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耍個鞭花,清脆的鞭聲在空中炸響,馬車離開節度使府,緩緩朝駟馬橋方向駛去。
馬車在夜色里穿行,夜空晴朗,天空沒有一片云,一輪圓月在一碧無際的大海里航行,孤獨地撒下一地冷清的光輝,地上,瓦上,都染上一層銀白色。
夜非常靜,路上冷冷清清,偶然幾個喝醉酒的人,攬肩蹣跚而去,不知不覺,在章仇兼瓊的府已呆了兩個時辰,章仇兼瓊終于收了他,這是他期盼已久之事,當終于如愿以償時,心卻變得失落、空蕩蕩的,李清突然感覺有些疲憊、有些倦了,他有些懷念儀隴和閬州的日子,那時雖然忙碌,日日看著錢罐增加卻是一種快樂的心情,無憂無慮,而現在他已經有了萬貫資財,但快樂卻沒有了,無憂無慮也沒有了,萬貫資財變成一座大山,重重的壓在他的身上,他覺得自己似乎在慢慢成為錢的奴隸,還又海家的步步緊逼,讓他一口氣也喘不過來。
“不知簾兒現在怎么樣了。”李清心中突然生出對家的渴望。
車身晃了一下,已經駛上駟馬橋,透過車窗,他又看見了望江酒樓,燈火輝煌,隱隱可聽見大門處喧鬧的人聲,思緒立刻被拽回到現實中來,“只有五天時間,自己得抓緊了。”
又行幾步,馬車卻停了下來,前面傳來老余略微沙啞的聲音。
“東主!前面有人攔車,好象還是那個海家大少。”
李清探頭望去,月光下果然是海中天在拼命地揮動著胳膊。
“讓他上車!”
李清微微一笑,看來他交代給張旺的事情辦成了。
車門開了,海中天拖著肥胖的身軀笨拙地爬上車,怯生生地望了李清一眼,窩在角落里低下頭一聲不語。
“怎么?二百貫錢還不夠過夜嗎?”
海中天沒有吭聲,頭卻低得更深,他興沖沖趕到翡翠樓,將銀兩給了老鴇,老鴇便應了將嫣如給他,正當二人喝合歡酒,郎情妾意之時,老鴇突然翻臉闖入,說一閬中大商人托人傳話來,欲以六百貫買走嫣如,要他除非三天內也拿出六百貫來,否則就走人,嫣如拉扯著他,目光凄婉欲絕,海中天心都碎了,立刻咬牙應了下來,可是要他再拿出四百貫,除了找李清借錢,他還能有什么辦法。
“我想再借四百貫。”聲音低若蚊語。
李清瞥了他一眼,早知道此人今夜必定是吃不到腥的,他命張旺去壞他的好事,許六百貫贖那個女人,又下了一百貫的定金,想那老鴇認錢不認人,自然會翻臉不認帳。
“再借四百貫,你說得好輕松,你可知這四百貫可供普通人家過多少年,你當我這里是鑄錢的嗎?”
“我一定會還你!”海中天猛地抬頭,眼中竟隱隱有了一絲淚花,“我要替嫣如贖身,我能不讓她再被別的男人糟蹋。”
李清見他精神萎靡、神態可憐,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惻隱,但這絲惻隱卻轉瞬即逝。
“海公子,并非我不相信你,你可知道你已經問我借了多少錢?”他從懷中取出那個黃綾小包,摸出六張欠條道:“這已經有千貫之多,以前的十貫二十貫我就當是朋友之義送你了,可這一千貫,你該怎么說,至少你要給我一個還錢的時間,用什么還我,否則,休怪我報官,休怪我上府去討!”
海中天臉色刷地變得蒼白,仿佛一腳踩空從云端上掉下來,“一千貫!”他低低驚呼一聲,手不自覺地向借條摸去,卻被李清迅捷拿走,海中天僵在那里,此刻,嫣如是死是活突然已經不重要,他的心沉進深淵,頭腦中全被這一筆天價的外債填滿。
“一千貫啊!要我怎么還?。”他在外自稱海大少,實為海家的闌尾,每月只有十貫的例錢,還要養活老婆孩子,這一千貫要他還多少年去,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他的南瓜臉流下來。
“能否再寬限些日子,我去想想辦法!”
他低聲哀求,此事萬萬不能讓大伯知道了,他若知道自己和李清交好,非打斷自己的腿不可,海中天對女人是蠢人,那也是內分泌旺盛所致,但在別的方面他智商卻正常,海家與李清的恩怨他最近也多少有所耳聞,只是擺不脫李清對他金錢的誘惑,就如后世的毒品,明知有害,卻離不開。
他抱著頭苦苦思索,娘子的首飾可以當一些,從他父親的私房錢里可以偷一點,可這最多只有百貫,連一成都不夠。
李清見他臉色變幻不定,便語氣稍緩,慢慢道:“按理,咱們是朋友,我不應如此逼你,可我如此辛苦賺錢,你卻去銷金窟里花天酒地,幾時替我想過,幾時當我是你的朋友!”
海中天的臉色變幻數次,這次卻變紅了,‘朋友!’他從來就沒當哪個男人是自己朋友,他心中只有紅顏知己,是了!他突然想起今天青樓中的傳聞,海家在與望江酒樓的商戰中大獲全勝,一定是這樣。
想到此,他急道:“李大哥,我雖是海家人,可海家生意之事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李清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們是朋友,剛才我說的話過頭了,向你道歉,可我實在資金周轉不開,你們海家已經將我逼得無路可走,否則我也不會問你要錢,我也知道你沒錢,但如果你能幫我一個小忙,這筆錢我就再寬限你幾個月。”
“什么忙?”海中天的聲音已經顫抖起來。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們海家雪泥物美價廉,我想看看是如何做成,不知你能否帶我一個伙計進去走一圈,取一點經驗。”
他盡量用輕描淡寫的口氣將此事說成極小之事,可海中天卻立刻聽出味兒來,帶海家的競爭對手去偷師學藝,這哪里是什么小事,他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才期期道:“非我不愿意,只是海家規矩嚴格,恐怕我也有心無力。”
“哼!”李清冷哼一聲,他早知道此事海中天是不可能辦到,只是先將價開得高一點罷了。
“那好!我也不為難你,你回去畫幅圖,告訴我雪泥工場的具體位置,這樣總行了吧!”
李清見海中天臉上再露難色,突然眼睛一寒,目光似刀子一般鋒利,厲聲喝道:“你當我是求你嗎?我告訴你,明天這個時候你若不將地圖送來,我就親自到你府上去要錢,看海瀾不將你的狗腿打斷,不信你就試試看,現在,你給我滾!”
海中天被李清眼中冒出的兇光駭得膽裂心寒,他連滾帶爬沖下車去,跑出七八步才回頭望了望,心中余悸未消,兩腿顫顫發抖,眼睜睜地望著馬車開走,無可奈何,只得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還沒走幾步,卻聽身后馬車又返回,耳畔傳來李清的冷笑聲:“你的紅顏知己正眼巴巴地等你贖身呢!我先給你二百兩銀子,若你是信人,我再從牙縫里摳出二百兩給你也無妨。”
海中天停住腳步,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發抖,他猛然回頭,望著地上白花花的兩錠銀子,迷惘無神的眼中竟慢慢放出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