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六章 家(六)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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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家(六)


更新時間:0001年01月01日  作者:酒徒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酒徒 | 《明》 
第三卷國難第六章家(16)

祝大家讀書愉快!

《明。第三卷國難第六章家(一)

盛大的入城儀式讓黔國公沐冕永生難忘,事實上,自從做了沐氏家族的新一代掌門人后,就再沒有一件事情讓他如此激動過。雖然與沐家的勢力范圍相比,榜葛刺只能算彈丸之地。這片貧瘠且多洪水的土地自古就引不起中原各朝代的興趣,在農耕為主的時代,吞并它的確得不償失。但現在世道變化了,海船強大的運輸能力使港口的作用日趨凸顯,達卡城在周邊國家的眼中也慢慢成為一塊肥肉。

取下達卡,沐家的控制范圍就可以延伸到孟加拉灣。進可向西拓展到果阿等糧食產地,退可憑借緬甸、暹羅等大明藩屬之國作為戰略緩沖。令沐冕最為高興的是,除了領土外,他還通過戰爭檢驗了平南軍的戰斗力,并且再次感受到了麾下這支隊伍旺盛的士氣。久未經戰陣的平南軍將士一個個興高采烈,將那份興奮與**都寫到了臉上。沐冕能看出來,部下的笑容是發自內心深處。此笑容比他們剿滅地方叛亂得勝班師時要真誠的多,也燦爛得多。

此次軍事行動出奇順利,聽到要收拾榜葛刺灣匪徒,各部將士擦拳抹掌,以最快速度做好的戰前準備。特別是沐家艦隊的官兵,本來就整裝待發準備與南洋豪杰來一場火并。正當大伙心中為屠戮同胞難受之機,聽到主帥臨時改變主意與南洋豪杰聯手對付外敵,興奮得嗷嗷直叫,請戰書如雪片般送到了沐冕所在的中軍大帳。

邵云飛比沐冕更能沉住氣,與葉家的大公子葉青揚親自趕到馬六甲與沐冕制訂作戰方案,溝通了雙方配合步驟與戰后利益分配問題,將一些容易發生的隔閡事先都以條文的形式寫出來,讓雙方決策者簽署。直到糧草、器械和戰爭配合等條件都萬無一失后,才與沐冕攜手發起了這次攻勢。南巫里艦隊從水上直撲達卡城,而沐家艦隊緊隨其后,在外海埋伏,將趕來支援達卡城的加里咯答海盜一舉消滅在大洋中。

這是一次輝煌的勝利,平南軍與緬甸、暹羅、南越等土王的仆從軍隊勢如破竹,一路上根本沒遇到什么有效的抵抗。榜葛刺各地守軍毫無準備,大多數城市在第一波攻擊中就被拿下。也有個別土酋憑借地形節節抵抗,無奈雙方實力差距實在太大,平南軍本身就屬于在山地中錘打出來的部隊,來自緬甸、暹羅、南越的部族武士也屬于叢林戰高手,往往是兩三個時辰,頑抗的榜葛刺部族首領就不得不面對戰敗的現實。

唯一讓沐冕有些遺憾的是達卡城在邵氏艦隊的持續炮擊下沒堅持到平南軍的到來就宣布投降。而投降者的理由也很充分,榜葛刺本來就仰慕天朝文化,先前做出的種種對不起大明之事皆因為國師勾結帖木兒,劫持了國王所為。現在國王與國師同歸于盡,王室的繼承人塞弗丁不知去向,朝臣和衛戍部隊自然要為百姓安危做出最恰當的選擇。這種軟弱的舉動讓平南軍的勝利成果大打折扣,事先安排好的種種戰略全部落空,如重錘砸到了棉花上,使不出半分力氣。盡管黔國公沐冕所在的中路大軍采用不與對手糾纏的戰術直撲達卡城下,還是比邵云飛入城晚了三天。好在合作雙方之間事先有分贓協議,獨臂海盜邵云飛為自家艦隊取足了賠償后,**地按照協議將達卡城移交給了沐家。

南洋好漢首領葉風隨是個細心的漢子,為了不給沐家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參與此次行動的南洋艦隊并沒有打海盜共和國的旗號,而是跟隨邵云飛的聯合船隊,統一采用了烈焰鳳凰旗,船只上的標識也統一改為“炎黃”兩字。這兩個字在戰爭中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本來與南洋豪杰們有些芥蒂的沐家水軍將士在戰斗中奮勇爭先,唯恐讓對方拔了頭籌,將自己的威風比了下去。

“炎黃”二字也是這次軍事行動的代號,按計劃,下一步沐家軍將以達卡為中心,以武力威逼尼泊爾與不丹等小國脫離帖木兒控制,在即將到來的雙方決戰中保持中立。而邵氏艦隊、部分南洋豪杰與沐家水師將聯手進攻加爾各答、翠嶼嘴、俞里等孟加拉灣沿岸港口,在阿拉伯艦隊到來之前先將孟加拉灣諸國的水師與海盜船只清理干凈。

“還是這種仗打起來過癮”,黔國公沐冕懶洋洋地從太師椅站起來伸手接過榜葛刺留守大臣奉上的榜葛刺地圖與戶籍,志得意滿。他可以預見到此次行動結束后,沐家的聲望與實力又要上升一大截。在局勢越來越不清晰的大明朝,實力與聲望就代表家族榮華富貴的延續。為了家族,沐氏兩代人在西南耗盡心血,與北方六省民間自發的新政不同,沐家領地內各項政策的推廣憑借的是沐氏兄弟和柳、方、蘇、白四大家族手中的權勢。在沐英在世時,西南諸侯參照朝廷和北方六省的治政得失獨辟蹊徑,創造出這種強勢推廣工商業,興辦教育、修整公共設施的鐵腕政策。雖然這種政策在推廣**中由于官員的徇私及地方豪強的抵制引發了不少腥風血雨,但經過近二十年的高壓執行后,成效非常明顯。眼下沐氏及四大家族的主要收入來源已經完全從賦稅轉向工商業,而云貴地區的新興實業和橋梁道路建設也具備了一定規模。多山地區,農業本身就不是云貴的強項,經歷了最初的血腥后,百姓逐漸從沐家的政策中得到好處,從敵視慢慢轉向歌頌。而朝廷派來的官員經過幾個家族的甄選、厚祿和嚴刑威懾,也逐漸由貪婪走向廉潔。放眼大明,比起北方六省新政的無序和朝廷控制中心地區的腐敗,云貴地區反而顯得**與安寧。

雖然這次出兵有可能引起朝廷的猜忌,但相比于將來獨自承受帖木兒大軍在南線的進攻,沐冕還是理智的選擇了前者。在出兵之前他已經給朝廷發了長長的一封“討伐榜葛刺為大明國民復仇”的奏折,并且吩咐傳遞奏折的信使騎八百里快馬慢慢走,一定要等平南軍進入榜葛刺后再到達京城。至于使者編出什么理由去向朝廷解釋路上耽擱的原因,就不用黔國公操心了,沐家門下士若是沒這點撒謊的本事,也不用在沐家混飯吃。

來自葉家的人質兼聯絡員葉清揚就坐在沐冕身邊,作為盟友的代表,他有權力一同**這份受降的榮譽。這次雙方合作協議的達成葉清揚居功至偉,“如果阿拉伯諸國聯軍揮師來攻,不會因為婆羅州與大明互不統屬而放過南洋,亦不會因為沐家與朝廷而繞過滇南,他們看不到我們之間的分歧,在他們眼里,我們只有一個名字,中國”。小家伙舌戰沐王府眾謀士的所做的陳詞至今還在沐冕腦海里回蕩。

看看受降臺上各位將軍眉開眼笑的模樣和身后士兵以及前來觀禮的榜葛刺華僑那幅揚眉吐氣的樣子,黔國公沐冕心中約略有些感動。事實上,關于沐家今后如何發展一直是他的心病,與朝廷搞好關系,大樹底下好乘涼是沐家的祖宗規矩。但這個大樹眼看著被蟲子侵蝕成了空心,隨時都有倒下來的危險,此時再坐于樹下,就有幾分坐以待斃的味道了。擁兵割據,像燕王所在的北方六省那樣形成一個國中之國也是個辦法,但這樣做沐冕不知道底下的軍隊能有多大忠誠度,并且國內那些報紙的罵聲也會讓平南軍軍心渙散。家族利益,忠義思想,時時刻刻在他腦子里打著架,讓他不知道何去何從。這種情況下,此次聯合軍事行動所選擇的口號就有些觸動他的心,炎黃,這兩個字如同有魔法搬將人們的目光深深吸引,比大明,比忠君報國,比驅逐韃虜更令人熱血沸騰。一路上,年過半百的沐家嫡系將領高樂山就揮舞著這樣一面大旗往來督戰,將手下那些扛著炮彈箱的軍士攆得比兔子還快。

西南境外打得熱火朝天,讓中原大地如猛然喝了口烈酒般,興奮不已。幾乎每個人都在議論著幾千里之外的那場戰爭,一些小商小販和街頭文人可能連榜葛刺在哪里,有多大面積都分不清楚,但這些并不影響他們關注戰爭的興致。時隔這么多年,這個令人絕望的朝廷終于肯把槍口對外一次,這才是讓人開心的理由。

皇宮內,建文皇帝和他的內閣大學士們卻不這樣想。沐冕這手玩得漂亮,讓他們有苦說不出。邊將在敵情緊急時有獨斷之權,所以沐冕明請圣旨暗出兵的手法并不違反大明律法。在打下達卡城后,平南軍將功勞全部歸功給內閣運籌帷幄,皇帝高瞻遠矚上,亦給朝廷爭足了面子。但允文與黃子澄心里明白,這次軍事行動代表著又一個地方政權從朝廷分離出去,不再把皇家威嚴放在眼中。同時,各家報紙有意無意間透露出武安國是這次行動的主要幕后策劃者,更讓皇帝頭疼。成也安國,敗也安國,這個災星般的名字每次出現,都讓建文皇帝寢食難安。如果不是他偷偷溜到了南巫里,建文皇帝可以肯定沐家掌門人不會棄朱標與沐英的交情而不顧,不去收拾南洋海盜反而和盜賊們聯手。那些盜賊們說得好聽,他們都是炎黃子孫,可他們何時向朝廷供奉過一分賦稅!

“萬歲,其實沐公爺率領平南軍與帖木爾決戰境外,是天下百姓之福”,侍講博士方孝儒不停地給允文喂著寬心丸兒,“這樣兵火不會燒到大明本土,即使沐公爺支持不住,大明還有充分的時間調集其他的地方的軍隊”。

“只怕帖木爾本來沒有進攻大明之意,被武安國這么一逼,也不得不進攻了。齊學士危矣!”兵部侍郎周崇文唯恐皇帝不生氣,氣哼哼地隨后補充。“倒是黔國公和定遼公二人的個人聲望,又借機升了幾分,現在天下百姓眼中,只有武安國與沐冕,哪里還記得萬歲您”。

剎那間朱允文臉色變得鐵青,周崇文的話明顯是在**,建文皇帝對此心知肚明。可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書案上的奏折又成了出氣筒,被皇帝大手一揮,稀里嘩啦地掉在地上。

“皇上息怒,沐公爺一時受小人迷惑,等過了這段時間他就會想起萬歲的好處來。眼下不如嘉獎前線將士,讓天下百姓知道萬歲并非一個的守成之主,而是具有帶領大明爭雄宇內的資格,借此爭取天下民心”!大學士黃子澄躬下身子,將地上的奏折揀起來,規規矩矩地在書案上放端正。這些日子潛心研究武安國的做事方法,黃子澄多少有了些感悟。為什么一些事情在武安國手里做得就比自己好,為什么每次為難時刻武安國都能逢兇化吉。黃子澄認為其中主要原因是武安國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能正視已經發生了的變故,并從中找到最有利的應對方法。眼下大明江山岌岌可危,來自外界的任何壓力都足以加速朝廷崩潰的**。但充分利用外部壓力,將其轉化成動力,反而能使王朝中興。

“等,除了等,你還教朕做了什么。朕繼位以來,并無一事負沐家,可沐家居然負朕如斯”!建文皇帝憤怒地打斷的黃子澄的建議。他知道自己沒法對付沐冕,此時如果下旨申飭,恐怕西南諸侯更是一去不回頭。可作為皇帝,被臣下這么**,這口氣實在難以下咽。方孝儒迂腐,周崇文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黃子澄又拿不出好辦法,李齊只會派馬屁,望著紙糊人偶般的眾內閣,朱允文感到一陣陣心寒。風YU

“臣已經著手布置,這次絕對能讓支持新政的北方吃個大虧,又怪不到陛下分毫”。黃子澄躬著身子說道。說這話時他的臉有些微微發紅,不知是因為覺得辜負了圣恩心中有愧還是因為暗中采用的一些極端手段。坐在他這個位置上,有些事不太能講良心。

“無論做什么事,你們都不要忘了一個讀書人的良知”,北平義學里,大儒白德馨放下手中報紙,語重心長。自詡為鐵肩擔道義的他二十年來以罵聞名,自從老對手伯辰死后,他的筆鋒愈發犀利,大事小情,凡落入白正筆下的,通常結局都是被剖析得粉身碎骨。

這幾天白正破了例,毫不吝嗇地在《北平春秋上發表文章將云南沐家的軍事行動大夸特夸,以至于學生們看到了報紙后奇怪地跑來,詢問是不是有人冒充了老師的名字。也難怪學生們有此疑問,自打從來到北平,從**們不纏足罵到官府中無長幼尊卑。從商人們黑心販賣人口罵到遼蒙聯號不守國家法度劫掠他國。再從朝廷縱容貪官禍害百姓,到內閣坐地分贓。無論是北六省的新政還是南方的理學,皆被白德馨揮動大筆戳了個體無完膚。伯辰去后,一些御用文人瞅準機會揮師向北,又被白正仗劍狙擊,從對方的私人品德問候到學術漏洞,打得報紙上處處烽煙。

“如果哪天白某不罵了,說明白某對這個國家已經徹底絕望”,私下里,白正曾經對自己的門生這樣說。所以他此番破例才引發了比罵街更大的震動。小小的書房內,此刻擠滿了人,有些是投到義學,向白正學習寫文章,準備應科舉的士子。有些是從這里結業,后來經過北平書院深造,走入北方新興產業的高徒。大伙好奇地聚集在書房內,只為聽白正一句合理的解釋。

“圣人所言正心,并不是讓你們閉著眼睛,憑借個人感知胡來。而是讓大家看著眼前的事實,拷問自己的良知”,白正站起身,打開書房的窗子。他買下的這個寓所是武安國的故居,書房設在二樓,打開窗子,剛好能看到街頭的景色。深秋是收獲季節,北平的街頭熱鬧異常。這里是北方六省的錢袋子,每年秋天各地的富豪都會趕來大肆采購各色商品。由于年終結算在即,經歷了二十多年折騰而日益成熟的北平股市也會在秋末時來一次大井噴,讓持股者小小的發一筆。走在北平的街道上,經常可以見到一些手中擁有大把土地卻想轉變為工廠主的退役老兵或蒙古小王爺們拿著出賣糧食皮毛木材等物品換取的收入涌進鳴鏑樓,用一年的積蓄換取一個希望。

自從朝廷控制地區開始向北六省產品征收額外的銷售稅后,一些針對尋常百姓家的日常用品銷量就大幅度下滑。工廠調整方向,生產高利潤的奢侈品需要資金,所以一些新發行的股票價值很低,正是建倉吃進的大好時機。站在書房窗口,白正每天都可以看到股市旁等待其開門的長隊。

沒有人愿意打仗,雖然朝廷對北方六省的逼迫越來越緊。但工廠主們寧愿降低成本或冒險走私,也不愿意看到南北雙方打起來。雖然現在賺得少了些,但打起來意味著商路中斷,血本無歸。

而眼下能讓全國各方勢力放棄成見,謀求共識只有對外傾瀉壓力一途。一個強大的帖木兒在側,讓各個番王和朝廷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慢慢緩和。雖然安東軍的前鋒依然駐扎在濟南、開封一線,各個衛所的非野戰部隊也在磨刀嚯嚯。但強敵入侵在即,哪方勢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諱搶先動手。只要沒打起來,分歧就有化解的希望。一個民族內部紛爭,妥協才是最佳選擇。比如北方六省采用向朝廷多納供奉方式換取朝廷撤銷或降低針對北方的額外稅收,就是個不錯的結局,至少比流血要好得多。

窗外的繁華令人心動,白正學的是治世之學,不是閉門之術。他知道這繁華的來源,雖然不滿意于其種種缺陷,卻不欲它在戰爭中被毀滅。事實上,除了急于殺人求功的瘋子,沒有一個成年人喜歡戰爭,特別是用槍口對著自己的同胞。這幾天令白正感觸最深的就是邵云飛的那面烈焰鳳凰旗,還有南洋艦隊船頭涂的那炎黃二字。他一直懷疑這兩個字是不是出自武安國的手筆,白正覺得只有那個黑大個才能想出這么出人意料的好詞來。白正痛恨新政的無情,卻不愿意它被徹底毀滅,痛恨南方朝廷的無恥,卻不愿意看到南朝葬身于一場內戰。問了一輩子心的他,自己也不知自己為什么會用這樣復雜的想法。直到看到報紙上大肆渲染的炎黃二字時才霍然開朗。

“我們都是炎黃子孫。我們可以把自己分為北方六省人,西北人,南方人,西南人,可在外敵眼中,我們都是黑頭發黑眼睛”。老白正的內心有些激動,話語也帶著些慷慨激昂。“實際上我們不屬于朝廷,不屬于哪個王爺,我們只屬于我們自己。這里是我們自己的家,只有瘋子才動不動想著把它砸爛了。所以我才贊賞沐公與武公御敵國門之外的行為”。

“可南邊那幫瘋子卻不明白這個道理,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們”,學生中,一個小工廠主的兒子低聲反駁。他父親的工廠最近因為朝廷的額外征稅舉措蒙受了很大損失,眼看著家道中落,小家伙對朝廷很是不滿。

“慢慢會好的,詹毅大人不是去朝廷活動了嗎,況且南方也不可能不用我們的東西。大家各退一步,都會有好處,朝廷不會看不出其中厲害。”一個在知府衙門里當幕僚的年青人笑著說,“其實他們也喜歡一致對外,不信大家看看這幾天南方來的報紙,還不和我們這邊一樣,大聲為沐家叫好”!

“此言非虛,畢竟大家都是軒轅黃帝的后人”,白正笑著翻開一迭南方來的報紙。弟子們有這番見識讓他高興。他當了一輩子罵手,現在老了,反而希望后輩們生活的時代越來越完善,不再有人和他一樣天天持筆為刀。

與北平的報紙一樣,南方的報紙上亦充滿了對平南軍的贊譽。這些話題已經勾不起白正更多興趣,快速翻動中,一行藏在末版的文章標題突然躍入他的眼簾。這個標題字不大,卻如晴天霹靂般令人震驚。

“姑蘇朱二是漢奸”!七個字,打得白正魂飛魄散。

《明。第三卷國難第六章家(二)

姑蘇朱二是漢奸。只身說服沿海數十家盜匪來歸,寸舌擊破高麗與日本最后一道防線,在談判桌上為大明爭來無數利益的姑蘇朱二是漢奸,這年秋天,大儒白正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然而,他卻笑不出來。

手中這份盜版報紙是《江南新聞,與朝廷走得最密切的一家報紙,作為方向燈,它引領著京城清議的潮流。呆呆地看著白正手指下那行小字,書房內眾人仿佛聽到了儒林中那山呼海嘯般的怒吼聲,不用問,接下來的日子,絕對有無數有心無心的“愛國者”枉顧事實,從各個角度對朱二的人格與功績進行攻擊。

白正的心一點點變涼,在他眼里,這幾行字,每個字背后都有一雙陰狠的眼睛。是黃子澄和周崇文那伙人,或者說你他們那個利益團伙干的,這是白正不用動腦子想也知道的答案。新政在舊體制下掙扎了二十多年,雙方領軍人物伯文淵和白德馨互相之間的筆仗也打了二十多年,隨著時光的推移,很多道理已經不證自明。特別是在伯文淵被朝廷設圈套殺死后,舊的等級制度與道德理論在人們眼中已經轟然倒塌,包括白正自己,都知道世界變了,所謂千秋正學,也需要隨著時代進行一些變革,堅持那些教條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出路。

變革并不可怕,圣人說過,吾一日三省吾身。圣人本身也不認為自己的一言一行完全正確,值得后人步亦步,趨亦趨的效仿。后人最需要堅持的不是圣人那些言論,需要效仿的是圣人那肯于學習,肯于完善自己的治學態度。親眼目睹了北平和國家的變化后,白正自己得出了以上結論。老朋友伯文淵西去,世間再無人做辯論對手,反而讓白正有了充裕的時間本著一個儒者的良心對這二十年的歷史做一些反思。反思過后,他看到了一個無奈卻充滿希望的結局。

當年儒者們的預見沒錯,北平新政從一開始就動搖了原有秩序的根基。現在明帝國的分崩離析皆因新政而起。然而,在這重重危機之下,卻可以看到一片勃勃生機。如果能找到一條恰當的路,順利走出當前的困局,大明,不,炎黃將是一個全新的炎黃,正如邵氏艦隊旗幟上那只浴火騰飛的鳳凰一樣,永遠再不會墜入一亂一治的宿命輪回。

如今的白正已經不是當年的白正,在與伯文淵的辯論中,他充分理解了對方理論的精華。雖然秉性固執,但一代真儒那勇于承認事實的本性讓他肯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進行思考。北平新政不是橫空出世怪物,現在它身上汲取得更多是西方諸子、老莊精神與儒家的一些對新政自身發展有利的概念,以現在白正的眼光來看,新政的支柱,伯文淵的平等論,更像是結合了西方諸子與儒家精髓的一個怪胎,雖然無法容于正統儒者之眼,但卻更能適應變化后的中國。經歷近二十年的發展,新政和理學的差異在白正這種大家眼里清清楚楚。白正看到,所謂新政,更多情況下不過是大伙給北平為首的北方各省強加的標識。從開始,北方就只有**,沒有具體目的,即使到了現在,北方六省新興儒者提出也只有一個平等原則,沒有最終目標。他們,包括這一切的始做蛹者武安國,似乎都不知道目標在哪里,新政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人生而平等,縱使他因為出身的差異而導致自身資質和財富的不同,但是他們擁有同樣的權力”,這就是郭璞領軍的北方新政堅持的原則。在此時的白正眼中,這個原則更像是一條商業協議,不過是為了保證每個人都有憑本事賺錢改變自身生活的機會。這個原則下面沒有一個周禮那樣描述的讓人熱血沸騰的大同時代,也沒有一個非常崇高的目標。所以北方六省的百姓散漫而自行其是。相比于北方新學,白正知道自己一直所為之奮斗的千秋正學從開始目標就明確得多,方孝儒等人倡導的周禮、井田、三代之治,曾經也讓自己為之精神振奮,并愿意為其舍身證道。

然而現實卻如此讓人心冷,北方的無序與散漫經歷了這么多年,漸漸地圍繞平等原則妥協各方利益形成了一些公認的規則。并且制訂規則的人們都盡力在避免破壞這個共同的協定。特別是前前前前……大理寺正卿,“御賜金槍”吳思焓退出江湖后,埋頭鉆研律法,不斷地協助爵士會將使各項制度變得完善,變得更難鉆漏洞。可以預見,將來即使一個五毒俱全的惡棍,在如此嚴密的律法下也有可能變成一個普通人。與此相比,南方的理學開始目標要比北方崇高的多,對道德的要求也嚴格的多,到現在,卻變成了一個空洞的謊言。儒士們滿口道德文章,滿口周禮大同,私下里的手卻伸得比盜賊還骯臟。一邊明目張膽地打劫著百姓的財產,一邊將反對者插上各種牌子處死。那些所謂的周禮,所謂的道德文章,不過是拿來說說,實際上官場運行的,正如吳思焓所言,是另一套潛規則。憑借這套潛規則,他們輕而易舉地讓安泰皇帝殺了伯文淵,并且是在他們痛哭流涕為之求情,“諸臣皆動容”情況下毒殺。在圣旨下達之前,黃子澄已經知道伯文淵會在“要么寫書悔過,要么服毒自盡”二者之間做出怎樣的選擇。如今,這伙人的刀又向著姑蘇朱二揮去。堅持言者無罪的姑蘇朱二不可能自食其言,為了報紙上的流言而動用手中的權力反擊。而談判桌上那一套規則,又完全不適合與流言抗爭。此際《江南新聞開了頭,肯定有無數家報紙沿著漢奸這個罪名將姑蘇朱二平生功業進行分析,不需要證據,也不需要思考,直接將罪名坐實。大明朝剛剛在西南獲得一次軍事勝利,高漲的熱情下,必然有無數無知小民跟在報紙后,充當為國除奸的“勇士”!

白正不敢再往下想,黃子澄算是后輩弟子,周崇文亦做過他的門生。自己一輩子堅守讀書人的節操,卻教出了這樣的學生,不得不說是老天對自己的嘲弄。推開眾人,提起筆,白正開始為文替姑蘇朱二抗辯。

“老師,你要寫什么”,一個晚輩弟子見白正突然發呆,又突然從沉默中奮起,詫異地湊過腦袋。

文人多怪僻,還有寫文章前要蒙頭大睡的人呢,發發呆算什么。一個深知白正習慣的弟子笑了笑,準備告辭。從今天白正發呆時間長度上來推斷,明天的《北平春秋上又會出現一篇絕世好文。

“為朱江巖洗污,你們幾個,抽幾個人去聯系北平各家報紙,說我有一篇文章要發,請他們務必在下一期給我留出版面。如果排滿了,就說我出錢請他們加印”。白正焦急地吩咐,為了捍衛說話的權力,剛剛倒下一個伯辰。他不愿意看到朱二再成為犧牲品,更不愿意看到的有識之士被洶涌的無知之言弄得心寒,不再堅守言論無罪的底線。“你們幾個也別閑著,趕快去找許大人,讓他們這些官場人物也動動筆,替朱大人分辯分辯,不能眼看著朱二被人這么冤枉”!

“我去招集書院的高手,大家一塊寫,和他們對著干。他們會將謊言說成事實,我們不會還朱大人清白么”,有個書院的學生義憤填膺的說了一句,轉身奔向樓下。

白正雖然個性孤僻,其文其人還是很受報館贊賞。第二天,幾乎所有的北方報紙都在醒目位置刊載了白正為朱二的辯護文,也有無數儒者為姑蘇朱二仗義執言。南北方報紙隨即在其后的半個月內,有開始了一場辯論風暴。比當年伯文淵被殺時,雙方之間的辯論還要激烈。然而,作為場漩渦的中心,姑蘇朱二卻永遠看不到這場因他而起的精彩交鋒了。

京城與北平相距數千里,報館的經營經營方式是,當地出版后,快馬送到異地再次印刷發行。白正看到那份《江南新聞的時候,已經是《江南新聞在京城發行后的第四天。《北平春秋上面為朱二辯護的文章,在江南刊刻時,距離風暴的產生已經過了八天。

就在《江南新聞上那篇文章發表的第五天,姑蘇朱二沒有上朝。他的好朋友周無憂組織人手找遍了京城,最后在牛首山下伯文淵墓前找到了姑蘇朱二的尸體。脾氣平和的姑蘇朱二膝上橫一瑤琴,垂著頭,靜靜地長眠于一顆桂花樹下。漫天的桂花將他的身體蓋住,掩蓋了他頭上散朝回家途中被百姓扔石頭砸出的淤青。濃濃的花香,將塵世間那些喧囂與煩雜,骯臟與原罪,全部從姑蘇朱二身上洗去。偶爾微風吹過,還能將琴弦撫動,仿佛天地間有一雙手,續寫那未完的譜曲。

是一個樵夫詢著琴聲找到了姑蘇朱二,老漢怕鬼附身,沒敢上前細看,戰戰兢兢地將此事報告了官府。官府派幾十個膽大的捕快封鎖了現場,上報到應天府,然后周無憂才聞訊趕到那里,及時制止了憤怒的人群對朱二遺體再次破壞。

畏罪自殺,憤怒地愛國者們推搡著,不愿意給周無憂等人讓出道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即使不能動手,也要在他身上吐口吐沫。

“人都死了,你們還想怎么樣”。北海王常承祖代領一伙太學生沖進人群,抬起姑蘇朱二遺體向外走。“有種的,上來先和老子打一場,打贏了我保舉你到西南投軍,真刀真槍和蠻夷干”,常承祖大吼著,在頭前給眾人開路。

人們畏懼他的王爺頭銜,不敢對其過分無理,不情愿地散出一條縫隙,怒目送他們離開。

“我呸”,一個圍觀者重重地向地上吐了一口痰,仿佛砸在姑蘇朱二的臉上。。“談判時收倭寇好處,主持海關吃番邦回扣,死有余辜,自殺,真便宜了他”!

“是啊,應該千刀萬剮才對,真是便宜了他”!周圍的人紛紛附和。

“你們有證據么,誰有,拿出來給大伙看看,我馬上磕頭給大伙賠罪”!小北海王猛然轉過身來,對著圍觀者質問道!

他繼承了常茂體魄,本來就高出眾人一頭,盛怒之下,更顯高大威猛。

“我是沒有”,離他最近的一個秀才退縮了兩步,喃喃地解釋:“可是大伙都這么說!大伙都這么說的,難道還會有假?”。

“朱大人主持海關,為咱做過不少好事,應該不會是漢奸吧”,一個看熱鬧的商人喃喃自語,聲音很小,在鼎沸的人聲中激不起半分波浪。

半個月后,悲痛不已的皇帝終于下旨,以帝王之口證實了朱二的清白。將“追隨先帝,縷立奇功。汗馬宣勞,純勤不二”等贊語,賜給朱二作為身后哀榮。并集百官之議,贈懷遠王,謚忠敬。其職,以皇帝的妹夫,駙馬耿璇代替。市泊司與海關的權力沖突隨著耿駙馬的到任終于告一段落。

辦完了姑蘇朱二盛大隆重的喪事,工部尚書周無憂主動上書祈骸骨,交出了手中的權力。建文皇帝挽留再三,見周無憂去意已決,恩準了他的辭呈。這位大明的前工部尚書動作迅速,在辭呈被準許的第三天就買舟南下,遠遠地躲到瓊州(海南)府,比發配罪臣走得還遠。而他的繼任者郭任接手工部后,立刻暫停了大小利民設施建設,將全部精力轉到生產上來。“今日儲財粟,備軍實,果何為者?乃北拒燕,南討黔”,這位新任工部尚書在給皇帝密折上如是說。至于虎視眈眈的帖木兒,建文君臣早已忘記了威脅的存在,沐家在南方打得不錯,宣揚了大明天威。據西北八百里快報,帖木兒經派來的使者已經走在半路上,不日就會到達京師,向大明君臣解釋他的忠心。

《明。第三卷國難第六章家(三)

紛紛揚揚的白雪籠罩下,一支看不到尾端的車隊浩浩蕩蕩地走近了居延海。盼望了一個秋天的牧人們像迎自家兄弟一樣迎上前去,拉著隊伍中的大小商人們向氈包里走。蒙古人天生豪爽,特別是在豐收年景,即使從沒見過面的旅人都要拉進自己的帳篷喝兩杯,更何況這次來的是揣著白銀的關內老客。

老哈斯與老敏圖互相攙扶著走進人群,今天酒喝得有些多,他們的腳步有些趔趄。一個好心的小伙子上前攙扶,被老哈斯重重地推了一把,訕訕地躲開了。此時部落里已經開了鍋般熱鬧,個別性急的毛頭小子已經將自己準備出售的牛羊從柵欄里趕了出來聚攏在一堆,只等族里長輩和商人們談好價錢就開始宰殺。**們則提著銅壺穿花蝴蝶般在人叢中穿梭,看著哪位馬車夫的銅碗空了,立刻走上前去斟一碗濃濃的奶茶,替他驅散身上的寒氣。最開心的是孩子們,扎成堆兒擠到商隊的售貨車前,用平時和伙伴們玩“嘎查”贏來的小銅錢換一二百小炮仗,逐個拆散,拿著供奉神明的香火在雪地中迫不及待地放將起來。乒乓的爆竹聲**好聞的硝煙點綴著節日的氣氛。

“高扒皮,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這么多年,你活得好嗎”?老敏圖唯恐小輩們過分熱情著了高德勇的道,分開人群,擠到胖子的坐騎前。

高胖子正和部落中的幾個熟人打招呼,聽到身邊有人問話,知道是部落中的長者來了,轉過身,沖著對方一呲牙,“西北風,你這居延海邊一年到頭除了西北風還有什么。老敏圖,你好像活得很結實啊,不愧是吃羊鞭長大的漢子”。

“你這天殺的老騙子沒死,我還不好好活著,走,上我包里去,我有好酒預備著”!老敏圖笑著回敬了高德勇一句,從部族少女手中接過一個冒著熱氣錫壺,倒了一碗馬奶酒,高高地舉過頭頂。

這族長親手敬的下馬酒,高德勇哪里敢喝。叫一聲使不得,拔腿跳下了馬背。雪地上被胖子生生砸出一個大坑,馱了高德勇一路的突厥良駒興奮地打個響鼻,得、得、得跑到一邊自己從雪下覓青草。顯然這一路上,馬兒也被高胖子那超出常人一倍的體重累得不輕。

“有什么不敢,你大老遠跑到我家來,難道敬你一碗酒還不應該”?老敏圖假做生氣地皺起眉頭,酒碗端在高胖子的面前不依不饒。

“外邊冷,咱們到你包里喝還不行?這碗酒,咱們就祭拜了庇佑咱蒙古人生生不息的長生天,如何”?高德勇抱住老敏圖的肩膀,硬將對方的手臂壓下來。二人手把手,如多年不見的好兄弟般將下馬酒揚向半空。

濃烈的酒香順著北風飄蕩,漫天飛雪仿佛也被這淳厚的酒漿熏醉,打著旋,從急促轉向緩和。此刻,每一座家氈包都飄出了肉香,每一戶牧民的家里都傳出了歡歌。走在隊伍后的商人們陸續趕到,按照遼蒙聯號老伙計的指揮,將各自的車馬收攏好,按車上所載貨物的種類分組聚集在一起。今年的商戶來得雖然晚,卻遠遠超過了往年的規模,一會兒功夫,居延海邊已經出現了一座車城,人喊馬嘶,曠古未有的熱鬧。

奇怪,今年怎這么多商戶光臨我這小廟。老敏圖用手拍了拍高德勇肥厚的脊背,警覺且一語雙關的說。“胖子,我的酒可是只敬兄弟,不敬外人”。

高德勇走了一輩子江湖,豈聽不出老敏圖話中有話,抱著對方的手臂緊了緊,大聲笑道:“瞧老哥你說的,不把你當兄弟,還用我親自帶隊來?咱遼蒙聯號又不是后繼無人了。你放心,這次,你們部落里每一筆買賣我都不問,全交給伙計們管。咱們老哥幾個只管喝酒”!

“說話算話,你的十太太也不準插手”,老哈斯趕緊打蛇隨棍子上,將眼睛瞟向提著小皮藍子的晴兒。

晴兒肩披一件火狐貍皮大氅,雙手拎一個大大的黑色皮箱,靜靜地跟在高胖子身后。仿佛部落里的熱鬧全與自己無關一般。越是這樣,越襯托出了她與眾不同的美麗。地面上的積雪剛好沒過她的鹿皮小蠻靴,而天上飛雪敵不過火狐貍皮,繞著圈子在她身邊飄舞。部落里數個前來迎接客人的小伙子定力不足,三分魂魄造就被勾走了兩分半。癡癡迷迷地跟在晴兒身后,壓根兒記不起自己的職責。

“好說,好說,晴兒,跟著我到老敏圖的狗窩喝酒,他的氈包是這方圓百里最大最暖和的”,高胖子仿佛突然轉了性,大大咧咧地答道。

老哈斯輕咳一聲,掄起蒲扇大的巴掌假做拍雪,將丟了魂的小輩們挨個拍醒,邊拍邊吩咐道:“還楞著干什么,還不去給高爺帶路,順便出一個人到我家,讓小吉布他娘將陳年的燒刀子從雪里挖幾壇子出來,今天你們如果不把高爺放倒了,明天我將你們全部趕出部落去”。

幾個小伙子臊得老臉通紅,受驚的兔子般跳走了。高德勇望著他們背影大笑道:“別怕敏圖這老邦菜,他把你們逐出部落,那遼蒙聯號正缺人手,我給你們每人寫封推薦信。保證有人雇你們,等賺了錢,娶十個八個漂亮娘兒們回來,羨慕死這老家伙”!

眾人說說笑笑進了敏圖家待客用的大氈包,這個氈包是專門為貴客準備的,平時沒人住,打掃得很干凈。部落中幾個望重的老人都被敏圖派人請了過來,眾人圍著方桌坐成一圈,屋子里立刻添了幾分暖意。須臾,老敏圖的兒媳婦帶著幾個少女走進,在桌子上擺上各色茶點,炒米,黃油,鮮奶酪。幾個壯小伙子抬進一個巨大的銅爐,在里面加滿精炭,用火折子點了松燭一熏,立刻有淡紅的火焰從銅爐子中冒了出來,帶著淡淡的木香,熏暖氈包四壁。

“地道,這么多年,我就忘不了這味兒。”高胖子端起面前的奶茶,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氣,仿佛被陶醉了般說。幾十年西域和中原間穿梭,所有快樂日子仿佛都隨著這口香氣拉回到眼前。

“阿爾思楞,你想這口兒,不妨回來住下,難道還怕吃窮了我么”,老哈斯叫了聲高胖子的蒙古名字,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高胖子與晴兒都進了帳篷,蒙古人家的生意自然交給小輩中的杰出者去出面打點,老敏圖和老哈斯不必操心過多,集中精神對付這兩位正主兒才是正經。

“不行,老了,我筋骨再也吃不住海邊這地獄般的風寒。這次我是陪著商隊順路過來看看幾位老伙計,明年我的生意都交給了幾個兒子,明年我就再不會過來了”。高德勇輕輕地品了一口奶茶,仿佛品世間第一美味般,仔細地體味那留在**上的每一分香濃細滑。

這胖子今天真轉了性子,老哈斯狐疑地看了看在座的幾位老漢。那幾個老漢也不解地東張西望,非但胖子表現不正常,晴兒的表現也奇怪,自從進了氈包就按蒙古人規矩站在桌子邊,小心地給眾人添茶倒水。這對奸商搭檔當年騙了多少老江湖,從來沒人見過高德勇放棄臉上那招牌式的憨笑,也從來沒人見過晴兒變得如此文靜。可今天,眾人全見到了。見到了他們身上新婚夫妻般的扭捏,未出過遠門的牧民一樣的真誠。

“我看你是錢多燒的,像我和老哈斯一樣每天在馬背上巔巔老骨頭,什么寒都能驅散。你不來也罷,以后我們去中原看你,住在你家不走。”老敏圖盡力說笑話調節氣氛,他才不相信高德勇的鬼話。天底下除了皇宮外,還有高胖子不敢呆的地方!

“那敢情好,我一定好酒好菜伺候諸位,大伙別嫌路遠就成”,高胖子喝干了自己的奶茶,轉頭對晴兒招呼道:“晴兒,把咱們給幾位老朋友的禮物拿出來”。

俏晴兒答應一聲,提起放在門邊的皮箱,從腰間荷包里掏出把鑰匙小心地打開皮箱上面的銅鎖,將兩個翡翠雕成的酒瓶和幾個玉杯輕輕地放到了桌面上。紅色的酒光瞬間從翠瓶中透了出來,逼得炭盆中的火焰都失去了顏色。

幾個蒙古老漢的眼睛一下子從奶茶轉到了酒瓶上,心中暗道,這么漂亮的酒瓶,大伙從來沒見過,高胖子的確富可敵國。

“打開一瓶,然后坐在我身邊給幾位老哥添酒”,高胖子拍拍自己身邊的氈墩兒,招呼晴兒坐下。

“我還是在一邊給大家添酒吧,你們男人喝酒,我怎能坐過去”。晴兒如小媳婦般乖乖地答了一聲,轉身到皮箱里去找開酒瓶的家什。

蒙古人吃飯,**照例是不得坐在桌前的,老敏圖知道高德勇這么做是不愿讓晴兒站著受累,樂得做個順水人情,笑著吩咐道:“不妨,你是客人,不必守這個規矩。再說,一路上風餐露宿的,我們怎好再讓你站著”!

晴兒抿著嘴,溫柔地笑了笑,小步走到高德勇身邊,將一瓶酒的蓋子慢慢揭開,然后用一個彎彎曲曲的家什將木塞子小心翼翼地擰了出來。

“葡萄美酒夜光杯”,幾個暖玉雕成了杯子被冰冷的酒漿一激,緩緩地杯口處升起淡淡的青霧,陳年的葡萄酒香味伴著青霧飄滿屋子,鉆進每個人的鼻孔,順著喉嚨鉆進胸膛,像嬰兒的手一樣輕輕地在心頭出撓了幾下,讓人咽喉不住地上下顫抖。

“好酒,好杯子,高胖子,你真會**”!老哈斯第一個忍不住,端起夜光杯一飲而盡,濃烈的酒漿立刻將其的老臉燒成美酒顏色。伺候在桌邊的晚輩見狀,趕緊跑出去催下酒菜。兩個少女將一只煮好的羊放在銅盤上托進來,首尾俱全,輕輕地放到了桌子上。

晴兒從銅盤上拿起銀刀,切下羊頭肉,恭恭敬敬放到老敏圖面前。這孩子懂禮,老敏圖點點頭,也從銅盤上拿起銀刀,切下羊肋肥嫩處回敬給了晴兒。一來一往,仿佛二人是父女兩代牧人,帶著女婿走親戚一般溫馨。

屋子里氣氛逐漸濃烈,俏晴兒揮動小刀,不斷將肉布到各位長者的面前。這些都是高胖子跟她閑聊時說起的禮節,難得她有心,居然將一切記得清清楚楚。

一瓶紅酒轉瞬見了底,“這可是三十年精釀啊,你當是燒刀子呢。”高胖子見到眾人牛嚼牡丹一樣的喝法,心疼地不斷嘟囔。

老哈斯成心和他較勁,抓起酒瓶,將最后一兩酒直接倒入了塞滿羊肉的口中,**著這冰火相交的濃烈與溫柔,示威般嘟囔道:“心疼了吧,心疼別拿出來啊。這么好的酒,你不會讓商隊多運些過來么,有多少我們都包了”。

高胖子笑著搖搖頭,一邊開另一個酒瓶,一邊說道:“你以為這酒隨便能買到嗎,這是當年北平葡萄初熟,老穆罕默德親手釀的英雄血。藏在木桶里窖了三十年。去年老穆罕默德卸了書院校長的任,閑著無聊,又重新上火蒸過,一桶酒就蒸完了剩下不到十斤,分了八瓶,用藍田翠瓶裝了,老穆罕默德私藏了一瓶,剩下的兩瓶被燕王在中秋大會上給諸部落分了,女直和金山諸部每位到會的族長才有幸抿了一盞。我這次來是把自己那瓶和老郭那瓶都帶來了,本來給敏圖老哥哥收藏的……”。

北平所釀英雄血當年隨著震北軍的赫赫威名傳遍了天下,無論和震北軍是敵人還是朋友,草原上的漢子皆以能飲一杯英雄血為榮。見到翡翠瓶兒,老敏圖已經知道此酒必非凡品,聽高德勇說是三十年前老穆罕默德親手釀的英雄血,更是為給大家分了一瓶而后悔不迭。再聽說天下總共只有七瓶,那達慕大會上夠分量諸豪杰每人才分到一小盞,心里咯噔一下,比用刀子捅了還難受。當聽到高胖子說是最后兩瓶,再也按耐不住,連忙伸手去阻止高德勇向外拔另一瓶木塞的動作。沒等他將制止的話說出,高胖子已經將翡翠瓶舉起,幾個老人顧不得看族長臉色端起玉杯,一塊送到高德勇面前。

英雄血,喝我的血還差不多。老敏圖疼德悶哼一聲,唯恐落在人后,迫不及待將自家酒杯塞到高胖子眼前。

兩瓶酒怎夠眾人墊底,瓜分了剩余的紅酒之后,老哈斯的燒刀子雖然味同飲水,勉強也端了上來。拍開泥封,眾人推杯換盞,吆五喝六。間或有小輩后生進來給高胖子敬酒,少女端著酒壇進來給客人獻歌,高胖子來者不拒,大碗地干了,連著晴兒都陪著喝了幾碗。

眼花耳熟,老敏圖漸漸從心痛中醒過神,端著酒碗和高德勇碰了碰,笑著罵道:“死胖子,我今天還以為你轉了性,沒想到又被你蒙了。你這兩瓶酒既然是送我收藏的,怎么會在大伙喝了一半時才說,分明就是想與大伙分了它,卻又讓我多落你份人情。說吧,今天你要老哥哥做什么事,別藏著掖著,你越藏著,我越不踏實。還不如干凈利落答應了你,大家好痛痛快快喝酒”!

當然要找你辦事,否則我還算高胖子么。高德勇端起酒碗,與老敏圖碰了碰牛飲了一大口,笑著說道:“老哥哥,除了這兩瓶酒,今天我還給你帶來了別的禮物,你想不想看看”。居延海邊這個部落雖然小,地理位置卻十分重要。草原上英雄如果想入玉門關,首先得奪下此地安頓兵馬。洪武年明蒙最后一戰就發生在這里,戰后朝廷采用小塊分封政策,將居延海周邊的蒙古部落拆分,老敏圖所在部落因為老弱較多,所以被封在此地。但此部老弱在西疆諸小部落中輩分高得出奇,在講求宗族的蒙古人中,輩分即意味著號召力,老人有時比那些失勢的王爺還有威望。

“什么禮物”?桌邊眾人皆放下酒碗,瞪大了渴望的眼睛。剛才那兩瓶英雄血真可謂價值連城,如今瓶子里邊沒有了酒色,方顯出酒瓶之品質,晶瑩剔透,端得是。恐怕這酒瓶也值幾百頭羊。如今聽說高德勇還有別的禮物,大伙焉能不為之心動。

“拿出來吧,我這次一并收了,大不了把老命都賣給你,還怕給不了你回報不成。”!老敏圖豪情干云地笑道。

高德勇趔趔趄趄站起身子,在晴兒的攙扶下走到窗邊。雙手猛然**,將氈包的小玻璃窗子推開,指著窗外被雪染成白色的車隊和歡樂的人群對老敏圖說道:“老哥哥,你看,這就是我給你,給咱西疆蒙古諸部的禮物,北方六省有頭有臉的商隊我差不多全給拉來了,你這居延海邊沒有的,他們都賣。你這居延海邊有的,他們都能買。由遼蒙聯號給你們雙方出擔保,老哥哥,這份禮物,你接還是不接”!

《明第三卷國難第六章家(四)

早知道高扒皮的酒不是那天么好喝的,卻沒想到這酒只是一個引子,后邊那份無形的禮物撲面壓過來,重若泰山。

接,還是不接。老敏圖,老哈斯,在座的所有老人全部楞住了。窗外的飛雪**風聲和牧人的喧囂飛進窗子,落到羊肉上,酒壇上,人們的臉上。居延海現在名義上隸屬大明,但大明并未在這里駐軍。此地乃銜接西北蒙古諸部和中原的要沖。去西北的商隊都會從此經過。如果和北方六省建立一種實質上的合作。那意味著整個湖面明年將變成金子般顏色。老敏圖和漢人打了這么多年交道。知道這種合作的價值。可建立了這種合作后,部落付出的代價也不會小,至少在帖木兒東來時,要選擇失信與北方六省,還是于定西軍合作對帖木兒。

“阿爾思楞,我,我記得你是帖木兒的結義兄弟,救過他的命!”老敏圖站起來,**合上窗子,一雙醉眼剎那清醒。

高德勇看著老敏圖眼睛,鄭重的搖了搖頭。“就算他是我親哥哥,到我家里來搶我的**和家產,我一樣要和他抄家伙!”

老敏圖頹然嘆了口氣,身體慢慢馱了下去,仿佛將整個居延海都扛到了肩膀上。他慢慢的挪回桌子,給自己倒了杯燒刀子,小口小口的抿著,顫抖著嘴唇,不肯再說話。

“原來敏圖叔也怕,爺,您還是別逼人家了。不然讓人家說咱們拿兩瓶酒,就騙了人一個部落的命。”俏晴兒輕輕的將高德勇也拉回座位,抱起酒壇一邊給大家斟酒一邊說:“大伙就當沒聽見胖子說什么,繼續喝酒吧。”

聽了晴兒的話,仿佛喝下的所有葡萄酒都涌到了臉上,老敏圖由小口抿酒改成大口狂灌,大口狂灌又接著變成了整碗傾倒。接連喝了四大碗。老敏圖才調整好呼吸,艱難的對高德勇說道:“胖子,高爺,不是我不幫你,你也知道,我們幾個只是年齡大一些,部落里的事情,你還是到海后邊問問那幾個王爺好。”

“算了算了,喝酒,喝酒。”高德勇笑著端起酒碗,挨個和大伙碰了碰,“他們算哪門子王爺,我還有帖木兒和大明的雙份封號呢。我今天是順便來看看故人,既然大家都老了,我也不多給大伙惹事。明天散了集,我帶著商人們去別處轉悠去。”

聽了這句話,幾個老家伙的臉明顯的抽抑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一車車銀幣從眼前溜走。老敏圖放下酒碗。用目光挨個掃過眾人的臉。看到了滿眼的期待與失望。高胖子今天的確沒打算騙大家,他只是拿來了一個無法抗拒的放在大伙面前,讓大伙自己選擇接受還是拒絕。

“胖子,先說說你要什么,我們再決定接不接你這單子買賣。”老哈斯不忍心看著到手的財富飛到別處,慎重的出言詢問高德勇的底限。

“其實你們也猜到了。我們北六省商人希望大家在帖木兒來時,不要與他合作。”高胖子親手將眾人面前的酒碗添滿,慢吞吞說道:“不是要你們沖在前邊當炮灰。我高德勇沒那么卑鄙。我們只是希望大伙不要和帖木兒合作,草原那么大,隨便搬個家也比拿自家牛羊喂狼強。”

“你是要我們在帖木兒來時遷走?”老敏圖試探著問。這個要求比他預料得低得多。并不會讓族人付出血的代價。

“我只要求大伙不與他合作,也別給他提供糧草。至于你們是搬家還是和他動家伙。那是你們的事,我不干涉!”高胖子笑著用酒碗和眾人碰了碰。一飲而盡。

“好胖子,我們就這么定。”老敏圖也抓起酒碗,一干到底。蒙古人逐水草而居,搬個家還不簡單。況且誰愿意將辛辛苦苦喂養大的牛羊送給一個來歷不明且受了神明詛咒的瘸子。

雙方碰完了杯,也代表了今天雙方交涉的主題已經結束,大伙都了卻了心事,喝得愈發不知節制。幾個老牧人招架不住,先后歪斜著倒了下去。只有老敏圖還在堅持。一邊喝,一邊摟住高德勇的肩頭,小心的問道:“胖子,這次是燕王和郭大人派你來的么?”

“不是!”高胖子已經不勝酒力,卻不知道收斂的又給自己倒了一碗燒刀子,一邊喝,一邊含糊的說道:“沒人叫我來,是我要出遠門,自己過來還了這個愿。”

“還愿,胖子,你許了什么愿。”老敏圖不解的問:“讓佛祖保佑你發財,還發得還不夠多么?”

“不是。”高胖子歪著身子,用手臂指著東南方,喃喃的說道:“你們這些沒根的人不懂,那是我的家,家,你明白不?”

家,這個概念,在游子的心中才最清晰,也許它是破瓦寒窯,也許兄弟之間誤會甚多,但卻絕不許外人前來玷污,無論這個外人打著什么名義。

邵云飛站在一艘軍艦上,借著望遠鏡向遠處的海面。海天相接處,隱隱已經可以看到帆影,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遭遇戰,炎黃艦隊這種逐港攻擊的方式讓巴赫馬尼、維查耶那加爾,奧里薩等幾個小國不得不聯合起來,并在一起與邵云飛指揮的聯合艦隊來場對決。

“敢去打中國的主意,我就在海面上端燒你的尾巴。”武安國笑著放下望遠鏡。海戰不是他的強項,他樂得做一個分艦隊指揮官給邵云飛打下手。實際上這片海域上沒有人比邵云飛更會打海戰,沐家艦隊那些年青軍官跟在邵云飛后邊沒少學了東西。以至于黔國公沐冕將全部水軍家底都派了出來。交給了邵云飛在實戰中培訓。

雙方目前合作還算愉快,葉風隨、邵云飛和沐冕都是有大局觀的人,阿拉伯水師來臨之前,清理干凈孟加拉灣,把戰火擋在南巫里之外是大伙的共識。所以眾人盡力都不在一些利益小節上糾纏。大伙都信任武安國這個外來戶,所以更多時間,武安國成了替三家公平分臟的裁判。在每一次行動前盡量公允的做出利益分配方式就是他的職責。

但愿這場戰爭能避免另一場戰爭的爆發,有時間,武安國一廂情愿的設想。他對帖木兒沒有太深印象,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帖木兒還算他與北平眾人自己扶植起來的強敵。在他記得為數不多的歷史知識里,根本就沒有提及這個人的存在。更甭說他來威脅大明。但是歷史上很多沒有發生的事件。偏偏在武安國到來后發生了。所以武安國只能憑借現實而不是自己所記得的歷史知識去應對這個難題。

由目前的情報分析,帖木兒利用當初與大明共同對抗北元的協議,購買并仿制大明新式火器,統一了整個阿拉伯世界。所以眼前這場戰爭已經不限于國與國之間,而是整個華夏文明和變異了的穆斯林文明之間的沖突。作為卷入沖突的一方,大明顯然沒有準備好。帖木兒用鐵血和欺騙取得了整個世界的支持,而眼下的大明朝卻處于內戰的邊緣狀態。

燕王朱棣不是一個可以隨便可以左右的人,朝廷中的黃子澄等人做事也喜歡甚至刻意去走極端。南方官員們打著秩序與理學的“圈地運動”,已經軋干了百姓腰間最后一點財富。這些只懂得掠奪不懂得創造,貪官污吏辜負了安泰皇帝高薪養“廉”,希望他們能夠用不法贓款創造出更多財富的初衷。不將北六省收回來,南方的朝廷很快將無力支撐。而北方六省亦因為南方民間的貧瘠而生產相對過剩,不將盡快南方貪官手中的財產來一次再分配。幾年后眾多工廠就不得不停產。

無論從什么角度來看,內戰似乎已經不需要找理由,可戰后如何讓大明走出歷史的輪回?戰后的大明是否能扛得住帖木兒的傾力一擊?更何況歷史中記載的那些血淋淋的殺戮。那無數次漢人對漢人的屠城,那場對方孝儒的瓜蔓抄。

武安國并不知道怎么擺脫這個困局,他早已不敢再認為自己可以隨意改變任何悲劇的結局。事實上,當他努力改變一個悲劇后,總會有另一個悲劇意想不到的誕生。就像他傾力救了藍玉。卻賠上了自己的好朋友常茂。將戰火拒于國門之外,將內部矛盾轉移到外部沖突中已經是他能想出的最好辦法。雖然很多人將他看成無所不能。但無論是對整個大明還是對當面時局,武安國都很無奈。甚至更多的時間是無力。

盡力拖延內戰的時間,用這個時代人自己的手和大腦去解決自己的問題。這是武安國唯一的想法。他的體力和精力都已經大不如前。之所以遲遲不肯放棄,不過是因為后世那些深重災難和身邊的這些朋友。

“打劫,打劫,我是強盜祖宗!”詹無咎輕輕的搖動火炮手柄,調整艦首炮角度,戲謔的說道。孟加拉諸盜在海上橫行多年,現在終于惡貫滿盈,他們那些伎倆在邵云飛這個海盜祖宗眼里簡直就是兒戲。無論是偽裝成漁船,還是假扮成商隊,只要被邵云飛看見,一下子就能拆穿其真面目。

孟加拉諸國海盜絕對不是炎黃艦隊的對手,武安國和邵云飛刻意**出炎黃艦隊的攻擊意圖,并且有意拖延戰機等待孟加拉灣沿岸各國的海盜與水師集結,為的是鍛煉艦隊的協調配合能力。如今手中這支聯合艦隊,已經集中了邵氏、沐家和南洋豪杰手中的全部精銳,幾個月后如果土耳其帝國參與這場戰爭。他們派出的戰船數不會少于二百艘。

“乒”一聲號炮在半空中炸響,隨著歡快的嗩吶聲,一面烈焰鳳凰旗緩緩升到旗艦的主桅桿上。郭楓居中,葉清揚居左,沐家少帥沐斌居右,三艘先鋒艦直接向敵陣上角撲去。幾艘稍小一點的月級戰艦調整風帆,**在郭楓身后。隨后是邵云飛的旗艦,在主桅桿上那串信號旗的不斷調度下,整個艦陣如同瞬間有了生命般,嫻熟的組成一條巨龍。

孟加拉灣諸國的艦隊也發現了自己的對手,主艦隊排出一字陣,鼓足風帆搶向上風口,如果此時有人站在半空中。一定能看到兩條長龍撲向了同一點,仿佛那里真的隱藏著稀世珍寶。

“哄”,兩支正在靠攏的艦隊幾乎同時開火,整個孟加拉灣都隨之一顫。巨大的水柱在洋面上跳起來。無數惡魔在水路伸出利爪。爆炸聲,炮彈撕破空氣的呼嘯聲,水手受傷后的哭喊聲,各級軍官的叫罵聲,還有協調戰船行動凄厲的嗩吶聲交織在一起。誰也無法壓倒誰的調子,共同奏響死亡世界的一曲歡歌。

兩支艦隊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先鋒艦上的水手已經可以看到對方臉上血漬,孟加拉諸國在邵云飛手中吃了虧后,也學著給自己戰艦裝上了艦首炮。所以第一波對射中郭楓并沒占到太大便宜。仗著自己這邊是“T”字陣而對方是長蛇陣的隊形優勢。炎黃艦隊的三艘先鋒艦將孟加拉海盜的首艦打起了火。但葉清揚的座艦也被流彈擊中了副桅桿,冒著濃煙拼命堅持。

葉清揚本是葉家送到沐家的人質,輕取達卡城后,為了表示雙方之間的信任,黔國公沐冕將他又送回到邵云飛的艦隊中。他不愿意回去看葉風隨在海盜共和國內和國王們的血腥爭斗,就留在邵云飛身邊做了一名艦長。而黔國公沐冕的長子沐斌恰巧也在邵云飛手下鍛煉,很快葉、沐二人與郭楓就成了好朋友,每次出戰都沖在第一列。

“發信號給邵老大,準備做轉彎配合。”郭楓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大聲對副手吩咐,按照邵云飛的安排,三艘先鋒船算是一個小分艦隊。作為分隊長,郭楓可以根據占據上的實際情況對戰術進行調整。

五面信號旗三上兩下升起在郭楓所在的一號艦上,幾乎與此同時,邵云飛所在旗艦上也升起了同樣五面信號旗,龐大的艦隊猛然一頓,隨著一陣劇烈的火炮射擊,航線向內偏了十五度。

“火銃手,火銃手上甲板。”隨著水手長的吶喊,三艘先鋒艦的兩船舷邊站滿了端著火銃的戰士。操炮手將發燙的火炮擦拭干凈,**火藥袋子,將專門殺傷人員的葡萄彈和火藥一塊添進炮膛。幾個水手一起發力。順著軌道將火炮推向舷艙。

就在此時,兩支艦隊的先鋒接近到了臨界點。調整了方向后炎黃艦隊的三艘先鋒艦船頭斜對上了對方首艦的側舷。頓時處于極其不利位置。數百枚炮彈同時飛來。冰雹一樣落在三艦的周圍。在最外圍的三號艦又吃了對方兩枚炮彈。左前方被**了一個大口子。幾個水手抱著木板和棉被沖了上去,冒著彈雨將進水處堵住。

“加速。”郭楓一聲令下,他所在的一號艦猛然提高速度,直接扎向對方首艦的船尾。沐斌與尹清揚同時發動。三、四號戰艦一左一右護在一號艦兩旁。無數船槳從戰艦底艙伸出來。操槳手們冒著炮火。推動戰艦穿過重重彈幕。海面上被爆炸掀起的劇浪一個接一個打在大伙的臉上,沒有人為巨浪所動。偶爾有人被彈片擊中。軟軟的倒了下去。立刻有人沖上來接替他的位置。

海水沸騰了,咆哮了,被人血染成了紅色。又被炮彈炸起來。將潔白的船帆染成赤紅。在腥風血雨里,炎黃艦隊三艘先鋒戰艦夢幻般插在了敵艦隊的首艦與次艦之間,隨著水手長一聲號令。槍炮一同開火,子彈如雨點一樣潑在敵方首艦與次艦的甲板上。將上面的炮手和火銃得抱頭鼠竄。這才是變陣的最終目的,炎黃艦隊以三艘旗艦為龍頭,硬生生從孟加拉灣諸盜的艦群中插了進去。將對方的隊形硬生生切為兩段。

標準的橫對豎,這是水師作戰手冊中最基礎最具優勢的狀態。各位艦長同聲發出歡呼。將無數發炮彈還給了孟加拉灣群盜的戰艦。離炎黃艦隊最近的幾艘戰船當即中彈,兩艘戰艦被打壞了桅桿和船舵,絕望的在洋面上打著旋,接受一波又一波的炮擊。一艘大船燃起了熊熊烈焰,水手們慘叫著放棄船只,下餃子一樣跳入幾乎沸騰的海面。海面上可以救生的東西不鈴鐺,他們這樣做相當于把生存寄托到戰勝方仁慈的救援上。如果此戰打上一天一夜。落入水中的大多數人將在絕望中等待死亡的來臨。

離郭楓最近的敵首艦狀況最慘,在三艘先鋒艦的輪番對船員的打擊中,艦長全部陣亡。水手被射殺過半,失去控制的船只像死魚一樣在海面上隨波浮沉,根本不知道該駛向何方。孟加拉諸盜的旗艦見己方的船一艘艘沖上去接受敵軍炮火洗禮,趕緊發出旗語,走在最前方的幾艘戰艦分散開來。各自為戰。與炎黃艦隊距離較遠的其他艦只則改變航向,整個艦隊調整龍頭,向左下方橫去,希望利用遠距離迂回再次搶占上風口。

這是一種壯士斷腕的打法,在如此大規模的海戰中,留下來斷后的那幾艘船已經喪失了生存機會。炎黃艦隊如巨龍般一卷身軀,輕松的將送死的孟加拉灣海盜盤在里圈。一波波彈雨落下,兩艘戰艦直接被送進了海底。剩下了幾艘被打得百孔千瘡,不得不落下風帆,**了白旗,在勝負未分曉前先行投降。

“三艘先鋒艦出隊受降,然后進行水上緊急修理。”邵云飛的旗艦上又發出一連串命令。郭楓三人不情愿的讓開航道,轉換成豎一字陣,逐個接受敵艦的投誠。邵云飛帶著剩余的眾艦順著風舒舒服服的兜向下,轉到孟加拉海盜主艦隊身后,銜尾攻擊。海戰中沒有騎士精神。將敵方逼入劣勢就一定壓住他不給他翻身機會。邵云飛是老艦長,在血與火的洗禮中積累了足夠多的經驗。足夠讓孟加拉灣海盜聯合艦隊覆滅的經驗。

主戰場的不遠方,武安國所帶領的分艦隊也與孟加拉海盜的分艦隊交上了火。沒打過海戰的武安國將指揮權完全放給了邵云飛派給他的副手,自己站到了艦首炮裝填手的位置上,替詹無咎輸送炮彈。詹無咎年青力壯,有心在武錚面前賣弄本事,操縱兩門艦首主炮輪番射擊,專門揀對方桅桿下方招呼。十幾炮打下去,真有一艘敵艦被他擊斷了主桅桿,船速一頓,讓整個艦隊的陣型都為之遲緩了一拍。

“好小子。”武安國高興的賞了詹無咎一巴掌。對方陣型發生散亂,會給己方造成了可乘之機。果然不出其所料。自家艦隊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將炮火集中**敵方受上的戰艦上,一下子在對方陣型中打出條缺口來。

詹無咎調整炮口,轉頭給了武錚一個笑臉。“我還不錯吧,雖然第一次打海戰,也不比葉家那小子差!”

“懶得理你,小心!”武錚跺了跺腳,假做生氣的說道。詹無咎像尾巴一樣跟著她來到南洋。小女孩豈能不知道對方心思。但是在戰場上。她不敢過多分心,她要用自己的力量保護父親安全。

武安國拍了拍詹無咎的肩膀,笑著轉身走進了船長室,這場戰斗至此已經沒有什么懸念。年青人的笑聲和活力讓他感到很溫暖。眼前這個詹無咎雖然莽撞了些。但無論人品和能力都很合他的心思。詹家已經幾次提起婚事,武安國希望女兒自己選擇自己的幸福,所以一直沒表態。武錚的年齡在這個時代已經算大姑娘,但這個結合了父親與母親叛逆一面的女孩也卻從來不為自己的婚姻大事著急。讓劉凌私下里沒少和武安國抱怨。

“葉家那小子,葉家那小子。”武安國想著詹無咎那不無醋意的話,這又是一個他解不開的局。做人家未來老丈人的總不能帖到詹無咎耳邊提醒說:“小子,追女孩子不是你這么追的,要看講究策略與招數。”

“難道他們都沒發現葉清揚沒有喉結嗎?錚兒明明知道,為什么不告訴詹無咎?”武安國笑著推開船長室的窗子,看著自家的主艦隊從斜上方殺回來。將敵方的分艦隊包圍分割。

“這就是生活,當你不知道方向時,不如盡力做一些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哪怕改變的僅僅是一個局部,甚至改變的僅僅是自己。”此刻。武安國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另一平行時空的來客。實際上,他早就忘記了這些。幾十年,無時無刻,他都把東方那片土地當成了自己的家園。

孟加拉灣外打得越熱火朝天,中國南海越風平浪靜。七洲洋山(海南島附近),幾艘貨船逆風前行,船只打著官旗,吃水很深,顯然是一個朝廷的大官撈足財產,準備回家安享天年。

突然間,遠方的珊瑚礁里鉆出二十幾條小劃子,無數赤精著膀子的大漢撐動小船,快速的向貨船接近。邊追。邊唱起自編自譜的水歌:“哎——英雄不讀詩書,大海大洋居住……”

不好。遇上不要命的海盜了。水手們驚恐的跑到甲板上。拼命調整風帆加快航速。船老大沖出船長室,慌慌張張的跑進客艙。向里邊的貴客匯報,“官爺,官爺,不好了,不好了,海匪,海匪!”

“海匪?”客艙里讀書的官老爺吃驚的抬起頭,迷惑的問。

“海匪?是海匪,我,我看到了他們的大旗。”船老大緊張的匯報。靠近陸地的洋面上不時有水師巡航,一直非常平靜,船老大自己也從來沒想到會遇上劫匪。一邊向官員匯報,一邊沮喪的想,早知道這樣,不如不載官府中人了,海盜肯定是沖著這個官兒來的,可他不像貪官啊!

“不要慌,我出去看看。”那個官員看樣子見過大世面,幾句話安頓好自己的家眷。隨后輕輕的在書沒看完的地方折了個角,收拾好筆墨紙硯,慢吞吞的提著把火銃出了艙門。

隨船的十幾個家丁已經都趴到了船舷后,每個人手中都握了把長長的步兵專用火銃,緊張的盯著越靠越近的小船。站在甲板上,已經可以看到海盜們的猩紅戰旗,上面歪歪斜斜的書著,“替天行道”四個大字。

“這手字寫得真夠臭的。”致仁高官笑著評價了一句,吩咐家丁先不要開火。走到船舷邊,對著氣勢洶洶的海盜們喊道:“誰是當家的。出來說話!”

海盜們也看到了對方船上的火銃,知道今天這個貪官兒扎手,放慢了前沖速度,幾個忠心的手下簌擁著一個彪形大漢走到船頭,大專呵斥道:“停船,停船,咱瓊洲好漢只劫貪官,不害百姓!”

看樣子這個就是首領了,老官員請船老大放慢船速,笑著對海盜首領抱了抱拳說道:“這位兄弟不知怎么稱呼?”

“呸”,被尊為好漢的家伙沖著客船吐了口吐沫,“誰跟你是兄弟,你們這幫家伙刮起地皮來不眨眼睛,哪個不是撈足了才跑,然后找個官府抓不到的地方躲起來享福。謝了,某家沒福氣,不敢和你稱兄道弟。識相點,把火器收起來,我們只分財產,不傷你性命。”

“對,你這狗官,連女都不如。怎么配和我們做兄弟。女命了人的錢還知道好好伺候呢,你們拿了人家的錢還騎在人頭上做老爺。”

“我們搶劫還知道找沒人的地方下手,你們整體明著搶!”眾海盜七嘴八舌的叱罵道,對這個上來套近乎的狗官十分不滿。

被罵做連女都不如的狗官不惱不怒,依舊笑吟吟的問道:“我是朝廷的官兒不假,怎么你們就認定了我是貪官呢?”

“少廢話,我們盯了你三天了,你這船吃水如此深,裝得不是紅貨是什么,當官的不貪,你們中間有不貪的嗎?”

“哈哈哈——”眾海盜大笑,大明朝廷有不貪的官兒么?有么?誰也沒見過。

“哈……哈……哈……”官員模樣的人仰天大笑,幾乎把眼淚都笑了出來,當官的就一定貪,這大明朝廷到底怎么了,竟然在百姓眼中落得如此不堪。用手指了指自家船隊對著強盜們坦蕩的說道:“好漢們,盡管上來搜罷,任何屬于某的東西你們覺得有用,盡管將這艘船上的東西拿去分了。要是沒用。就全部還給在下,如何?”

“上前搜?注意別傷了人。”海盜頭子大聲命令,大概他也覺得眼前這個狗官行事出乎預料。所以特地加上了一句。“別驚嚇了狗官的家眷。”

“讓他們上來吧。”官員擺擺手,將全部家丁收攏在自己身后。家丁們不情愿的聚攏起來,手中的火銃遙遙指向海盜頭子,時刻準備著和海盜們翻臉。

半個小時過后,幾個爬上貨船的小海盜垂頭喪氣的爬下了船。沮喪的向首領匯報:“頭,全是書,三大船書,根本沒紅白之物。”

“什么書?”海盜頭子驚訝的問。

“我,我們不識字,看,看不出來。”小嘍啰們慚愧的講。

“笨難道你不知道現在當官的都用金票了嗎?再去搜,搜他身上。”海盜頭子自覺丟臉,生氣的罵道。居然將滿船的書當成了紅貨。今天這個跟頭栽大了,以后還怎么在同伴面前發號施令?

“這,搜他的身,這,這不,不太好吧。”小嘍羅看著那個氣定神閑的官員,還有那群抄著火銃要拼命的家丁,畏縮的說。

海盜頭子剛要罵他沒用,猛然聽到船上傳來一聲興奮的喊叫,“頭,在這里,我搜到了,我搜到他家的帳本了。”

兩個小嘍羅抬著一個劈開的箱子走出內艙,高興的向首領邀功,“我們發現了這個箱子的夾層,看到了帳本,您看,這個字我認識,是拾,那個,那個,好像是個柒,里邊涂改了好多處,肯定是帳本。”

船員上的官員臉色變了變,明顯想說些什么,又盡力忍住了。海盜首領一躍從自己的小劃子跳上大船,劈手奪過那個看似賬本的東西,仔細查看。

“洪武拾柒年事。”幾個大字映入他的眼簾。翻開里邊,每一件事都小心的加了備注和引證。每頁皆有不少涂抹修改。這是那本在民間廣為流傳的私著斷代史《洪武拾柒年事原稿,否則不會改動這么多處。人們一直謠傳是伯文淵所著,沒想到作者是一位官員。

“震北軍老兵謝您了。”海盜頭子猛然冒出一句讓人聽不懂的話來,謹慎的四下看了看,將泛黃的手稿合起,脫下大氅包好,恭恭敬敬的放回官員手里。然后撲通一聲跪倒在甲板上,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帶著嘍羅轉身離去。

——絕情

《明第三卷第六章家(五)

周無憂手捧海盜頭子的大氅,還有自己私下撰寫,卻搭上了伯辰性命的史書《洪武拾柒年事,肅立船頭。黑色的大氅,白色的儒袍,隨風飄動的斑白順發,在海盜頭子的眼中漸行漸遠,直到消失于匆匆的流光中。

洪武十七年,那個充滿了謎團的年代。當時的人們只看到了午門前冰冷的血痕,只記得玄武湖上騰空而起的烈焰,又誰普認真地挖掘其中的因果。

如果武安國的軟弱不令大家失望,如果姑蘇朱二等新政的中堅力量不轉而尋求朱標作為利益代言人,安泰皇帝能那么容易覆雨翻云嗎?

如果水師將士不隨太子入京候命,如果手握禁軍的岐陽王李文忠不在關鍵時刻給予太子支持,誰還能保證風雨過后天下還屬朱家?

洪武拾柒年事,一本薄薄的手稿怎能記述得完。周無憂自問沒有常茂那破釜沉舟的膽量,沒武安國那悲天憫人的胸懷,他是一個書生,所能做到的,只是記述自己那一年親眼目睹的事。

歷史發生就發生了,記錄它的原貌,不強加給它任何功能,這才是信史。這種歷史雖然沒有包含千秋正義,沒有承載治世通鑒,但那一筆一筆血寫的字跡,卻更加真實。

洪武十七年,好像過去很久了,今年該寫一本《建文紀事了吧,記下這個特殊時刻人們的所作所為,留給后人去翻看評說。周無憂默默地走回船艙,身后留下滿船迷惑的目光。

“那個海盜頭子為什么給老爺磕頭啊,怎么又和震北軍扯上了關系”,一個家丁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不解地問。剛才那一刻驚心動魄。他的手指已經僵在了火銃板機上,只要有人給一個暗示,即可將子彈射出去。

“你家大人的氣度將海盜震住了,今天我算開了眼,什么是儒者之風,這就是”,船老大伸長脖子湊過來拍大伙馬屁,“我走了半輩子船。第一次遇到海盜,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這么鎮定。憑借三言兩語讓海盜屈膝下拜的,你家老爺,是個人物,了不起”!

“知道嗎,咱家大人當年普是震北軍中智囊,和武侯齊名地大英雄。幾十萬大軍在眼前廝殺都沒眨過眼睛,何況這些小毛賊”!一個年齡很大的家丁炫耀著說。

船老大吃驚地瞪大眼睛,羨慕地問道:“您是說遼東之戰?怪不得我聽見什么震北軍。什么老兵之類的”。

“那海盜和震北軍又怎么會扯上關系”?有人好奇地刨根問底。

老家丁搖搖頭,不肯再多透露。直到被船老大和眾家丁逼急了,才神秘地四下看看,讓眾人將頭圍成一個圈子,俯在中間小聲說道:“當年常大將軍入京向皇上討說法,帶了五百斥候,那些都是從常大將軍一直帶在身邊的震北軍精銳。后來發生的事情你們也知道。常將軍不明不白地遇刺了,沒幾天,皇上也換了一個。但那五百斥候憑空消失。估計這海盜頭子就是其中一個。先沒認出老爺來,直到見了老爺家的賬本,知道了老爺的名字,所以才跪拜謝罪”!

“噢”,眾人恍然大悟,點點頭各自散去。常茂,震北軍,洪武十七年,對于年青人來說,已經模糊成為了一個傳說,沒有人會在乎傳說中的人和事,他們地生存與死亡,與現實中人無關。

姑蘇朱二死了,死于千夫所指。西窗下,周無憂嘆息著提起筆,不知如何記述這件事。就在安泰皇帝去世的當晚,周無憂就預料到姑蘇朱二會惹上麻煩,但去沒有料到手握朱家父子兩代免死金牌地三朝元老姑蘇朱二會默默地接受這樣悲哀的結局。

姑蘇朱二可以選擇投向北方,可以動用手中的權力追查留言的來源,甚至可以到朝廷上質問皇帝,如果他想那樣做。但是這些他都沒有做,只是沉默地以生命抗議世人對他的不公。他這樣選擇,到底為的是什么?

周無憂無法理解,他知道,在姑蘇朱二眼中,自從洪武十七年后,以理學為本,新學為用地朝廷也好,高舉新政大旗的北方六省也罷,甚至包括秦王所治西北,沐家所治西南,其實都已經脫離了其原來的軌道。實際上他們都在革新,只是因為利益地考慮不同選擇了不同道路。如果安泰朝廷中那些官員能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錢財投入到新興產業中,(電腦站手機站)并且從此在貪污路上回頭,他們身上的罪孽不比依賴販賣奴隸和戰爭而積累起財富的北方商人多。

朱二總希望南北雙方能殊途同歸,他太高看了朝廷上那幫貪官的政治智慧。朱二、曹振這種老臣的存在,其實是保證建文朝廷茍延殘喘的基石,有他們在,燕王朱棣就不敢輕易起兵。可自以為聰明地大佬們非常配合地將這些基石一塊塊拆掉,等著倒塌下來的大廈將自己壓死。

朱兄,你這樣值得嗎?就為安泰皇帝回光返照前的幾句分不清真假的誓言,就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你就甘愿送上自己的性命?

周無憂無法理解姑蘇朱二在堅持什么。從洪武到安泰再到建文,帝王面孔一直在換,內閣大臣的任命也屢創新意,但皇帝高高再上俯攬眾生的角度卻依然故我。這樣的時代,這樣的朝廷,怎值得朱二這樣的英雄為之賣命!

書案上的茶漸漸涼了,握筆的手也漸漸冰冷,筆尖上的墨汁慢慢風干,凝重的歷史依然默默前行。

京師,水西門,一串馬車緩緩停于已故中山王徐達府邸側門,是交地租的時候了,身著綢緞衣衫卻穿了雙片兒鞋的農莊莊主帶著一隊伙計,捧著一年農莊里收入支出的賬本,拉著鄉下的特產及剛收到倉房里的新米,前來交割。

東富西貴。城西這一代住的都是鐘鳴鼎食之家,每年秋天都有無數鄉下土財主進京向田地地主人繳納供奉,各家高官的側門外都會停滿馬車,所以大伙也司空見慣,壓根沒人注意到今年徐家田莊那個賬房骨骼出奇的粗壯。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不會在意,莊稼人么,整天在農田里伺候泥巴,長得精細了才會讓人奇怪。

徐府管家打開側門,先派人安排帶隊的莊主和賬房先生去覲見徐家大老爺。然后指揮伙計興高采烈地將馬車上的貨物抬進院子。寂靜了院落一下子熱鬧起來,連正在落葉子的梧桐樹仿佛都煥發出一絲春天的光彩。

與院落里的熱鬧相比,徐輝祖接待客人地書房更顯寧靜。書房內,大明總參謀長徐輝祖微笑著接過莊主的禮單,四下掃了一眼,輕輕地將它放到了書案上。細心的莊主見狀。知趣地給老爺行了個禮,輕手輕腳走到了書房外,順手掩上了身后的房門。幾個忠心的侍衛遙遙地站在書房四周。小心地監視著周圍動靜。

房間內只剩下了大明總參謀長徐輝祖和田莊里的賬房,二人四目相對,嘴角慢慢浮上一層笑意。

“小子,你居然還敢到京城來,莫非還嫌上次的漏子捅得不大。若是被人發現了行蹤,我看你怎么回北方”!徐輝祖站了起來,笑著走到賬房跟前。伸手去拍對方的肩膀。這個賬房先生生得膀大腰圓,虎目顧盼之間帶著一絲殺氣,這樣地人無論怎么偽裝。徐輝祖只要看了他的眼神,絕不會把他歸入販夫走卒之流。

“即敢來,自然不愁回去。況且我是大明將官,偶爾到京城走個親戚,應該沒犯王法吧”。賬房先生打扮的人笑著摘下了頭上地氈帽,抹掉嘴巴上的胡須,一張英俊的面孔露了出來。是震北軍近衛師師長張正心,一度攪翻了半人京城的風云人物。

“你是大明將官,那我夫調你去西北戍邊,你去不去”,徐輝祖笑著諷刺了對方一句,“只怕大明朝除了燕王,沒人能調得動你吧,張將軍”。

“我當然愿意去,只要徐公爺將徘徊山東河南一帶朝廷的大軍調回來,別盯著我們的老窩不放”,張正心微笑著回應,不卑不亢。

書房的氣氛有些玄妙,主客之間關系仿佛很親近,又好像被一道無形的墻隔開,彼此在墻兩側對望,卻誰也不肯將中間那面墻推到一邊。

徐輝祖被客人的言語噎得有些難受,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張正心一會兒,目光又迎上了對方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猛然間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罷了,罷了,老夫年紀大了,心思遲緩,不和你們這些后生小輩口舌之利,說吧,你這次來龍去我這干什么”!

張正心從懷里邊掏出一封信,輕輕地交到了徐輝祖手上。“這是我家軍師給您地家書,重陽又過,他不能回家看您這個哥哥,心中十分過意不去,所以才千里迢迢繞著道給您送些北方特產來。那車稻米是我們遼東的血寒稻,早上熬了粥,進補的效果不比燕窩差。至于我,本來這趟差沒我什么事,只是想到上次在京城您的相救之恩還沒面謝,所以順路來看看您”!

“上次,我救過你么,我怎么不記得”?徐輝祖笑瞇瞇地接過家書,表情波瀾不驚,但接家書的手明顯地了一下,臉上浮現一縷柔情,很快又恢復到原來的模樣。他家兄弟二人此刻一個為建文手臂,一個為燕王肱骨。互相打個招呼都要偷偷摸摸,想起來著實心中不是滋味。

招呼客人落座上茶,帶著幾分提防將家書看了一遍,徐輝祖嘆著氣將其放到禮品單上,回過頭,對著正在品茶的張正心不甘地問道:“就這些,我家老二,你家軍師沒別的話教你跟我說”。

“沒了,軍師不會因私心誤國事,所以臨來之前也沒多叮囑我”張正心仿佛料定了徐輝祖會有此一問,不慌不忙地回答。“不過晚輩倒有一言勸公爺,能抽身時須趁早。這個朝廷,不值得您好他賣命”。

“喔”徐輝祖應了一聲,抿了口茶水。淡淡地問道:“不知這話怎講,張將軍,難道震北軍已經厲好兵,秣好了馬”?他是大明總參謀長,雖然在允文朝廷中并無兵權,但聽張正心如此直白地勸自己激流勇退,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嘴上的話也帶出了幾分不滿。

“沒有人愿意打仗。可您也看到了,如今朝廷逼我們越來越緊。恐怕最后形勢由不得北方。真正起了戰端,世伯覺得朝廷兵馬真經得起震北軍奮力一擊嗎”?張正心盯著徐輝祖的眼睛追問了一句。他在京城陷入重圍時,徐輝祖曾傾力相救,所以他不希望戰火起來將救命恩人卷進去。在張正心眼中,震北軍乃天下第一雄師,朝廷掌握的安東軍、禁軍人數雖眾。戰斗力比震北軍相去甚遠,各地衛所的軍隊更是不堪一擊。眼下朝廷步步全是昏著,幾天前又設計逼死了姑蘇朱二。自斷一臂膀。如果真的把郭璞等人逼得下了決心,決定在貼木兒東來之前先解決了內部危機,震北軍南下之機指日可待。

徐輝祖身體一震,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到了身邊地小幾上。跟張正心相對的目光也慢慢變得凌厲,變得完全不像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同室操戈,相煎何急。難道你們就不愿意給南方留一點時間?自己人殺自己人,殺得再多。也未必有人當你是英雄”!

張正心不愿意惹得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快,見徐輝祖不肯接受自己的建議,借低頭喝茶的機會將眼光挪開。低聲回應道:“朝廷不動手,我們當然不會先動手。軍師也在極力阻止戰事的發生。可您也知道,李景隆的大軍就徘徊在我們家門口,朝廷地心思……”。

“朝廷的事,老夫來管。我和寧國公(駙馬李琪”全力阻止下,萬歲亦下不了削番之心。況且靖海公曹大人擁兵海上,統領水師。他不點頭,我看哪個家伙敢率先發難。“徐輝祖粗魯地打斷了張正心地話,言語因激動顯得十分急切,”回去告訴你家燕王和軍師,如果在貼木兒來之前北兵南下,老夫勢必主動請纓與故友兄弟們周旋到底“。

這么漂亮的江山,偏偏有人為了自己那不找邊際的想法去毀它。靖海公曹振悶坐在桃花山的帥殿中,望著窗外呆呆出神。這一帶島嶼星羅棋布,普陀、龍橫、洋山、岱山等島嶼如寶石般鑲嵌在碧藍的海面上。眼下正值秋高氣爽時節,隔著玻璃窗可看見海面上的捕魚船如白鷗般往來穿梭,伴著普陀島上地晨鐘暮鼓,將一船船海鮮運往烈港。昔日的海盜盤踞地烈表山現在已經被開發成了海貨加工基地,一家家小作坊密密麻麻地聚集在烈港內,將漁民們打來的海魚加工成罐頭和魚干,裝上貨船沿長江和黃河運往全國各地。

武安國在南洋打得熱火朝天,朝廷和北方六省在山東、河南陳兵相向,靖海公曹振都不想插手。獨領水師多年,他知道手中這份兵馬地分量。大明朝的南立平衡全壓在水師的肩上,只要曹振點點頭,急于建功立業的朱允文和他的秀才內閣肯定動手削番,將最后一點家底押上賭桌。而野心勃勃的燕王一直下不定決心起兵奪位,也有一半原因是忌憚曹振手中的水師。

姑蘇朱二去了,曹振知道下一個陰謀說不定就指向自己。市井中一直傳言安泰帝朱標臨終前向曹、失二人托孤,留有自行廢立之權地遺詔。就憑這一條,允文就沒有理由放過朱二和自己。

打開書案上的金匣,掏出里邊的翡翠印,靖海侯曹振仔細**。這印,還是水師初建時太子朱標親手交給自己地,現在憑此可調度天下水師。已故安泰帝的音容又浮現在曹振眼前,為一艘新船下水而酩酊大醉的朱標,為海關稅收驚人而興高采烈的朱標。暈船暈得嘔吐不止卻跟著大軍討伐倭寇的朱標,為了朱元璋屠戮大臣而痛哭失聲的朱標,清寒有在長江上試圖將武安國和自己一同送上不歸路,關鍵時刻又改口把自己留在身邊的太子。

二十余年,言聽計從,情同手足。靖海公曹振知道同樣承受知遇之恩,所以知道姑蘇朱二為什么寧可面對死亡也不肯辜負朱家。“名為君臣,實為兄弟”,朱標病故前的話恰恰打在自己心中的軟弱處,讓自己面對允文的千般不是,卻像對著自己的孩子一樣不忍苛責。

而此刻天下局勢,還容再拖延下去嗎。從順帝北逃到允文即位,這片土地才太平了三十年,三十年,難道真的就為了執政者的個人見解不同而讓江山流血么?曹振不想,亦不原。放下大印,輕輕地摳開印盒子底部的夾層,一條明黃色的綢緞被他緩緩地拉了出來。

“若允文錯聵,江山動蕩,則諸臣隨靖海公曹振北上迎燕王代之,勿以朱家叔侄之爭而瀝天下之血。見此話,如見朕……”。

《明第三卷第六章家(六)

天高地闊,四野中沒有一絲風,一絲云。清冷的日光下,千百年的寂靜伴著依烈河(伊犁河)緩緩西流,穿過漫漫黃沙注入庫而恰騰吉思(巴爾嘎什湖),給死亡之海帶來一片綠色的生機。

已是秋末,落過幾場雪,河流像感染了風寒的少女般,衰弱到不能再瘦的地步,最淺處已經不能沒過馬膝蓋,騎在馬背上可以不濕衣服輕松穿過。一行商隊載著貨物沿河而行,系在牲口脖子下的駝鈴聲不時打破沉寂,伴著周圍寂寞的風景,宛如梵唱。

商隊規模不大,走得亦不快,大伙都包著頭巾,看不清他們的面孔,被保鏢圍在中間的商隊主人是個大胖子,由于其橫著與豎著差不多的高矮,所以看上去好像一直躺在駱駝背上,將商隊最結實的駱駝壓得直喘粗氣,差不多走上一個時辰就得停下來換另一匹駱駝,好在商隊攜帶的貨物不多,有足夠的坐騎可供胖子挑選。

一個疲懶的胡商,一隊目光如刀的保鏢,這是絲綢之路最常見的商隊形象。從盛唐以來似乎就沒變過,幾百年,沿絲綢之路的國家翻來覆去,幾十年換一個主人,城市興起消亡,隨河道變更而飄忽不定,唯有這商隊的服色和大漠風光,一直沒變。今天這個商隊與眾不同,甚至連千里迢迢跑到河邊飲水的野狐貍看到亦為之駐足,因為商隊中除了疲懶的胖子外,還多了一匹白色的駱駝,駱駝上面,有一襲在大漠風沙下卻不染征塵的紅袍。

“死胖子,你再不快點兒,恐怕大雪封河時我們也趕不到熱海”。白駝背上,身著火狐貍皮大氅,用粉紅色輕紗蒙住面孔的女子婉轉地罵到,讓聞到這個聲音的鏢師們心神一蕩。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從嗓音中分不清楚她的年齡,亦分不出口音地域,只是令人覺得說不出來的好聽,仿佛一雙小手**在胸口上。

在如此充滿媚惑的聲音下依然故我的只有“躺”在駱駝背上的胖子,大奸商高德勇懶洋洋地掀開面紗,四下看看,復又懶洋洋地回道:“妮子,急什么,這條路我走過不下二十遍,什么時候刮風,什么時候下雪,老天會通知我。給大伙留著些體力,等過了玉龍杰赤再用吧,過了大鹽湖(咸海)水域,那才是真正需要加緊趕路和地方,河流沒這么多,也沒這么順,會追著你的腳步走”。

沿伊烈河向西,在伊塞克河與伊烈河交匯處轉向南前去熱海(伊塞克湖)修整,然后沿西天山腳下的納林河走火站河故道,這是一條最安全的西行路線,一路上河流可以為商隊提供充足的水源。雖然沿河的馬賊眾多,但是誰也不會蠢到去招惹護衛商隊的詹氏保險行,十余年前有個自稱山中老人門下弟子的賊頭帶了二百余響馬圍攻北平詹氏保險行護衛的商隊,弄得灰頭土臉實力折損大半不說,還受到了亦力巴里汗王的傾力圍剿,最后整個綹子連個人渣都沒剩下。

故土難離,高胖子不肯快走,晴兒知道他的心思,看看天空中越來越冷的日光,雖然擔憂,卻亦不愿多催。從居延海邊告別了北方六省商團后,死胖子就一直是這個樣子,恨不能走三步一回頭。有幾晚在河邊扎營的時候,細心的晴兒看到高胖子沖著東方愣愣出神,面孔上說不出的落寞。那種濃濃的鄉悉讓人看了心疼,有時候晴兒真打算撲進胖子懷里,和他商議一下否就此停住腳步,等大明國內局勢明朗了再轉回中原,但想想傳說中的商人之城威尼斯,俏晴兒還是將這種沖動硬生生壓了下去。高胖子當年教她中原文化時曾講過陶朱公的故事,晴兒希望自己就是那個西施,如今胖子已經功成名就,二人的歸宿應該是找一個沒有風雨的桃源深處隱居,而不是再管世人如何為了名利博殺。

“高爺,我們還是加快些速度,今年北風來的早也說不定,誰都知道這大漠的天氣比**的臉變得還快,詹氏保險行的老鏢頭張懷仁看看四周,低聲說道。憑借多年行走西域的經驗,他的直覺告訴自己河邊的寂靜后隱藏著風險。以往走鏢,雖然少有馬賊敢打詹氏保險行的主意,但沿途踩盤子的眼線還會看到幾個,由西向東的大商團也不會少。今年河邊卻靜得出奇,從亦力把里都城出來,對面就沒見到一個人影兒。這趟鏢是自己退隱之前的最后一攬子活,詹氏商團的大當家親自交待下來,要將眼前這兩個”騙子“夫妻保護周全,順便也探探貼木兒的具體動向。北方一直謠傳貼木兒有意東進,可前幾天朝廷的告示上分明說,齊泰大人出使成功,貼木兒已經放棄了荒唐念頭,再度遣使稱臣,并請齊泰大人常駐撒麻爾罕,監督其軍隊是否有行動。

“好吧,聽人勸,吃安穩飯”高胖子點點頭,換了一匹駱駝,加快了商隊的行進速度。這個商隊中除了晴兒和高德勇的貼身仆人外,其他人全是詹氏保險行的鏢師和伙計,知道老朋友決定西下,詹氏兄弟特意以優惠價格為高德勇夫婦提供了全程護送的服務和保險,并且派出了保險行中最得力的鏢師前行。通常詹氏保險行護送普通商隊,最多不過出四個資深鏢師,帶上十幾個伙計。此番為了表示對高德勇變個朋友兼大客戶的重視,派出的鏢師就有十五人,還加上一個號稱“雙絕劍客”的總鏢頭,幾乎是保險行中的全部精銳。

“的、的、的”,急促的馬蹄聲從河對岸傳來,水花飛濺處,一個在周圍探路的游騎拍馬趕上,將一大包發現物遞到了張懷仁手中,隔著包裹,晴兒已經被里邊的氣味熏得直皺眉頭。“鏢頭,你看,我發現了這東西”。

是牲口糞便。駱駝背上的高德**然驚醒,雙目在瞬間凝聚了精神,眉頭隨著目光的移動漸漸收攏。

張懷仁不嫌骯臟,用手指將幾粒羊糞逐個捏了捏。又湊上鼻子聞了聞馬糞和牛屎的味道,警覺地問:“在哪里,密嗎”?

“多,在河北邊五里之外,一直與河道保持五里左右的距離,擔任游騎的鏢師憂心忡忡地說。按總鏢頭張懷仁的部屬,在商隊四周各有兩個游騎擔任警戒,與商隊的距離保持在三到五里左右。發現異常則一人按原路繼續觀察,另一個趕到本部急報,若遭遇襲擊則以煙花火箭聯絡。這個游騎在河北岸發現大隊牧人遷徙痕跡,所以前來匯報情況。

“晴兒,你和大伙留在這里,今晚中午我們就在些打尖,老張,你和我上那邊看看”,高胖子渾身的廢肥油在看到糞便那一刻即變成了肌肉。拍拍**的駱駝向河邊沖去。

“原地扎營,圍駱駝城,讓晴兒姑娘居中休息”,老鏢頭扯過前衛手中的鏢旗,**插在**的河岸上。鏢師們當即聚攏駱駝,圍成一個城堡狀,將食物、飲水及火銃彈藥搬到“城”內。

粉紅色的面紗內,晴兒的小嘴巴張了張,對胖子的命令有些不滿,但旋即轉成了一縷幸福的笑意,擔憂的目光也漸漸轉為迷醉。只有遇到突發事件的時候,人們才能從高胖子身上看到他的風采,已經過了花甲的身軀上根本不見一絲衰老的痕跡,拍打著駱駝,利落地沖過依烈河,向遠方沙柳叢后沖去,連張懷仁這個武林高手都趕不上他的腳步。

大漠沙柳是一種古怪的植物,河水改道時,它們會枯萎,堅硬的軀干卻不肯倒下,一根根直立著提醒過往風沙這里曾經有生命存在。當千萬年后造物主在它們的殘枝下再劃出一條河流,新的柳樹又會從沙柳們埋在沙底的根部萌發,新生命的翠綠嫩黃與舊生命死亡的陰灰暗冷同時出現岸邊,交織在一起,頑強地捍衛著生命的尊嚴。

穿過交織著生命與死亡的沙柳叢,一片更開闊的大漠出現在高胖子面前,掏出望遠鏡,高德勇將四周所有景色仔細搜索。深秋的草叢星星點點,珊瑚礁一般鑲嵌在金色的沙海中。偶爾有野獸從沙打旺叢中跑過,將里邊正在睡覺的沙雞從好夢中驚醒,拖著肥胖的身軀昏頭脹腦沖向藍天。飛不了多遠,沙雞們就一頭栽進草叢,不知是因頭部缺血而暈倒還是繼續它們的睡夢。也許對這些傻傻的動物來說,暈倒與睡眠之間本來就沒太大區別。

“在這邊,再向北一點兒就到了”,游騎與總鏢頭并絡而來,招呼高德勇跟隨他們前去查看。三人在一個沙谷中停下,不止一隊遷徙的牧人從這條谷中走過,彼此之間相隔時間大概在一天左右。馬上就要入冬了,他們不找到山塢里去躲避風雪,穿越大漠干什么?況且從給牛羊提供飲水角度來看,走河邊也比走沙谷更方便些,至少不必掘沙取水。雖然河道邊掘沙為井,打出水來很容易,但高德勇深知游牧民族的天性,他們才不會漫無目的的浪費體力,除非有人刻意要求他們這樣做。

放下手中的一團馬糞,高德勇拍拍手,跳上駱駝,凝重地向詹氏保險行的總鏢頭詢問道:“張老俠,你手下這幫弟兄誰口齒最清晰,趕路最快”?

“大康,他跟了我二十多年,沒出過差錯。再復雜的地方也不會迷路。小熊也可以,歲數小,但手底下活計不錯,咋地,高爺要安排人送信么”?老鏢頭警覺地問。事態越來越不正常,牧人們反季節遷徙,本身就令人感到奇怪。更讓人無法相信的是這么大一堆牲口群居然消失在大漠里。根本沒有和西進的商隊碰面。

“我們回去,將所有游騎都撒回來,從下午起我們沿南岸的沙柳叢走,吃干糧,不再點火。你讓大康和小熊帶六匹駱駝向東走,化裝成腳夫趕回聲峪關。請張正武和藍玉將軍做好準備,可能客人要提前來訪”。高德勇剎那間由一頭肥豬變成了威猛的獅子,目光令人凜然生寒,話語中也帶上了命令的口吻。

“高爺。你是說那個瘸子,他莫非瘋了不成”老鏢頭神色猛然一凜,帶著駱駝緊隨高德勇向自家營地跑、邊跑邊大聲詢問。

“他本來就是瘋子。南線水路被武侯提前切斷了,所以他才會不石一切的偷襲”!高德勇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焦急的補充。“我沒實足犯握。但這么多牛羊潛行絕對不是牧人地做法。只有一種可能。這是軍隊的補給。當年索古人就是用這種辦法持樸給從居延海一直運到極西的多淄河。”

按在大明境內獲得的情報分折,高德勇本來以為貼木兒最早東進時間也得排在明年春天。大國之間地戰爭不比去攻擊德里一帶的諸侯。隨便幾萬人馬就能得手。要想在大明西北打一片生存地出來。至少需要二十萬人馬。要想吞并整個大明。沒有一百萬以上軍隊就是癡人說夢。臣服于帖木爾的國家甚多。河中諸侯。原土耳其帝國諸侯及底里諸國人馬分布在數萬里的土地上。將他們的軍隊匯聚在一起。從招集令發出到軍隊集合結束。至少需要四個月時間。為近百萬軍隊的籌集輜重,消耗時間又何止四個月。貼木兒打了一輩子仗。這一點他能算請楚。所以他在撒馬爾罕聚集軍隊時才今惹出那么大動靜。以至于被大明發覺。

高胖子不相信貼木兒會罷手,他認為貼木兒會選擇在某一個春天發動戰爭。春天來臨時,三條絲綢古道上可以給牲畜捉供充足水源和部分青草,牛羊馬匹會在路上消耗,亦會在路上繁衍。這樣帖木兒的軍隊趕到大明邊境時才不會斷了補給。可眼下的事實說明、貼木兒前鋒部隊己經起兵,要趁著大明君臣還陶醉在謊言中時,先替大軍趟一條通道。

“他瘋了,草原上凍死人地冬天,他拿什么補給”?兩個追上來的游騎震驚地問。他們是從軍隊退下來的老兵出身,習慣了武安國當年灌輸的,后勤保障第一的信條。

“前鋒部隊只需要些牛羊,堅持到亦力巴里足夠了,高德勇臉色鐵青,憤怒地說。貼木兒看來打算采用另一種戰爭方式,不光大明軍人,任何正常人都不會理解。這種戰術不需要太多補給,每過一城,將百姓屠殺干凈,劫掠的糧食足夠軍隊吃喝。

這是蝗蟲戰法,老膘頭張懷仁仿佛為看到一片黑壓壓地蝗蟲向東撲去,一路上,亦里巴里、給密、仰力巴里、倫臺,大伙一路行來所見,絲綢古道上人類數百年職累起來的財富全都將化為這群蝗蟲的食物,為他們的成長提供給養。

“大康與小熊先回去。以后咱們每隔三天派兩人向回趕,直到最后證實消息的真偽”。營地內,老鏢頭招集手下。逐個安排東返的次序內心深處還留著一絲僥幸的希望。

晴兒走到高德勇身邊,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目光詢問道:“胖子,咱們還向西走嗎,要不要回去”!貼木兒這三個宇是晴兒的夢魘,兒童時代,她一家所在的城市就消亡在這些號稱真主使者的軍隊手里。

高德勇持將晴兒的柔夷輕輕地握到自已肥厚的手掌中,手心緊了緊,傳給晴兒一點信心和安慰。對著臉色都變得蒼白的鏢師們說道:“我們從今天開始走紅柳叢,大家注意腳下的蛇,如果遇到貼木兒的軍隊,我們會出面讓大家脫身,但消息你們一定要帶回大明去,如果誰怕了,現在可以回,我和你們保險行的護送合約截止今天結束。”

眾人彼此對望一眼,真不明白平素卑鄙齷齪的胖子怎么會有如此勇氣。大家不是膽小鬼,保膘本來過得就是拿命換錢的生話。但想到即將面對的干軍萬馬面前,卻不由得心生退意。

高德勇不再看大伙,拉著晴兒走向駱駝。他已經盡力選擇了避開撒麻爾罕的路線,沒想到依舊遇上了提前發動的瘸子。無論如何,他白己要向西走。為了答應睛兒的承諾,也為了逃離眼前的災難。我盡力了,我躲得遠遠地,從此再也聽不見來自故園的哭喊。

“大伙不用怕。我家老爺在瘸子沒發跡之前。救過他的命,所以保證瘸子不會難為大家。”睛兒聽到了高德勇地嘆息,停下腳步輕輕拉開了白己的面紗,讓充滿異域風情的面孔**在大伙面前,“我都不算大明子民,尚且知道為他出力,難道你們這些華夏男兒如此沒種嗎”!

“誰怕了。咱刀尖上討生話的漢子。就不認識個怕宇”。一個身扳粗壯地鏢師受不得激。跳出來大聲反駁。熱血和故國之情同時涌上胸口。

“走吧,入紅柳叢,咱們和瘸子斗一斗,看誰先發現誰。記住,大明就在大伙身后”,老膘頭大喝一聲。拉起駱駝,頭也不回向柳叢中走去。

隔津河的秋波將兩岸全部染成金色。金黃的樹葉,金黃秋草,還有金黃色的被切碎后撒入田地中作為肥料的莊稼桿。

這條窄窄的小河是北方六省與朝廷的實際控制分界線,由此再向北除了突出在河邊的德州、水師起家之地天津與關外的金州、都屬于燕王的封地。南邊,則是山東五府,天下聞名的膏腴之地。此刻兩岸的風光類似,百姓們不管軍隊之間的對峙。彎著被生話壓駝了的腰桿,從田間地頭,或者樹梢草尖上向土地索取一年里最后地收獲。蘿卜帶著泥。萄萄桂著霜,嫣紅的柿子帶著日光的請香被裝進馬豐內,沿州府間的標誰官道運向財富相對集中的城市。過不了幾天,城里的富人們就以一飽口腹之欲,吃上這大自然的思賜了。

安樂侯王浩站在德州城頭,手中的望遠鏡貪婪地欣賞著無邊秋色,心中的去意越發濃郁。兒子王汝玉從北平來信說,家里又添了一個小孫子,這已經是王浩的第三個孫子了。可惜他甲胄在身,根本無暇回北平。小二都沒機會去見,何況老三。

一等侯,討逆左副將軍,食萬戶。從前在懷柔當小捕快時王浩從沒想到自己會搏來這么大一場富貴,當年在安東軍中當一個騎步兵師長已經讓他感到頭暈腦脹,如今成了天下人數最多的部隊安東軍旗下的一鎮總兵官,轄二師一旅,更是讓他覺得如墜云霧。看見官道上那一車車葡萄。王浩就想起懷柔葡萄初熟,與弟兄們痛飲“英雄血”的日子。如今兄弟們戰死的戰死,告老的告老,還健在的,基本上都駐扎在河對面。每次望去,心里都一陣翻滾,特別出操的時候,這邊跟著王浩被分拆進安東軍的老弟兄都升了官,當上了營長。團長、師長。那邊震北軍中還話著的兄弟也都成了軍中骨干,雙方訓練士車的方式,操演隊列的方式如出一轍,就連生氣罵娘時用的詞匯都有互相抄襲之嫌。看著就些情景,王浩有時真想沖回濟南府去,找安東軍主帥李景隆與近衛軍主帥耿柄文問問,大伙這樣做是為什么?但血的經驗壓抑了他的沖動,不聽話的將軍死得早,當年王飛雨和李陵就是這么被葬送的,他不想蹈朋友的覆轍。留著這條老命,他還想再看看風景,抱抱孫子,聽聽戲園子的評書。

“極告王副將軍,景州方向沒異動,但是他們補充了大量”,隨軍參謀丁贗爬厭上城頭,塞給王浩一份情報。看著眼前這個遲暮英雄,丁贗心中直為白己的苦命嘆氣。跟著這老家伙沒出息,除了寬宏外,一無是處,既不會為部下邀功,又不會拍長官馬屁。害得白己從指揮學院畢業這么多年了,還當一個小小的參謀。一塊兒結束學業的同伴很多當了營長,團長,獨領一部了,自己還是個白身,在飯館一起吃飯時都抬不起頭來。不知為什么。李大帥還對這老頭十分倚重。

暮色漸濃、望遠鏡中北方的風景漸漸模糊。沉沉彤云遮住了萬里關山。王浩接過情報,沒有理會參謀丁贗,對著身邊的傳今兵吩咐,“今天的命今還是老樣子,即使北軍有異常,也不淮隨便開火。你去通知寧津、故城的守軍,告訴他們要嚴守這道將今,誰違反了,我先砍了他”。

幾個傳令兵答應一聲,取了今箭,各自下城散去。老將軍王浩慢慢地踱下城頭。背著手走向總兵衙門。李景隆入主安東軍后,安東軍急劇膨脹,總人馬已經超過二十萬。所以在師長職位之上又設立了總兵位,統轄范圍根據李大帥的信任程度而變更。王浩屬于軍中元老。念在共威望上面,李景隆讓他帶了近三個師的人馬。德州是隔津河發源地,城池在河道北邊,易攻難守,由王浩這種老將坐鎮最合適。

曹國公李景隆并不信任王浩,所以才將王浩的部隊放在最前線。這樣做有兩重意思。其一,安東軍與震北軍俱號稱天下雄師。卻從來沒交過手,李景隆需要有人替自己試探一下震北軍真正實力。其二,把王浩放在德州,如果燕王率先興兵南下,北方持領未必真愿意消滅故友,城下拖的時間越長,李景隆與老將耿柄文越容易應對。

李景隆世襲曹國公,是開國名持李文忠的兒子,相貌俊朗、顧盼生輝。天生一派大將之風。論功勞,沒有他,洪武十十年太子朱標沒那么容易得到李文忠的支持。論輩分,他還是建文帝的表叔。所以建文帝繼位后將擴充并整編朝廷所控制的軍隊的大權交到了李景隆手里,而景隆的表現也不負建文所望,如個,安東軍補充了大量地方衛所部隊后與近衛軍加起來總人數近四十萬,遠遠地對北方取得了數量上的優勢。而上次捉拿周王的行動充分體現了李景隆的決斷力,迅速將周王擒獲,又迅速將部隊收攏起來南返,讓燕王、晉王生氣卻找不到鬧事的借口。

王浩亦不喜歡李景隆,第一,他不愿意和北方開戰,那邊全是他的故友。第二,在王浩眼中,李景隆主持下的安東和近衛二軍實際上是國戚兵團,大帥李景隆(建義帝表叔)、征虜左副荷軍李堅(皇帝的姑父)、真定侯郭英(太租寧姑兄)、駙馬梅殷(尚太租寧國公圭,朱標的妹夫),全部出身于士大夫,他們既無作戰經驗,又不能體會士兵的疾苦。這樣的將軍作為指揮,人數再多也難以取勝。

“東光方向沒異常,棗強方向沒異常,清河方向沒異常”,參謀部,王浩麾下各個幕僚風主帥進來,紛紛站起來匯報分界線另一方的最新情況。這是王浩分派給他們各自的任務,通過情報匯集,很容易分析出北方是否有戰意。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們說呢”,王浩點點頭,高興地說道。對面駐扎的是震北軍的一個師。協同他們守衛的還有一支新組建的步兵,統一由震北軍大將梅義指揮,跟朝廷學樣,梅義也號稱一鎮總兵。說起來梅義是王浩的老熟人,兩人當年在遼東戰場配合默契。現在于德州一帶配合也不錯,至少這一段地區軍中氣氛要比征虜左副將軍李堅所駐扎的樂陵、慶云一帶緩和得多,沒那么劍拔弩張。

“當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那功夫和他們打,我們還不出海去掃平孟加拉諸盜,我聽說武侯和小邵又勝了一場”,幾個走參謀笑著應承。自從聽說武安國與邵云飛在孟加拉灣對帖木兒地屬國展開報復行后,這般老參謀的心思就飛了出去。每天一個個如喝醉了般在沙盤上憲如何出奇制勝,如何不戰而屈人之兵,如何在底里一帶將瘸子的糧倉給端了、斷了他東進的念頭。最大膽的設想居然是讓貼木兒乘坐阿拉伯的戰艦與大明朝水師在阿拉伯海決戰,大明朝各方力量擊潰貼木兒后趁機摘桃子,將貼木兒幾十年打下來的江山全部奪過來,劃歸大明版圖。相比之下,研究如何與震北軍開戰,如何防范北方進攻、參謀們反而提不起興趣。

站在王浩身后的參謀丁贗有些不高興。瞪著眼晴答道:“我等既然隨軍,自然以服從命今為天職。討逆副將軍受大帥之命駐扎于此,以事為重,我等將誓死追隨,怎敢挑揀事多事少”。

敗興,還想與王將軍擺一擺沙盤,賭一賭武侯下次打哪里呢,你這娃娃來摻和什么,打仗,打仗難道不死人啊。參謀們不屑地看了王浩身后這個立功心切的小伙子一眼,轉身去收拾手頭資料。與軍中那些少壯新銳不同,這些老參謀不愿意南北開戰,更不愿意殺國人求功。

“丁將軍說得對,國事為重,國事為重,國事最重就是國家事”,王浩笑呵呵地岔開話題,“弟兄們的冬衣準備好了嗎。北方天冷,別讓大家凍得生了病”。

“稟將軍,都淮備好了”,軍需官興沖沖地上前匯報,我從李大帥撥給咱們的賞錢里邊**一部分,找當地商人購買了一批,今年冬天不會和去年一樣,凍得大伙直流鼻涕了“

“那就發下去,別捂在手里,都是爹媽生的,別拿人命不當回事”。王浩贊賞地拍了拍軍需官肩膀,對他的工作表示鼓勵。

收買人心,丁贗眼中滿是不屑。王浩給士兵買衣服的錢是李景隆賞給各級軍官過重陽的,也有他的一份。結果此鎮全部軍官都沒領到賞錢,全部給這個王老糊涂給挪用了。真過分!

“真過分。還不給冬裝,即使是在中原,深秋的夜晚已經涼了,還沒拿到厚衣服的士兵們詛咒著長官的薄涼,盡力用呼吸去溫暖手中的火銃。這里是樂陵一帶,征房左副將軍李堅所部就駐扎于此。隔著黃河古道與燕王手下大將周衡和薛祿率領的兩個師人馬對峙。

安泰皇帝在位時,北方六省控制的軍隊僅為震北軍和蘇策宇的獨立師,建文繼位后大力削番,爵士今才同意燕王擴軍。今年夏天陸續招募了幾支新軍,薛祿所部為共中一支。所以周衡手中這兩支軍隊對南方并無威懾力。但征虜左副將軍李堅未經過戰爭,不知道其中差別,所以范極其嚴密,士兵們像繃緊了弦的弓箭般,整天緊張地看著北方。

“啊——啊——啊——啊”。樹上的寒鴉不懂人間冷暖,自顧自的叫著,被北風吹得直哆嗦的巡夜的士兵更加心煩。幾個士兵端起火銑來沖著黑沉沉的樹冠瞄了瞄,不敢開火,賭著氣又將火銃放下。

“撲,撲”,突然。人群中傳出幾聲微弱的聲響,幾個巡邏士兵互相張望,迷惑不解的雙眼看到了伙伴身上突然多出了幾支羽箭、然后在伙伴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迷感。

火銃落到地上,士兵無力地倒下,血,在染了秋霜的土地上畫出條條溪流。

“啊——啊——啊”樹上的寒鴉被血腥味道驚醒,拍著撾膀飛向了天空。“乒”,遠遠地傳來一聲火銑響,“乒”,又是一聲。緊按著,就像從睡夢中清醒了一般。火銃爆豆子一樣響了起來,子彈破空聲,咒罵聲。受傷后的**聲漸漸交織在一起。

“劫營,劫營,震北軍劫營”,黑暗中,有人在大蘆吶喊,仿佛傾訴著世道不公。

“劫營,劫營,南軍劫營”,從睡夢中被驚醒的北方士兵氣憤地叫罵著,一邊開槍還擊,一邊向上級匯報。對于朝廷的士兵,他們不知如何稱呼,只好簡單地稱之為南軍。

“吐”一道烈焰騰空而起,南方響起一聲爆炸聲,震北軍師長周衡疑惑地望向遠方,怎么己經沖到了那么遠,難道是薛祿的部下嗎。

夜襲的敵人很快被打退,同樣迷惑的薛祿帶著兩個團兵馬追到黃古道邊。黑暗中,他者見一團火把快速從淺淺的河**向北方移動。

“啾——”,這回是炮彈破空聲,一片毫無淮備的新兵倒在了襲擊者的炮火下。

“,給老子狠狠打”紅了眼睛的薛祿點燃幾顆手雷,奮力向敵人來臨的方向甩去。

黑暗中,大伙看不清彼此的面孔,模索著,憑著感覺向槍口火光閃爍處射擊。血,在黃河古道上慢慢積聚成河,緩慢而凝重地向東流去、仿佛大地被割裂出一個巨大的傷口!(手機,電腦.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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