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天氣。
天空中,陰霾滿佈;田野上,霪雨帶風;哪怕是只走一步,靴子也會陷到濕透的泥土中,隨便呼出一口氣來,都會在身前變成一團白霧。這樣的天氣不適合耕種勞作,不適合尋勝探幽,除了在小屋里生上暖暖的一爐碳火驅散濕氣之外,做什么事情都不適合。
但就是在這樣一個能讓一切東西都發霉的天氣里,在除了爛泥還是爛泥的斯比亞東北邊陲的曠野中,陣陣雄厚、低沉的戰鼓聲響了起來,無數火紅、醒目的戰斗旗幟飄揚如海。一個個嚴整的方陣,一群群在身體上覆蓋著鋼鐵的士兵,如同蔓延在田野上的洶涌洪流一般向著某處彙集而去,彷彿那處地點具有絕世無只的魅力。
而在斯比亞帝國的軍用地圖上,這處地點此時的名稱是神屬聯軍中軍大營,也就是說,這地點是神屬聯軍最高指揮部所在地!
神屬聯軍統帥,威名顯赫的卡爾尤里西斯親王,以及他麾下的近二十萬精銳部隊就盤踞在這里。就是在他們準備出發,要隱秘的向撤退中的斯比亞軍隊發起致命一擊的時候,卻意外的發現自己反被斯比亞軍隊包圍了……
其實嚴格一點來說,斯比亞軍隊并沒有完成這個包圍圈,他們只是從三面合圍上來,還給神屬聯軍留下背面那一條路,神屬聯軍主營四面的九個警戒營被他們以排山倒海之勢拔除了七個,只剩背面的兩個沒動,但這并不是因為斯比亞軍仁慈。
斯比亞軍是希望讓神屬聯軍知道自己還有條生路,希望神屬聯軍沿著這條并不寬敞的生路后退,進而發展為潰退,那么,斯比亞的騎兵們正好可以銜尾追擊,把他們殺個一乾二凈。
所以,洞悉了斯比亞軍意圖的的卡爾尤里西斯親王在第一時間就宣佈本軍已四面被圍陷入了絕境,將士們除了奮力一戰之外別無生路。
親王的做法說明他在進行一場豪賭,他賭自己這支精銳士氣未泄,他賭斯比亞軍強弩之末,他賭斯比亞皇帝科恩凱達──兵力不足!
「長官,」親王重傷初癒的公子一步三喘的爬上營地高臺,在父親的耳邊提醒說:「我們手下這支軍隊,在銀霜堡戰斗中減員甚多,佈置上可否更穩妥一點?」
「不需要刻意去做,這幾天撤退下來,部隊已經逐漸恢復元氣。」親王的目光掃視著遠方的斯比亞軍,但曠野上濕重的霧氣嚴重干擾了他的視線,讓親王有些無可奈何,「更別說為進攻而進行了大范圍的精簡,指揮上也將會更流暢、快捷,不應該有問題。」
「但是,」把手從傷口上拿開,兒子憂慮的說:「斯比亞軍來勢洶洶……」
「在斯比亞軍隊方面,雖然他們離奇的將我們包圍,但在這短短幾天時間里,斯比亞不可能調集太多部隊過來。即便是勉強調集過來了,這些部隊的戰斗力也不會太強。斯比亞手上有多少軍隊,我心里可是清楚得很。」
親王淡淡一笑,轉身對后邊的兒子和眾將領解釋說:「科恩凱達可沒那么多精銳,他的大部分近衛軍還在魔屬聯盟的土地上挖溝筑城,而大批正規軍團分散各地根本就來不及增援這里。除了那五個銀霜堡下見過的親衛軍團之外,眼下這些包圍我們的部隊,絕對是新近訓練,從沒上過戰場的后備軍團。」
「這些后備軍團既沒有作戰經驗,又屬於長途跋涉,到現在還能剩下多少戰斗力?」
將領們在親王的話語中連連點頭,慌張的心情也漸漸安定下來。
「就算這些斯比亞援軍還保留了體力,但他們是臨時混編的隊伍,怕是連協同作戰這句話都沒聽說過,更不要奢望他們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并在戰斗中去貫徹。有以上三點因素,這一仗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所以,要命令前衛部隊以最快的速度通過營門,組成敵前防禦。」解釋完畢之后,親王大聲命令,「你們各歸部隊,等待本王的作戰命令,這一仗,本王會讓斯比亞軍吃夠苦頭!」
「為了神屬聯軍的榮譽!」將領們轟然響應,「戰斗!」
不過,大營對面的斯比亞皇帝卻并不在意尤里西斯親王在說些什么,科恩陛下只是看著手中的一柄黑鐵殘刀,用冰冷嚴酷的語氣下達了命令:「進攻!」
這命令從科恩陛下駐馬的小丘陵此起彼伏的傳出,其中一路奔向裝載著巨大戰鼓的馬車隊,瞬間就變成或激昂、或低沉的節奏響起;另一路則沿著戰線分散開來,被遍佈戰地的戰斗旗手接收到,立即化為上下搖曳的火紅信號──半空云霧中響起連聲呼嘯,一直盤旋在陰霾間的飛行軍種開始向神屬聯軍俯沖過去。
而在這個時候,神屬聯軍大批部隊正在出營!
當斯比亞飛行軍種臨頭之時,這些倒霉的士兵們不是不想抵抗躲避,而是沒有抵抗躲避的辦法。因為之前的準備是要追趕斯比亞軍,所以他們的大盾、弩機等等武器全部裝車,這會時間根本沒有機會取下來,營地附近一片曠野,又能怎么躲避?唯一的辦法是盡快沖出營門分散,但斯比亞的羽箭卻以人數最密集的營門為中心,向這些正奔向戰場的神屬聯軍覆蓋!
「不要停下腳步!快向外沖!」神屬聯軍的軍官們心急火燎,「沖出去就安全了──低頭!」
連綿的弩箭嘯叫而來,營門附近洶涌的人潮猛的塌下去一塊,身上插滿箭矢的士兵撲倒在地,立即就給這天地間連綿的灰沉添加了些許亮麗。
鮮紅的血液伴著甩起的泥漿一起飛濺,瀕死的慘叫混合著嘶啞的命令回蕩,那些還能奔跑的士兵瘋狂叫喊著向前沖,根本顧不上去分辨腳下踩到的是淤泥、是箭桿,又或者是自己戰友的身體……
在天空中,斯比亞軍翼人部隊開始將新的戰術第一次用於實戰,神屬聯軍的軍官們驚異的看著已射出箭矢的翼人們接連不斷的向上飛、再向上飛,像極了一條正在昂首的毒蛇,逐漸的,這條毒蛇昂首過度了,甚至在它的背部與地面平行之后還依然不更改飛行線路,而是繼續向著自己的尾部靠攏……
就這樣,翼人們在空中組成了一個圓環隊形,每一個身處其中的翼人都保持著這種垂直於地面的圓周飛行方式,在最短時間內帶著弩箭重臨營門上空!
這是高懸在神屬聯軍頭上的死亡之輪。
神屬聯軍的營地大門,自然也就遭受到了他們最為猛烈和密集的弩箭攻擊,平均每沖出十個士兵,就有一到兩個受傷倒地。
如此程度的傷亡讓軍官們心驚肉跳,紛紛要求推倒營地周圍防禦物以開闢新的出口,但尤里西斯親王卻冷言否決。
「斯比亞人這樣做,就是要讓我們自己破壞營地防禦!」親王下令,「調集弓箭手、弩機上前反擊──飛行單位繼續偵察,不得與敵接觸!」
在門口附近堆積的傷員成為后面士兵前進的阻礙時,神屬聯軍的弓箭手終於趕到了──不過這些向上射出的弓箭,即便是能飛到斯比亞翼人身邊也沒剩下多少傷害力,倒是隨后出現的弩機帶有真正的威脅。
一張弩機,一弦可帶五支弩箭,同時發射的弩機數量一多,飛向敵人的弩箭就連成了片!
當第一批被弩機射中的翼人士兵墜落下去的時候,斯比亞人飛行部隊就變了隊形,每一個「懸」在營門上空的圓環都開始分裂成好幾個圓環,遠遠看過去,那輪廓就好像是一朵綻放開來的花朵,他們暫時用這樣分散的隊形減少所受到的傷害,以爭取時間做進一步的調整。
不過神屬聯軍的弩機這時候也遇到了一個令人吐血的難題──仰射角度不夠。
於是,營門附近就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場景,一方面是斯比亞翼人在艱難的提升整體高度,而另一方面的神屬聯軍的弩機兵們,卻在瘋狂的用只手在弩機尾部挖坑!
不過,通過營門的士兵卻更多了,他們中的不少人已經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盾牌,這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弩箭帶來的傷害。
看到營門附近的截擊意義已經不大,斯比亞翼人掉轉方向,追殺先前出營的神屬部隊去了──神屬聯軍的弓箭手和弩機連忙沖出營門掩護外面的部隊。
然后,當他們出了營門,就正好掉進斯比亞人的圈套。
天上的翼人突然折回,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向弓箭手和弩機傾瀉火力,終於第一次有火光出現在這霪雨霏霏的大地上,雖然燒得不旺,也足夠讓神屬聯軍的將領們心疼一陣子了──
斯比亞的游騎兵們也沒閑著,他們趁著這段混亂,盡心盡力的照顧了跑在最前面的輕步兵。
似乎斯比亞人的總攻擊,就要這樣展開了。
「沉住氣,都不要亂,命令部隊繼續出營!」面對手下將領的擔憂,尤里西斯親王堅定而又自信的說:「這只是斯比亞軍的騷擾,只要保持好陣形,他們不久之后就會停手。」
將領們都有些懷疑尤里西斯親王的判斷,斯比亞人打得順風順水,怎么會突然收手呢?不過之后的事實卻證明了親王的判斷,斯比亞人真的在緩慢的收回部隊!
他們的翼人部隊和游騎兵在逐漸嚴整的神屬聯軍面前已經佔不到什么便宜,所以開始后撤,而他們的主力也并沒有在這個時候發起總攻擊──事實上,在這個角度上看,他們的主力都還沒怎么露面。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發起攻擊呢?這明明就是個好機會啊!
大多數神屬聯軍的軍官都很費解,斯比亞人實在沒理由放過這樣的機會。但從容若定的親王卻明白,這不是斯比亞人的機會,他們之前不過是在騷擾、在打擊己方士氣的同時看看能不能造成己方的恐慌。
如果自己的部隊真的恐慌,斯比亞人才會真的發起攻擊。
像這樣規模的一場大戰,斯比亞人會非常謹慎,科恩凱達是個吝嗇的人,他不會把士兵的生命浪費在試探性的進攻上面……他是在找機會,一個可以真正擊潰神屬聯軍的機會!
戰鼓聲平息下來,翼人收攏了翅膀,戰斗旗幟停止了搖動,游騎回歸本隊。斯比亞人似乎在醞釀著什么,在他們的隊伍中,有很多小股的煙塵正在冉冉上升,這種煙塵在霧氣中非常顯眼,也讓神屬聯軍費解──斯比亞人要火攻?在這種天氣里?
不一會,潮濕的空氣中,飄來了一陣肉湯的香味。
難道他們是想要吃飯……不會吧?戰斗已經開始了,還有時間吃飯?
「通知后勤準備飯食,」親王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戰斗會持續很長時間。」
「怎么可能……」有人小聲嘀咕。
「我們的部隊有將近二十萬,即便是前軍被偷襲,主營剩下的軍隊也有十六萬之多,斯比亞人想打敗我們,他們需要多長時間?就算讓你去殺手無寸鐵的二十萬人,一天一夜也不見得能殺完。」親王也不生氣,淡淡的說:「只要我們自己不亂,斯比亞人就沒有機會。」
憑藉幾十年的軍務生涯經驗,憑藉在大小戰爭中磨練出來的敏銳眼光,尤里西斯親王的寶全都壓中了!
科恩凱達當然沒有更多的近衛軍和正規軍團增援這里,這些緊急調集而來的斯比亞軍隊的確都是遠道而來,大部分士兵的確也沒上過戰場,甚至在人數上也不佔優勢,包括科恩的五個親衛軍團在內,包圍此處的兵力是二十二萬余人,其實并不比被包圍的親王部隊多。
對這位斯比亞帝國皇帝而言,今天這場戰斗非常關鍵,其結果甚至關系到斯比亞帝國的生死存亡,但科恩凱達手里沒有更多的東西能為他增添勝算,他的全部優勢就在於指揮部隊竭盡全力的在計劃時間內包圍了尤里西斯親王,沒有給對方留下更多的機會──這個計劃在增援路上就已經制定完成,科恩陛下在銀霜堡下的所有舉動,都是為了促成這個計劃。
雖然科恩凱達在人前表現得信心十足,但斯比亞帝國的核心層人員都明白,自從神屬聯盟和魔屬聯盟決定夾擊斯比亞帝國的那一刻起,斯比亞就被推到一個異常危險的位置上,尤里西斯親王出任神屬聯軍統帥,更是讓這種危險加劇。
斯比亞的唯一自保辦法,就是在漫長的戰役途中,以自己的拚搏和犧牲,去一絲一毫的奪回主動。
馬丁路德上將以自己的生命與數萬斯比亞健兒的鮮血為代價堅守住了銀霜堡,搶回了第一絲主動──科恩凱達不是神王,也不是魔王,他不能像變戲法那樣把遠方的軍隊抓到戰場上來,也不能詛咒全體神屬聯軍同時患上失心瘋,他只能用自己最擅長的手段去把這一點主動擴大,最完善的加以利用。
在眼前這片戰場上,敵我兵力對比大致上是一比一,科恩陛下想一口吃掉尤里西斯親王是不現實的,就算吃得下,這頓大餐怎么也得花掉他兩三天的時間,對斯比亞軍來說,兩天時間就足以導致一場噩夢。
在所有會導致失敗的因素之中,時間對斯比亞來說顯得尤為關鍵。
在這種勢均力敵的戰斗中,士兵素質固然重要,但統帥的謀略、意志以及決心則更為重要。打與不打,怎么個打法,打到什么程度,都要由統帥來下決斷。
換句話說,這一場戰斗,完全得看兩位統帥的表現。但就現在而言,這兩位統帥都才擺出一個陣勢,還沒有進入試探對方的階段,他們必須在戰斗的過程中去分析對方的作戰意圖,誰落在后面,誰就會被動。
斯比亞皇帝的狡猾之處在於將這場戰斗的時間提前了,這場戰斗,其實自他帶援軍離開圣都的那刻起就已經開始。在進軍途中,斯比亞皇帝調集了所有能趕到銀霜行省的部隊分五路馳援銀霜堡,其中大部分部隊是為橫刀計劃準備的。
但由於各路援軍到達的時間有差異,無法凝聚成拳,所以皇帝陛下只能將計就計,暴露自己這一路援軍的行蹤,好全力掩蓋其他部隊的行蹤。
在銀霜堡下,科恩陛下打落牙齒和血吞,生生的嚥下一口惡氣,與尤里西斯親王訂城下之約,其實兩位統帥誰也沒拿這個約定當回事,科恩陛下不打,是苦於部隊沒到位,而尤里西斯親王不打,是在尋找著對自己最有利的時機──結果是兩軍假裝撤退又回頭,在這撞上。
從表面看起來,似乎斯比亞軍更具優勢,但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斯比亞各路部隊經過長途奔波,疲憊的身體是不能支撐一場持久戰爭的,而這惡劣的戰場條件卻注定今天的戰斗會讓士兵消耗更多的體力──這是科恩陛下必須直面的第一個難題。
除了各級軍官、魔法師混編大隊和飛行特種混編大隊之外,斯比亞軍隊里的其他軍團都是沒有經歷過戰火洗禮的部隊,實戰經驗很是缺乏。雖然都是為橫刀計劃所準備的精英力量,但訓練時間根本就不夠。其中的精靈狼騎軍團、山地矮人聯合軍團是全新軍種,這些軍種是否能在戰場上達到預定效果很難說──這是科恩陛下必須直面的第二個難題。
因為科恩陛下命令部隊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所以這些部隊早就把輜重給養甩在身后,如果今天這一戰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那么斯比亞軍隊就會陷入用一只手握著斷刀抵擋敵人的瘋狂進攻,而用另一只手去挖野菜充飢的境地──這是科恩陛下必須直面的第三個難題。
通常情況下,有這三個難題是絕對不能發起戰斗的,但科恩陛下卻沒有其他選擇了,如果他此時不知難而上,懸掛在斯比亞帝國頭上的災難之劍就真會當頭劈下來!
冒險是無可避免的,而戰斗又希望渺茫。能不能更改結果,只能靠陛下的軍事謀略了。
在隆隆的戰鼓聲中,尤里西斯親王施展出自己的雷霆手段,在短時間里讓麾下部隊在慌亂中鎮靜下來。
接著,他一邊命令僅余的飛行部隊升空偵察,一邊讓參謀官就地佈置防禦陣形。在偵察軍官收集情報時,親王已經為即將到來的戰斗盤算起來……在不明敵情的時候,指揮官應該先以自己的軍隊狀況為考慮標準,所以親王讓部隊排下了一個穩固的防禦陣形。
尤里西斯親王并不是一個缺乏進取精神的統帥,更是一個經驗老道的指揮官,他知道在這樣的氣候條件下,步兵并不適合在泥濘的戰場上進攻,所以,他以各類步兵為主力佈置防禦,各類騎兵作為機動力量,以便伺機反攻,打亂斯比亞軍的進攻節奏以奪取戰機。
斯比亞軍為數不多的精銳具有強悍的沖擊力,組成兵力均勻的線形防禦是愚蠢的做法,斯比亞軍可以任選一點進行突擊,從而壓迫己方,導致戰線塌陷和崩潰。
所以神屬聯軍這次擺出了由無數小方陣組成的一個大方陣,其中留有大量間隙和空地,重步兵、輕步兵、突擊步兵依次排列,組成層次分明的抗沖擊隊列。當斯比亞部隊突入這樣一個方陣之后,他們會發現自己前后左右全是敵人,而且自己是在聯軍的弓箭射程之內。看小說就去翠微居cuiweiju歡迎閱讀玄幻小說小說,更多、更快、更全小說盡在翠微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