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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十一)


更新時間:0001年01月01日  作者:酒徒  分類: 架空歷史 | 酒徒 |  
巴特沖進我的大帳時,我正在聽黃翼讀著燕王和阿米爾的信,兩封信的內容基本上是一樣的,都是說蒙古人開始大舉反攻的事,只不過,燕王是把已經發生的事告訴我,而阿米爾則是把他們混在色目人商隊中一路西行看到的、聽到的東西告訴了我;本來當初讓他們和色目人商隊西行除了沿途做做生意之外,就是看看路上的風土人情、山川河流、兵要地志等等,順便給北平的商品搞搞市場調查;沒想到,這個家伙捎帶手把細作的活都干了。

燕王的信里說了說蒙古人進攻的情況,從信里得知,蒙古人此次兵鋒極盛,很多在遼陽時認識的老朋友,都已經為國捐軀。我從一開始的憤怒、震驚、傷痛,已經變成了一種讓我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情緒,冷靜。我覺得死去的人已經完成了他們的使命,剩下的事就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來完成了。想到了璞英的大度,李陵的沉默寡言,我的心中又是一痛,這種疼痛只有在當年得知將軍的死訊之后才有過。

巴特,你怎么來了?我抬頭看見了正在大口喘著粗氣的他,為什么這個樣子?不過來了也好,聽聽新的戰況。頭,這些我已經知道了,我有事想跟你說。巴特諾諾的說道。說吧。今天怎么這么客氣了?

把他押進來。巴特沖著帳外大聲喝道。幾個右軍的士兵推進一個身穿蒙古長袍的人,頭,這個家伙是從脫古思帖木兒那里來的,他來就是來勸我們右軍的弟兄倒戈,說什么蒙古人的刀不能砍蒙古人的頭,說什么不能同族相殘,還說此次蒙古人大軍南下,就是要雪順帝北狩之恥,要將北平變回大都。這個家伙還拿來了一份狗屁詔書,是那個狗屁皇帝脫古思帖木兒的親筆,封我做什么都元帥,要我率軍即刻反正,先火并了你,再側擊燕王。我和弟兄們就把他綁來見您了。

巴特,我問你,你想怎么辦?看到這一切,我絲毫沒有驚訝,在遼東的時候,這種事就不奇怪了,何況現在戰爭已經開始了,敵我雙方都會使出各種各樣的招數來,從敵人內部瓦解敵人,這是千百年來的老招數,也是最有效的招數。我只是冷靜的問巴特,如果你想走,我會歡送你走,日后疆場相見各不留情。沒想到這句話卻使得這個強壯的如同勒勒車的車軸一樣的漢子淚流滿面。頭,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且不說你救過我幾次,就算我想投降那個狗屁的皇帝,也要先問問這些弟兄們答應嗎?!他們不和我走,脫古思帖木兒會要我嗎?他就會像丟一塊沒有肉的骨頭一樣把我丟到一邊,甚至會追究我這個翁牛特部的逃奴的罪。兒馬子,你告訴頭,如果我帶你們叛逃的話,你們會怎么辦。殺了你。拿著你的頭來見咱們的頭。兒馬子,這個右軍的班長毫不猶豫的答道。

聽到了嗎?頭,就算我想走,他們也不會和我一起走,他脫古思帖木兒要的是這支掌握著北平火器的隊伍,而不是我們這些組成這支隊伍的普通蒙古人。再說了,頭,我們投過去能有什么好處?(這些家伙,和北平商隊在一起的時間長了,都學的一幅商人嘴臉!以后可得好好管管他們了!)打仗不但沒有軍餉,還要把自家的牛羊馬匹、皮毛糧食拿出來充作軍需,然后自備衣甲兵器,去替那顏們打仗。都說成吉思汗的武功極盛,可是,他打下的每一座城市都是用蒙古戰士的血肉堆出來的,他所取得的每一場戰役的勝利,都是用孤兒寡婦的眼淚換來的。可是打下來城池呢?所掠的財物,都是族長和那顏們的。頭,先不要說咱們之間的私交,就說咱們哥薩克是怎么對待普通的蒙古百姓的?白災的時候去救災,沒鹽沒米的咱們送鹽送米;前些日子在松樹堡一戰,那幾千愿意回家的蒙古人不都是領到了咱們發的路費和干糧,高高興興地回家了嗎!換成那些只知道自己有肥羊美酒,歌舞享樂的家伙行嗎?他們口口聲聲的說蒙古人的刀不殺蒙古人的頭,可是以前各個部落為爭奪草場、水源打仗,各個部落里死的人還少嗎?現在,想起說這些話了,他們不覺得晚了嗎?

我的爺爺的爺爺是奴隸,我的爺爺是奴隸,我的父親是奴隸,到我這里還是奴隸;我這個奴隸小的時候就是給那顏的兒子當馬騎的,頭,真的是當馬騎,那個肥得像豬一樣的家伙不敢上馬,于是,就在我的背上放上馬鞍,頭上套上籠頭,他騎在我的背上,讓我在地上跑來跑去,還要學馬叫;后來,讓我到馬群里去給他選馬,我就趁機跑了出來,一猛子跑到了遼河岸邊,遇到了你們,我才嘗到了做人的滋味,作自由人的滋味,作一個哥薩克的滋味。

巴特一邊流著淚,一邊說著自己的身世,這些話,從來沒聽他提起過,大概是他最傷心的往事,我的爺爺捅了一輩子的馬乳,最后是被餓死的,我的阿媽搟了一輩子的氈子,最后是被大風雪凍死;這樣的人,這樣的貴族,我們為什么要去替他們賣命?!那你們不想以后成為天下第一等的人嗎?就象幾十年前那樣?不知什么時候,大林進來了,他一臉嚴肅的說道。大林提起了往事,當年蒙古人把人分成四等,第一等就是蒙古人,二等人是色目人,三等是北方的漢人,四等是南方的漢人。這曾經是天下所有的漢人心中的共同的痛。

大林,你說的這個事,我聽說過,可我讓你看一個人,朝日格圖,你過來,你說說你的爺爺是怎么死的,咱們的大林將軍就全明白了。從人群中擠出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未曾開口,眼淚便已經流了下來,我的爺爺,因為給一個漢人大官牽馬,馬驚了,摔了那個漢人大官,我的爺爺就被馬拖死了,大林將軍,如果說有天下人分等的話,那把第一等的蒙古人拖死,又該受到什么樣的懲處呢?沒有,什么都沒有,我的爺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

聽明白了,大林,沒有什么天下人的等級,有的只有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而不是你是什么民族的人。巴特不緊不慢地說著。頭,你看這是什么,后面幾個親兵拿過一個長長的白綢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盡是紅點。等他們把那匹白綢子展開之后,大帳里所有的人都不說話了。綢子上寫著八個血紅的大字,“誓同生死,萬苦不辭”。字的下面,是一個個血指印,大帳里的這些人都知道這句話,這是當年在遼河邊,各大綹子大會時的誓言。這句話,讓我們在遼東那幾年能夠撐下來,能夠互相扶持著走過來。大林眼圈紅紅地走到巴特幾個人面前,推金山、倒般倒身下拜,兄弟們,林某錯怪了弟兄們,只要弟兄們能夠出氣,就盡管責罰林某。巴特含著眼淚走過來,扶起了他,大林,咱們是一起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從刀山劍林里滾出來的,再說,你的懷疑也不是沒道理。換了我,我也一樣會。可是,這幫家伙也不想想,現在弟兄們家里都是有著自己的牛羊、牧場,那些牛羊每年能給他們帶來幾十兩銀子的收入,前些日子有弟兄家里來信說,常公爺開的毛紡廠、皮革廠,大批的收皮毛,有多少收多少,以前把牛羊殺了吃了肉,牛皮什么的就沒什么用了,現在都是能換錢的好東西了,有的弟兄家里一年已經能收入幾十兩銀子了,讓他們回去重新做奴隸,作貧民,把自己所有的東西去獻給族長和那顏們,然后自己出衣甲馬匹的去打仗,除非是他腦袋被驢踢了。這倆個家伙,又在這里算起來自己一年下來能夠有多少銀子進帳。

大帳里站崗的弟兄們大聲念了起來,“誓同生死,萬苦不辭”,漸漸的,附近的營帳里也傳出了一聲聲的誓詞,匯聚成了一個聲音。

頭,這個家伙怎么辦?巴特把那個使者從人群中揪了出來,那個使者倒也是條漢子,雖然嘴里堵著一團布,依然可以看出他在破口大罵;是殺還是怎么辦?我想把他殺了,這樣省得以后還有人來勸老子。我走到這個人面前,這是一個典型的蒙古漢子,我把他嘴里的布拽了出來,奇怪的是,他倒不出聲了,就是一幅隨你怎么辦的表情。這個人也是一條漢子,他知道這次來也是九死一生,但他還敢來,也是一條好漢。趙大頭,拿十匹絲綢,二十斤茶葉,給他。巴特你派人送他回去。我轉身對那個使者說道,回去告訴你們的帖木兒,以后不要再派人來了,如果他想見我們的話,大家在戰場上相見就是了。

大帳里的人看沒什么事了,轉身紛紛地離去,我把幾個統領們叫了回來,把燕王和阿米爾信里說的事告訴了他們,這些家伙們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狗一樣大聲叫喊了起來,你們也都是大明軍官了,怎么還是這樣?大家說說怎么辦?現在遼東有高麗人作亂,燕王的部隊還要盯住金山部,抽不出人手來對付這些狼崽子,所以我想咱們兵分兩路,一路去對付這些家伙,一路和我去騷擾帖木兒;誰愿意留下來對付高麗人?(哼,果然不出我的意料,這些家伙都想去對付帖木兒,畢竟人家是蒙古皇帝嘛!誰愿意去對付那些個高麗人。我在心里罵道。)大家沉默了半晌,終于老牛和紅把兔打破了沉默,頭,我們留下吧!我們來對付這些家伙。

好,就這樣,老牛和紅把兔留下,對付高麗叛賊;其余的大林、木頭、巴特、雷老虎,你們幾個和我一起去尋脫古思帖木兒的晦氣。以前軍師和陳先生給我講故事,說楚漢相爭的時候,有個叫彭越的人,就專門在楚霸王項羽的后方搗亂,斷霸王的糧道。所以,我們這一次就是干我們的老本行,把隊伍分成百人一隊,去騷擾蒙古部落,把蒙古人的牛羊、馬匹、皮毛等等這些東西能帶走的都帶走,把那些饑不可食,寒不可衣的東西給他們留下,如果部落太大不好辦,那就給他們搗亂,讓他們的牛羊馬匹沒有時間下崽產駒,人們沒有時間擠奶剪毛,讓他們連靜下來吃肉喝茶的工夫都沒有,讓那個脫古思帖木兒睡覺都睡不安穩。我們的目的就是這個。

招討使,別人都有事,我們干什么?女直義勇的統領格雷鼓足了勇氣問我,我們也不能整天吃飽了蹲膘吧!?我們總得有點事干吧?我抱歉的對他說,你看,差點把你忘了,這樣,你們就在我們和老牛他們之間,往來接應。我們是大明軍隊和燕王的游擊之師,你是我們的游擊之師。為什么讓我們干這個?我們女直勇士應該到戰場上去殺敵,而不是干這些事。格雷,你別著急,聽我說完,你們現在就是我們和老牛他們之間的橋梁,他那里有事,我們可以從你這里過去,同樣,我們有事,老牛他們也要從你這過來,還有,從海參崴,從衛青堡運來的各種補給,都要從你這過來,如果你這里出了問題,那我們可就要哭了。你這個事可比上陣殺敵要重要多了。再說了,我們搶來的那些牛羊、馬匹還要由你們運到衛青堡去,這些放羊牧馬的事,我們沒有你們在行。遼東的毛紡廠正需要這些羊毛。就連牛羊的骨頭都有關內的商人來收購,據說是做什么肥田粉用,說是用了之后,一畝地可以多打三十幾斤糧食。

天大亮了,各軍已經開始準備按照各自的任務出發了,營地里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中軍近衛營的弟兄們倒好了酒,我率先拿了一碗,弟兄們,干了。為了我們的勝利,為了弟兄們能夠同去同歸。格雷,巴特,紅把兔,為了弟兄們的牛羊、馬匹、牧場,干了。

天空中是女直弟兄們養的那幾百只海東青在飛翔,它們也在相互告別,它們就要隨著他們的主人南下、北上。又要打仗了,草原上已經看到了弟兄們馬蹄踏出了征塵。累嗎,黃翼問我,我搖搖頭。不累,黃先生,我其實不想打仗。我知道,兄弟,這些日子我都看到了,看到你眼中的仇恨一點點兒在減少。

是啊,我不想恨,太累。我希望這一仗打完了,我們就可以回家休息。以后在草原上走進一個帳篷,大家都可以坐下來喝碗奶茶,無論是蒙古人、女直人、高麗人還是漢人,都可以拍拍彼此的肩膀叫一聲兄弟。

黃先生,你這么看我做什么。策宇,我沒聽錯吧,你說的還有高麗人。

沒錯,還有高麗人,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坐下來,拍拍肩膀彼此叫一聲兄弟,我希望是所有人,無論漢人、蒙古、女真還是高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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