擺設器具大多來自宮中,其侈麗精美,令人瞠目,飲具鑲金嵌玉,有壘金嵌玉盞、紫香羅木水晶注碗、白玉雙蓮杯盤、水晶提壺;席間擺設有花盆、花瓶,有撒馬爾罕金瓶、呼羅珊銀瓶、也有本土越州青瓷瓶,
盆、瓶中的花卉名均用象牙牌標出,白玉盤中盛著巴蜀運來的葡萄和南詔進貢的芒果、菠蘿以及嶺南送來的荔枝,在寒冬臘月尤顯珍貴。
李慶安最滿意地是酒,酒盛在水晶提壺中,共有兩種,一種是高昌進貢的上等交河葡萄酒,這種酒是用最好的葡萄釀成,只供應皇宮,公卿大臣只由圣上賞賜,市場上根本買不到,這次楊花花過壽,李隆基將大明宮酒窖中一半的葡萄酒都搬來了。
而另一種酒是來自波斯的三勒漿,顧名思義,是用庵摩勒、毗梨勒、訶梨勒三種酒調和而成,是一種低度白酒,這種酒雖少,但在龜茲大酒肆中也喝得到,只是價格昂貴,一杯酒就要三百文錢。
相比之下,李慶安還是更喜歡交河葡萄酒,葡萄酒注入冰鎮的水晶碗中,紅得晶瑩剔透,仿佛是一件珍貴的藝術品。
機會難得,李慶安一口氣已經喝了三碗了,甘甜醇厚,喝得他痛快淋漓。
“李將軍,好酒量啊!來,我再敬你一杯。”
坐在他旁邊的正是御史中丞王珙,王珙也是名門世家,在大唐地位尊崇,唐高宗時,王家長女甚至為大唐皇后,王家盛極一時,為了鏟除名門望族對大唐政治的影響,唐高宗毅然廢除了王皇后,武則天上位,這就意味著王家開始走向衰落。
但世家子弟享有最好的教育,在科舉取士的大唐,他們占有極大的優勢,王珙便是王家的杰出子弟之一,他年約三十五六歲,長得一表人才,尤其他溫文儒雅,更顯得風度翩翩。
王珙今天是帶著妻女來赴宴,他妻子女兒在另一席就坐,他則和李慶安同席,兩人喝了一口酒,王珙瞇著眼笑道:“李將軍,相國對你很看重啊!你可別讓他失望了。”
王珙是李林甫的心腹,李慶安的事情他也知道,不過他對李林甫為何如此看重李慶安,他也有一點困惑,唯一的解釋便是李慶安背景單純,而且受高力士所器重。
李慶安已經看見了李林甫,他坐在右首第一席,和高力士同坐一席,此刻李林甫也喝了不少酒,正眉飛色舞地和高力士說著什么。
李慶安放下水晶碗便低聲問道:“王中丞,不知李相國想安排我做什么?”
王珙沉吟一下,道:“說老實話,我也不太清楚,相國做事從來都是深謀遠慮,不是我們這些屬下所能猜到,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李將軍將執行相國的一項重大策略部署。”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楊花花的笑聲,“各位來參加我的壽辰,花花深為感激,喝這一杯酒,表示我的謝意。”
只見楊花花在十幾名侍女的陪同下,過來一一敬酒,她又換了一條赤黃長裙,身著翠綠短襦,肩披紅帛,裙擺逶迤足有五丈余長,兩名侍女在后面遠遠牽著。她皓腕戴著十八顆夜明珠串成的珠環,頭戴翠羽簪,別著珠花翡翠釵,一支做工精美的鳳凰含珠步搖斜斜插在發髻上,一路走來,只見她廣袖翩翩、帛巾飄舞、長裙曳動、環佩叮當、幽香襲人。
楊花花臉上酒意微醺,腮暈潮紅,端著一只拇指大的小水晶杯,她走到李慶安和王珙面前,笑吟吟地舉杯道:“一個將軍,一個儒臣,安排在一席,可謂雙壁,來!我敬兩位一杯,謝謝兩位的賞光。”
她將酒杯放在朱唇上輕輕一吮,一雙妙目注視著李慶安,美眸中眼波流動,更有一種多情地韻味。
李慶安舉碗笑道:“用杯子喝酒不過癮,我敬三夫人一碗,祝三夫人青春永駐,芳齡無窮。”
說完,他大口咕嘟咕嘟將碗中葡萄酒一飲而盡,笑道:“三夫人的酒,是慶安從未飲過的甘醇,多謝了!”
“李將軍是豪爽之人,如此,我也要飲盡此杯了。”楊花花輕笑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激起了一片喝彩聲。
楊花花向李慶安微微一笑,又去下一桌了。
這時,獨孤明珠悄悄來到李慶安身邊,低聲笑道:“李將軍,我們也去玩吧!”
“去哪里玩?”李慶安笑問道。
“你看那邊在投壺呢!姐姐也去了。”
獨孤明珠指著偏廳,只見偏廳上聚著一百多名年輕的男女,正在玩擲壺游戲,擲壺就是射箭的文戲,在幾丈之外放一只高腳金瓶,玩游戲者將箭投入進金瓶則贏,這原是宮中的游戲,漸漸傳入民間,由于男女皆宜,所以深受民眾歡迎,成為宴會中必玩的游戲,一般設有彩頭,根據投入瓶中箭數和距離遠近,分為頭彩、二彩、三彩等等十幾種規則,獎勵不一。
這個游戲李慶安在龜茲常玩,他可是此道的高手,上次在梨園別院他沒有什么興趣,但現在閑來無事,加之又有小美人的殷勤邀請,便站起身便笑道:“走!一起玩去。”
獨孤明珠歡喜異常,一手拎著長裙,一手拉著李慶安的手便向偏廳跑去,唐人風氣開放,男女之間牽手是極為正常之事,比如踏歌,便是數百男女牽手歌舞,因此獨孤明珠拉著李慶安的手在坐榻之間奔跑,除了幾個貴婦嘟囔他倆跑得太快外,并沒有人在意他們。
偏廳上擺著三只金瓶,由三名宦官做裁判,兩人分箭記分,一人發彩,彩頭或是珠翠首飾,或是金錢,也就是用黃金鑄成的開元通寶,再有就是銀裸子,大多值一兩貫錢,價值不高,主要是用來調節氣氛。
一百多名青年男女排成三隊,依次投壺,獨孤明月也排在隊伍中,她的目光卻時不時投向廣平王李俶。
“姐姐,讓我插個隊好嗎?”
獨孤明珠笑嘻嘻地跑到姐姐面前,獨孤明月見李慶安跟在妹妹身后走來,知道是妹妹把他拖來的,便向他笑著點點頭,又對妹妹道:“插隊是不行的,要不姐姐把位子讓給你,我重新排去。”
“那算了吧!我還是自己去排,反正很快的。”明珠拉了李慶安一下,排到最后去了。
擲壺游戲的距離有三種,一丈、三丈和五丈,每次投五支箭,根據投中數和遠近相乘記分,比如一丈三中是三分,三丈三中就是九分,五丈三中就是十五分,距離約遠分越高。
這時前面傳來一陣喝彩聲,廣平王李俶是三丈四中,得了十二分,這是今天的最高分了,所有人都大聲鼓掌喝彩,許多少女眼中都閃動著異彩,無比欽佩地望著他。
李俶也十分興奮,畢竟少年心性,他也忍不住有了一種得意洋洋之感,上前去領了一支玉釵,隨手送給了崔渙的女兒崔倚云,獨孤明月眼中一陣黯然,轉身離開隊伍,和妹妹排在一起。
“明珠,我和你一起投吧!”
獨孤明珠看在眼里,她趁姐姐不注意,附耳對李慶安道:“你要拿出本事來,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小王爺。”
李慶安笑著點了點頭,“好!我來試試看。”
注:擲壺游戲是大唐有名的游戲,但本書的規則是老高自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