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根據已經發生的事情,來做出判斷;少數人可以從正在發生的事情,推測出未來的形勢變化;只有極個智者,可以準確地預測出變化的過程,從而未雨籌謀,搶占先機,為自己或是自己所在的集團謀取最大利益。
蕭強不是智者,起碼現在的他還不是。
他做出計劃的依據,仍然需要根據目前正在發生的現實情況,予以判斷決策。
他的優勢和缺點同樣顯著。
優點是以不完整的記憶為依托,能夠提前判斷出什么選擇是正確的——只要記憶中仍然大賺其錢的,必然是朝陽行業。
但缺點也就在這里,他不知道這個行業發展所歷經地必然步驟,因此就無法提前卡位。
就像他今天一樣,興沖沖地想要在街上找到一家珠寶店,卻赫然發現,現在國內公開售賣鉆戒項鏈等珠寶飾物的,就只有國營商店專門柜臺而已,要不就是國營的工藝美術品商店,再不就是專供外國人消費的華僑商店。
蕭強可以從軍區老爸的戰友那里借到鉆戒,作為重組的藍本。
以他現在的能力,一天重組出兩三百顆小粒的鉆石一點問題也沒有。
可是,他賣給誰去!
從全省城最大的百貨商店出來,蕭強茫然了。
改革開放已經進行了七八年,現在主要的方向還是在解放農村生產力,包產到戶、承包責任制,農民們養雞養豬、承包荒山種果樹、開挖水塘養魚,熱火朝天。
在城里,大多數經濟部門還是國營的,要不就是街道集體所有,個體們也就是在街沿邊賣賣從沿海淘來的舶來服裝。
沿街的店鋪倒是出現了少許的夫妻飯店,賣點包子稀飯、炒菜酒食。
把鉆石賣給他們?
先別說他們買不買得起,居委會體制可還沒有解體呢,滿城區都是平房,老頭老太太們看似無所事事地在街邊曬太陽聊天,眼睛可毒著呢,當心上午賣完鉆石,下午就到公安局里說明情況了。
“嗨嗨,你走路小心點,東張西望眼睛看哪呢?別把我東西踩壞了,踩壞了你賠得起嗎?”蕭強茫然地在順著人流走動,忽然被一個人攔了下來。
蕭強停下腳步,發現他不知怎么,稀里糊涂隨著人流走到了一條小街當中,差點一腳踏進了一個小販擺的地攤當中。
百貨商店所在的大街是省城最熱鬧的所在,除了正規的國營商店和外貿商店,縱橫相鄰的幾條小街小巷,滿是個體戶們在街邊達的鋼絲床,上面堆滿了色澤艷麗的男女服裝,式樣新潮,價格低廉,來這里購物的市民絡繹不絕。
這時候好像沒有電喇叭,那些個體戶們大多是一頭燙過的長發,穿著喇叭褲,大聲地吆喝著,有些鋪位上,個體戶們擺放著一尺來寬,又厚又沉的錄音機,用很大的聲音放著鄧麗君的歌曲。
蕭強剛才因為希望落空,心情很是失落,下意識地躲開這些吵雜的地方,結果跟著其他的人,來到了這條小街。
小街不長,百十來米的樣子,街面很窄,也就能過一輛三輪車,為了行人過路,擺攤的人都只有集中到一側,留下對面供人行走。
“你這賣什么東西,這么精貴,還不能碰了!”蕭強心情正不好呢,沒好氣地頂了回去。
“小子,你看清楚了,我這都是文物!最近的都是距今幾百年的老玩意兒了,一件就要好幾千,踩壞了我看你怎么賠!”小販噴著口沫星子,指手劃腳地吼著,抽空還去招呼旁的買家。
“笑話!你這也值好幾千,還不如去搶銀行!”蕭強蹲了下來,手指隨便在地攤上劃拉了一遍,不屑一顧。
“我說你懂不懂啊!你看好了,這可是正宗的唐三彩、那邊那個,你別看銹不拉嘰的,那可是周朝的銅鼎,還有這個,你不要以為是地攤上一塊錢一把的小刀,那是戰國的刀幣,這些東西,隨便那樣不值幾千上萬塊!前一陣子,我賣給外國人的古董,一件青花瓷品就賣了二十萬!二十萬啊!你有嗎?”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對外交流的進行,漸漸地,有更多的外國人出于各種各樣的目的,踏進了這塊另他們感到神奇的國家,幾千年歷史沉淀帶來的滄桑感,和有別于西方的秀麗景致,深深地吸引了這些外國游客,在他們贊不絕口的同時,也開發出了不為中國人所熟悉的文物收藏這個新興行業。
許多中國人,在一夜之間醒來,忽然發現家中不值一錢的土盆土碗、破銅爛鐵,居然被外國人用幾十、幾百,甚至幾千塊的“天價”所買走,恍然間,大家在得到這筆意外之財的時候,都有些不知所措,然后,人類對于財富的天然渴求,迅速地就讓他們醒悟過來。
中國有多大啊,歷史有多悠久啊,瓷器玩物,哪朝哪代不有個萬兒八千的,從家里淘出來,就值這么多錢,這不是天上掉餡餅么?
中國人太多了,多到從來就不缺“聰明人”,這些人在嘗到甜頭之后,一躍變成了專職的古董商人,走街串巷收購舊貨、到鄉下去淘寶,有些膽子大的,直接就干起了“掘金校尉”的行當,從古墓里盜取文物,倒買倒賣。
開放以來,新舊體制沖突的地方太多了,上面一門心思如何理順關系,沒有注意到這股新出現的風潮,沒有專門的部門來管理,以至于一些偏遠的地方,整村整鄉的人,就以挖掘古墓為主要的生活來源,發展為供銷一條龍服務。
暴利總是衍生出一系列掩蓋在背后的罪惡,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就是在蕭強前世的記憶中,也有許多專門作文物走私的販子,當然,那時他們都是犯罪分子,不像現在,大家公然就在大街上叫賣文物,還理直氣壯。
幾千上萬塊,聽起來是一筆令人眩暈的巨款,但真的文物拿到外國,十萬上百萬那都是少的,幾千萬也不是少數,而且都是以美元計價!
用價值連城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不過,前提條件,那得是真的。
蕭強心不在焉地拿起唐三彩陶馬,瞇著眼上下看看:“假的也能賣上萬塊?”
他走南闖北,古董見得多了,造假達到大師級別的,他可能看不出來,這種一般水平的假古董,他可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旁邊抱著一個號稱清雍正朝御用琺瑯彩繪小碗,正好小販討價還價的買家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小販一眼,猶豫了起來。
“你他媽胡說什么呢?哪涼快哪待著去!”小販眼看生意要泡湯,一把奪下蕭強手中的唐三彩,氣急敗壞地罵了起來。
“呵呵,好了,反正不關我的事,不打擾你生意了。”蕭強拍拍手,起身欲走。
那個買家趕快湊到他身邊,將琺瑯彩繪小碗遞到蕭強面前,討好地笑道:“這位朋友,麻煩你幫我看看這個琺瑯彩繪,看看它是不是……”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蕭強斜眼瞟了一眼小販,看他氣鼓鼓等著自己,笑了笑,沒有接過琺瑯彩繪小碗:“他要價多少?”
“三千塊!”買家眨巴著眼睛,緊張地看著他。
三千塊在這時可不是小數目,大家手頭都不寬裕,柴米油鹽吃穿住行,算下來一個月頂多有幾十塊錢盈余,普通人家幾年也存不了這么多錢。
“假的!”蕭強眉眼都沒抬。
“放你媽的屁!你給我站住,今天你不說清楚,就別想走路!”小販一改對買家的笑容可掬,惡狠狠地撩起了袖子。
蕭強就沒打算跑,兜頭問道:“法郎彩瓷是哪一年到哪一年的事?”
“康熙朝到乾隆朝的貢品!這你都不知道還敢胡說八道?”小販嘲笑道。
“民間有沒有?”
“廢話,都說了是皇家貢品,民間怎么可能有!”小販沒好氣道。
“那就對了!”蕭強從買家懷里抄過琺瑯彩瓷,舉在面前一晃,“琺瑯彩瓷的燒制,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成品極少,其價值可想而知,這東西才賣三千塊,還敢說是真品!我連鑒別都不需要,就敢說它是假的!”
說完,直接扔到地攤上,也不管它是否會摔壞。
哐啷一聲脆響,琺瑯彩瓷裂成了幾瓣。
“媽拉個巴子!老子還以為你有什么說道,就這點道道還敢來搗亂!老子告訴你,你今天不拿三千塊出來,就別想走路!”從附近樓道里,涌出來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氣勢洶洶地圍了上來。
那個買家早就嚇得腿腳發軟,蹲在地攤邊用哭腔說:“不關我的事啊,是他扔的!”
蕭強夷然不懼,反笑了起來:“我剛才那么說,是給你留面子呢。既然你不依不饒,我就跟你說清楚!”
他咳嗽了一聲,從地上將裂成幾瓣的琺瑯彩瓷撿起來:“看這琺瑯畫,繪制的是清風翠竹圖,用色為諸墨兩色,清麗淡雅……”
小販得意地笑了起來。
蕭強視若不見,繼續說下去:“看這題款:清風拂明日,翠竹依梢頭。這太可笑了,這可是皇家用品,誰敢在上面寫‘清風拂明日’,這不是殺頭的大罪嗎?還有更可笑的,看款識,青花料的‘雍正御制’。我說你們能不能在造假的時候用點心,難道不知道雍正朝早期才使用雍正御制的款識,中期則是‘大清雍正年制’,晚期則是‘雍正年制’?”
小販的汗水從額頭滲出,他看出這個青年似乎是識貨的人,只是這時他已不能下臺,強辯道:“我這是雍正年初的貢品,難道不行啊!”
“行!誰說不行!”蕭強笑道,將破爛扔回去,一攤手,“那你干嗎要燒制清風翠竹圖?你難道不知道,雍正朝初,琺瑯彩瓷繼承了康熙年的樣式,采用的都是花草藤蔓,對稱式的畫法,工筆畫可是雍正中后期的畫法,你這不是關公戰秦瓊嗎?”
這是白天,人來人往,路邊早就圍了一堆人,聽見蕭強分析得頭頭是道,最后的結論更是風趣,都哄笑了起來。
那個買家已經在人群圍上的時候,悄悄從人縫里溜走了,蕭強也故作不見。
他之所以強出頭,可不是來打抱不平的。
小販看不是頭,脹紅著臉,擦擦額頭的汗水:“原來是這樣,我這也是收來的,沒有認出來,抱歉了!”
“不用不用!”蕭強大方地擺擺手,又蹲下來在攤位上東挑西選。
圍觀人群見沒有好戲看了,漸漸都散去了。
其他攤位的賣家生怕蕭強跑他們攤位上也胡說八道一通,見他還蹲在那個小販地攤上,松口氣之余,都有些幸災樂禍。
小販心頭七上八下,不知道這位小祖宗不走,還想做什么,在一旁陪著小心,生意都不敢放開來做了。
蕭強捻著一件細頸瓷器,不緊不慢地看著,冷不丁問道:“聽你先前說,你曾經賣過文物給外國人?”
小販嚇了一跳,越發不知道他的來路,賠笑著說:“我那敢呢,那都是吹牛呢,聽說文物都是國家的,我怎么可能把祖宗的東西賣給外國人,要賣也是賣點假貨給他們。”
“唉!原來是這樣!”蕭強重重地嘆了口氣,把細頸瓷器放回原位,一撐膝蓋就要站起來,“我原還想和你合作一筆生意,看來泡湯了!可惜,實在可惜!”
小販一聽,眼睛亮了起來:“小兄弟別忙走嘛!你一看就是真懂行的!不知道你有什么生意,咱們買賣不成仁義在,你說給我聽聽,說不定我也能幫你,多個朋友多條道,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蕭強瞇縫著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猶豫道:“這里說話不方便……”
“方便方便,我在附近租得有庫房,我們到那里去,小兄弟,跟我來!”小販樂開了花。
媽的我還以為是什么路見不平,原來你小子手里有貨,肯定是想要通過我把文物賣出去,早他媽說啊,還浪費我一個琺瑯小碗,那可是十塊錢買回來的!
蕭強似笑非笑,跟在他后面。
賣假貨的最高境界,是讓別人不知道你賣的是假貨,要論造假水平,這個世界上誰還能比得過我!
老外的錢不賺白不賺,老子賣一籮筐徐悲鴻的奔馬,再賣一卡車西漢的玉器,司母戊鼎咱一口氣賣給他九個,這叫九州抗鼎!
慢著,物以稀為貴,這些東西可不能都賣給一家,還是得分開賣給不同的人才行,要是達芬奇的蒙娜麗莎在市面上出現上百幅,還都是真的,非引起地震不可。
蕭強和文物販子各懷心思,邁進了一間平房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