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幾乎在太原城內繞了一周,才漸漸地向目的地走去。
今天張若鎬一回來便強勢出手,釋放了所有被拘押的帳房,并解散了他剛剛成立的安保營,雖然在他回來之前幾乎所有的族人都表示支持自己,可今天下午在張若鎬的強勢面前,卻無人敢出頭反對。
“一幫見風使舵的家伙!”
馬車一轉,又駛進了那個深宅小巷.
李翻云負手站在窗前,目光陰冷地看著院子里的大樹,自從得到張若鎬進城的消息,她的臉便一直陰沉似水,很顯然,自己的計劃失敗了,那十個人必然已經完蛋,但其中的細節她卻不得而知,現在已經打草驚蛇,再想刺殺張若鎬實在是難上加難,罷了!張家的事情還是張家去辦吧!自己應集中精力把自己的事辦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低微的稟報,“先生,張刺史來了!”。
李翻云的思路被打斷,她凝神道:“讓他進來!”
很快,張若錦被帶了進來,他上前輕輕施了一禮,“李先生,你找我有事嗎?”
李翻云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來問你。你已占盡先機,為何張家的族會遲遲不舉行?”
張若錦小心翼翼答道:“現在大半族人都已到來,還有三十幾人可能明后天能到,按族規還達不到罷免他地人數。”
李翻云沒有說話,半天她才緩緩道:“我剛剛得到消息,李系已加快行進速度,三天后將抵達太原,最遲后天你一定要召開族會罷免張若鎬,否則你自己給相國解釋去。”
張若錦見她將責任推到自己頭上。心中大罵,卻又無可奈何,他遲疑一下又道:“先生能否問問相國,在危急時刻。請山東出兵.
他話沒有說完就被李翻云斷然拒絕,“出兵河東?哼!你以為相國會想不到嗎?你以為張若鎬也會想不到?”
一連三個加重語氣的疑問,使李翻云對張若錦的能力產生了強烈的質疑,如此淺顯的道理他居然還會問。他難道不知道李系來河東巡視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山東借機出兵河東嗎?
她暗暗地搖了搖頭,崔相國看錯人了,這次張家之爭恐怕不容樂觀。想到此,她語氣蕭索地道:“張刺史,這件事你可以直接飛鴿請示崔相。不必通過我。”
張若錦見她沒有誠意。只得恨恨而去。
待他走后。李翻云沉思了片刻,又拉了一下繩。一名手下匆匆走進,向她施一禮道:“請先生吩咐?”
“蘭陵樂坊那邊情況如何?”
“啟稟先生,正按既定計劃在太原造勢,奪下這次曲會桂冠不成問題。”
李翻云點了點頭,“要將名氣造大,這兩天一定要轟動全城。”
張若錦憂心忡忡地回到府里,事實上他并沒有對李翻云說實話,張府族人下午時便已到齊,只是張若鎬的強勢出現削弱了他的信心,罷免家主須七成族會中人通過,他委實沒有把握,如果一旦族會上罷免失敗,崔圓不會饒過他,所以能向后拖兩天,給自己留點時間是最好不過,想著,張若錦慢慢來到了張若鈞地房內。
張家五兄弟,除了老三張若鋒身體瘦弱外,其他四人長得都頗為神似,皆是高胖的身材,相貌也是大臉大鼻,只是張若鈞最沒有出息,官職最小,在族中也沒有什么影響力。
但他的兩個兒子卻引人注目,一個嫡子掌管著張家的財權,而另一個庶子卻名揚大唐,不過他寧可沒有這個名揚大唐地兒子,府門前挨的一鞭將他這個父親的臉面掃得蕩然無存。
此刻張若鈞仰躺在軟榻上,一名侍妾正小心翼翼地為他敷藥,張煥的那一鞭抽得太狠,不僅口唇高高腫起,而且牙齒也松掉了兩顆,他此時地模樣頗似一種生活在河中的馬的遠親。
“六弟!你好點了嗎?”張若錦在他身邊坐下關切地問道,這一鞭是替自己挨的,倒把他們兄弟之間地心拉近了。
侍妾敷完藥,又用幾層輕紗把他鼻子以下的部位遮住,這才退下去,張若鈞坐直身子,眼中的怒火流露無疑,他取出紙筆,重重地寫下一行字:我要殺了那孽障!
張若錦嘆了口氣,他很理解兄弟地苦楚,被自己兒子當眾鞭打,這放在誰地身上都無法忍受,可是張煥既然敢公開打自己地父親,那說明已經不把放他在眼里了。
“六弟,你想過沒有,他之所以這般囂張,是誰在給他撐腰?”
張若鈞眼中的憤怒更加強烈了,他又寫下了一句話,‘見子傷父卻無動于衷,此人為一己之私而顛倒綱常,不配為家主。’
“是!從這點小事上就可以看出他天性薄涼,心中根本沒有手足之情。”
張若錦輕輕地拍了拍他地手,“為了我張家的前途,我已經決定豁出去了,六弟,你一定要幫我!”
張若鈞大筆一揮,肺腑之言躍然于紙上,‘請二哥放心,今日之辱,我必十倍還之。’
張若錦見他寫字龍飛鳳舞,舉手間揮灑自如,似乎比說話還要快一些,而且寫在紙上的詞句說服力還更強,擔心他口不能言的隱憂一下子解了,族會上自己的急先鋒非他莫屬。
他返身關了門,從書架上又抽出一大疊紙笑道:“來!我們商量一下族會上的細節。”
就在張若錦兄弟商量對付張若鎬地同時。張煥卻受家主之托,來到了王煙蘿的房間。
女人有時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當她受盡傷害、鐵了心要對付某人時,卻會因為另一件不相干的事而忽然改變想法,王煙蘿就是這樣,她原本決定和張若鋒一起指證受張若鎬指使向王家匯錢,但自從張若鋒拒絕合作被殺后,王煙蘿便沉默了。
她的沉默或許是感覺到了唇亡齒寒,或許是看到了自己將來的下場。總之,沒有人知道她現在的想法,但無論如何,她在這次倒家主的事件中將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她地態度也極其重要。
張煥走進房間時,王煙蘿是背對著他,在伏案寫什么東西,張煥在門口長施一禮。恭敬地道:“張煥參見夫人!”
“進來吧!”
王煙蘿慢慢轉過身來,指了指旁邊的一個軟榻,“請坐!”
她仿佛知道張煥要來,沉默了片刻。便先開口道:“是他叫你來的吧!”
張煥笑了笑沒有說話,現在的局勢十分微妙,按照張家地族規。只
提出家主不利于家族的證據。并在十個輩分高于家同意下。張氏家族就必須召開全族會議,審議現任家主的資格。一旦過超過七成地人同意,現任家主就會被革去家主的職務。
在五月份因家主繼承人和張破天重返家族一事上,張氏家族曾經召開過一次全體會議,形勢對張若鎬相當不妙,事情又隔了數月,卻發生了張若鎬將內閣之位讓給張破天,以及張家巨款失蹤兩件大事。
事實上,形勢對張若鎬相當不利,不過要七成人贊成才能罷免,這又給張若鎬留下了一線生機,支持他的人也有,這樣族會的勝負極可能就懸于一票之差。
所以爭取每一點有利地條件便是當務之急,尤其是王煙蘿,她是家主正室,她若站出來指證,形勢將對張若鎬相當不利。
相反,如果她能保持沉默,在很大程度上將削弱對張若鎬指責的說服力。
但王煙蘿此人頗有心計,若表現出有求于她,她必然漫天要價,一旦條件滿足不了她,她反而會咬得更狠。
“我不會是張家的家主繼承人。”張煥沉默良久,終于開口道。
要想和王煙蘿溝通,首先就要緩和她對自己地敵意,而家主繼承人是他們之間矛盾激化地導火索,掐掉這個導火索,雖然不能使王煙蘿捐棄前隙,但至少能使她變得理智,不至于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王煙蘿一怔,她地臉上漸漸露出了歡暢的神色,這是一種兔聞狐死地痛快,她望著張煥,臉色越來越愉快,終于,她忍不住縱聲大笑起來,尖刻的笑聲在房間里回蕩。
待她心中的憤懣發泄得差不多時,張煥這才冷冷地道:“不過家主繼承人也輪不到張煊。”
“那是當然。”了大功給他露臉,他當然是看不上眼。”
張煥卻搖了搖頭,“家主說不是這個原因,具體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家主只是說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煙蘿臉驀地紅了,但一霎時又消失不見,她當然知道張若鎬指的是什么,這種事只有他們夫妻自己心里明白。
王煙蘿眼中的神色開始變得陰騖起來,她冷冷問道:“那他想怎么處置我們母子?休了我,趕我回王家嗎?哼!諒他也不敢!”
“這有什么不敢,你以為我們張家還象以前一樣可以任人揉捏嗎?”
張煥站起身,不屑地望著她道:“王昂是什么人我還不清楚嗎?崔圓讓他向東,他敢走西嗎?夫人,現在的形勢已不是去年,你知道家主為什么要把尚書之位讓給張破天?我實話告訴你,這就是為了把張破天的利益綁在張家身上,讓他的三萬河東軍真正成為張家的私軍,試想一下,崔圓會為了你而和河東軍血拼廝殺嗎?況且就算崔圓這次扳倒了家主,他又該如何處置你呢?有時知道得太多,反而會害了自己。”
說到這里,張煥見她臉一陣紅一陣白,便緩和一下口氣道:“今晚上夫人先好好想一想,明日我再來拜訪!”
說完,他拱拱手轉身要走,就在他剛走到門口時,王煙蘿忽然低聲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張煥停住了腳步,他轉身向王煙蘿躬身施一禮道:“夫人還有什么事嗎?”
王煙蘿的眼光極為復雜,她知道張煥說的是實話,大哥確實已淪為崔圓的走狗,雖然大哥不會殺她,但崔圓會,張若鋒還是張若錦的兄弟,一轉眼便殺了,那自己呢?如果這次事件結束后,崔圓會留她這個隱患嗎?
張煥說得對,自己必然也會死,王煙蘿的心里轉過無數個念頭,讓自己沉默也是可以,但需要他張若鎬用條件來交換。
“你坐吧!”
王煙蘿的目光已經不再似張煥剛進來時那般充滿敵意,而是極為冷靜,待張煥坐了,她才淡淡一笑道:“你說吧!他給我什么條件?”
張煥見她已經恢復了理智,便笑了笑道:“維持現狀,你依然是家主正室,另外你可以進入宗人堂,各房納妾婚娶皆由你來過問。”
王煙蘿搖了搖頭,表示不認可,這些都是虛的東西,她是個講求實在的女人,這種條件她不能接受。
張煥仿佛知道她會有此反映,便冷冷一笑道:“家主本來只答應維持現狀,進宗人堂還是我的建議,夫人,你就知足吧!”
“不!”王煙蘿用不容反對的語氣道:“我有兩個條件,如果他答應,我就保持沉默,否則大家就魚死網破!”
張煥凝視著她,目光清冷,“夫人不妨說說看?”
“一是他的蔭官必須給煊兒。”
王煙蘿心里清楚,張煊的家主之位已經沒有希望,改變他地位唯一的辦法就是自立門戶,可他又不可能考中進士,所以按照唐制走門蔭這條路就是最為有效的捷徑。
張煥不露聲色,他又繼續問道:“那第二呢?”
“第二是把河東郡的蒲河田莊劃給兒。”
張是王煙蘿的二兒子,也是讀書不成,而張若鎬的門蔭只能給一人,所以王煙蘿便考慮給他做個富家翁,蒲河田莊占地五千頃,皆是膏腴之地,是張家最大的一個田莊,至于小兒子則跟在自己身邊,他年紀尚小,張若鎬也頗為喜歡他,而且他天資聰明、學業努力,是個讀書的料,將來考中進士應不成問題,這樣一來,她所有的后顧之憂便解了。
說完,她靜靜地看著張煥,等待他的答復。
半晌,張煥方緩緩道:“蔭官之事我可以勸勸家主,我估計問題不大,但把田莊私分給族人,這與族制不符,恐怕不行,這樣,讓張到我天騎營從軍,夫人看這樣可好?”
“不行!”王煙蘿堅定地搖了搖頭,“我這個兩個條件,不容半點刪改。”
張煥忽然笑了,“讓家主做出這么大的讓步,除非夫人也拿出一點實質性的東西。”
王煙蘿沉默了,讓她出賣娘家也不可能,半晌,她嘆了口氣道:“那我告訴你,張若錦手中有一封信,那封信的內容是你們家主寫給張若鋒,讓他劃款給王家,信中的筆跡連我都分不出真假,關鍵是印章是真的,你們家主有口難辨,而且這封信是官府從張若鋒的房內抄到,這是張若錦這次倒家主最大的一個證據。”
張煥還是搖了搖頭,“你這個消息不算什么,從太原尹那里也能知道,我希望你提供一個真正有價值的消息。”
王煙蘿忽然冷冷一笑,“如果我告訴你,那封信有一模一樣的兩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