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順的臉色冷冽,猶如天山恒古不變的冰山,一雙眸子忽明忽暗地注視著楊振,一字一句,語氣卻緩和了很多,道:“有什么話,不克不及和朕?若只是坊間的流言,當是博朕一笑就是了,沒必要有什么忌諱。”
楊振拜服下去,了一句該死,冷汗已流出來,道:“陛下,下臣確實聽了一些流言,可是這些話也做不得準,陛下聽了去,就當玩笑吧。”
楊振抿了抿嘴,偷偷看了李乾順的臉色,才惶惶不安地道:“下臣聽人,越王近幾日常對左右的蕃官,陛下這般偏袒完顏宗杰,大為不當,金國雖然勢大,卻又何需要去湊趣于他?還先祖元昊征伐四方,何等銳勁,我大夏豈能靠女子來茍且偷生?”
李乾順聽了,只是淡然一笑,道:“朕這個皇弟關心國政,倒也讓人欣慰。”
楊振繼續道:“越王殿下還,吐蕃、大理雖國貧弱,可是吐蕃王子一看也是個人杰,可以托付。大理國王子段諷精通佛理,想必也是個憨厚之人,淼淼公主下嫁過去,可以安心。”
李乾順搖頭道:“朕這個皇弟沒有慧眼,吐蕃王子哪里是什么人杰?渾身臭烘烘的,話鹵莽無禮。至于那大理國王子段諷倒比他好一些,卻也是個夸夸其談之輩,雖知佛理,卻也未必有佛心,這二人,都是下下之選。”
楊振道:“陛下的極是,下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乾順這時候警惕起來,一雙眼眸瞇成一條線,隨即嘆了口氣,道:“。”
楊振道:“下臣萬死,陛下與越王兄弟之情,下臣本不敢挑撥,只是今日既然講了,索性全部出來,請陛下勿怪。”
再三請罪之后,楊振才道:“陛下的沒有錯,無論是吐蕃還是大理,都是下下之選,陛下知道這個事理,龍興府上下又何嘗不知道?可是偏偏,越王卻是反其道而行,越王一向伶俐,先帝在的時候,就頗受先帝溺愛,怎么會如此糊涂除非……”
到這里,下一句就已經誅心至極了,李乾順闔著目,擺手道:“要的是不是除非他懷有私心?”
楊振請罪道:“下臣萬死!”雖是萬死,卻不辯駁李乾順的話,也就是,李乾順出了楊振想的。
李乾順臉色冷淡地道:“這些話,誰也禁絕,誰也禁絕提,知道了嗎?”
楊振道:“下臣明白。”
李乾順端起一盞茶來,才是慢吞吞地道:“下去吧。”
楊振行了禮,徐徐退出去。
李乾順喝了茶,心翼翼地將茶盞放下,對著空蕩蕩的暖閣叫了一聲:“來人。”
耳房那邊開了一個門縫,一個面色古板的太監一步步走過來,這太監年紀不大,卻不像是其他太監那樣前倨后恭,只是緘默地站到李乾順跟前,束手而立。
李乾順道:“剛剛的話,聽到了嗎?”
太監微微頜首:“奴才聽到了。楊振的是越王有私心。”
李乾順淡淡一笑道:“越王怕朕將淼兒嫁到金國去,是怕這龍座到時候不傳給他。金國勢大,公主的背后若是有金國的力量,即是傳位給女兒,也無人否決,是不是?”
太監笑了笑道:“大致就是這個意思,反觀吐蕃和大理,這兩國實力微賤,朝夕不保,哪里還能插手大夏的政事?”
李乾順嘆了口氣道:“他太心了,身為皇叔,連淼兒都要算計,這就是漢人常的天家涼薄。”緘默了一下,才又道:“上個月越王府是遭了竊?”
太監道:“對,是上月十五,被竊了很多工具。為了這個,越王還上書要增加王府的護衛,陛下已經準許了,將越王的護衛從七百二十人加到一千。”
李乾順挑了挑眉道:“太多了,七百二十人還護不住一個王府,只怕是內賊做的,和護衛的人數沒有干系。去和越王,護衛就沒必要加了,叫他心提防蕭墻,禍起蕭墻這句話也是漢人的,朕知道他不喜國學,可是這句話,卻很有事理,讓他好生記著。”
太監頜首頷首道:“陛下的是,奴才這就去。”
李乾順道:“沒必要現在就忙著去,等事情過了再。”
這太監吟吟一笑道:“奴才明白。”
李乾順道:“和越王走得近的幾個蕃官擬出個名單來,若是有武官,立即呈報,還有一樣,宮里的侍衛也該清理一下。”
太監抱拳道:“奴才知道了。”
這個太監恍如是個應聲蟲,除明白就是知道,語氣之中卻沒有諂媚之意。
李乾順揮了揮手道:“下去吧。”
暖閣之中紅燭冉冉,李乾順站起來,在空蕩蕩的殿中來回踱步一下,隨即抄起桌上的杯盞,狠狠地摔在地上。
瓷片做的杯盞膨地一聲落在石磚上,應聲碎裂,這個響動,立即驚動了外頭的內侍,七八個人惶惶然地進來,看到李乾順呆呆地立著,再看一地的瓷片和茶漬,紛繁跪下道:“奴才萬死!”
李乾順呆了一下,隨即昂起頭來,慢悠悠地道:“剛剛們看到窗外有人沒有?”
內侍們面面相覷,紛繁道:“奴才不知,奴才們一向都不敢貼著窗站著的。”
李乾順道:“朕看到了,這人還帶了一柄刀,是刺客!”
內侍們嚇了一跳,左右張望,什么話都不敢。
李乾順繼續道:“還愣著做什么,叫宮中的侍衛立即搜查,各處加強戒備,這么多侍衛,不是都連蒼蠅都不進嗎?怎么刺客就能進來?”
他漠然坐下,內侍們有的去清理地上的茶漬,有的立即去知會侍衛那邊,還有的給李乾順換上了新茶,李乾順慢悠悠地坐下,什么話也不,呆坐了半個時辰,才有內侍過來道:“陛下,宮里的侍衛在各處都搜檢過了,什么都沒有發現。”
李乾順僵硬的臉上浮出冷意,道:“這么大的消息,又靡費了這么多時間,刺客早就逃了,難道還會等著他們俯首就擒?出了這么大的事,朕要他們有什么用。立即擬旨意,讓兵部尚書覲見。”
西夏國現今的國主圣明,這是眾所皆知的事,許多他的事跡,流傳得很是多,如親政之后革除干政的太后,如剪除那些冥頑不化的守舊藩臣,在位四十余年,文治武功,歇養生息,在提拔倚重漢官的同時,也給蕃官極大的優渥。
只是今日,事情卻是反常,不過這挫折倒也不足以引起旁人的津津樂道,只是因為有刺客混入宮中,差一些矛盾觸犯了圣駕,真真是危險到了極點。正是因為這個,據宮里的幾個領侍衛的貴族悉數裁撤,暫時讓兵部尚書祝文賢領了侍衛事。
宮中的變動,大部分人都沒興致知道,唯一有興致的,卻是那刺客究竟是誰。會不會因為這個,而興起大監。四十多年前的時候,許多老人仍然記得,上一代的國主也是因為一個刺客,興起大獄,不知拿了幾多人,含冤的更是數不堪數,結果都是寧殺一千,勿縱一人,悉數死在獄中。
從宮里傳出的詔書很快叫所有人松了口氣,詔書之中只宮了刺客,身為國主,李乾順只是陳了侍衛的疏忽之責,隨即又自責是他治國不仁,才遭人嫉恨,為君者應當檢討,避免國人生怨。
至于拿捕刺客的事,詔書只字未提,等這詔書放出來,龍興府上下霎時都是拍手稱慶,都現今國主圣明云云。
事情很快壓下去,雖有幾個蕃官也突然罷免拿問,卻也無人注意,明日就是各國精銳在城郊對陣,一些好熱鬧的都是早早睡下,明日好起個早,去選個好位置。
第二日清早,龍興府城郊十里處已經搭起了一處高臺,高臺之下,是茫茫草場,一眼望不到盡頭,從卯時時分,城門就已經開了,一隊隊西夏武士列隊出來,在這里設置了一處方圓十里的闊地。
龍興府這邊也有蒼生出來觀看,不過他們大大都只在極遠的處所張望,再往前走,即是禁區了,好在官府專門設置了一處土丘,來得早的,還有登高望遠的機會。
接著即是一隊隊的馬隊入場,城郊駐扎的各國武士、騎兵紛繁過來。
高臺上旌旗招展,隨即即是城中的貴族過來,而后是各國的王子、王爺,沈傲也在其中,他和耶律陰德并馬前行,一路笑,路上撞到了那完顏宗杰,完顏宗杰瞪了沈傲一眼,那一雙眼眸殺機重重,沈傲只是不屑地撇撇嘴,連理會的功夫都沒有。
完顏宗杰討了個沒趣,大怒之下,想要撥馬過來滋事,卻被身后的金國武士拉住,低聲在他耳畔私語幾句,完顏宗杰沉吟了一下,才撥馬走了。
這高臺共分為五層,頗有些像是金字塔,一個個臺階上去,第一層自然是最緊要的幾個宗室和各國王子、王爺觀看的場合,還特意設了涼棚,既可遮陰,又可躲雨。
沈傲幾個人一齊坐上去,邊上的耶律陰德低聲道:“叫我們遠涉千里過來,卻是來看金狗耍威風,真是讓人喪氣,若不是父皇臨行前千叮萬囑,叫我就算娶不到公主,也不要獲咎了西夏,我早已拂袖走了。”
沈傲面色不動,淡淡地道:“誰來揚名立這個威還是未知之數,等著看好戲吧。”
見沈傲這般有信心,耶律陰德欠好繼續什么喪氣話了,只好頜首頷首道:“沈兄的是。”罷,尷尬地清咳一聲,故意去看草場那邊了。
接著完顏宗杰也過來,這一次再見面,只當沈傲不存在,存了涼棚一個顯赫的位置坐下,看到馬場上奔馳的彪悍金國鐵騎如風一般呼嘯過去,忍不住翹起腿,嘴里咕噥一聲,似乎是在宰了南蠻子之類的話。
王子王安最后過來,立即乖乖地到完顏宗杰身邊,笑吟吟地道:“剛剛王還想和殿下同行,誰知殿下先走了一步。”著坐在完顏宗杰后頭的位置上,不經意地看了沈傲一眼,臉色驟然一變,嚇得立即縮回了目光。
李乾順還沒有到,所以這個時候雖然所有人都做好了準備,卻沒有體例開始,所有人都焦灼期待,更有些不耐煩的,翹首向城門標的目的遠遠眺望過去,日頭漸漸灼熱起來,躲在涼棚里的人還好,那些只能在外頭站著的黨項貴族和西夏官員這時已是熱汗淋漓。
足足用去了半個時辰,李乾順的鑾駕才姍姍來遲,與李乾順同來的不但有西夏公主,更有李乾順的同母弟越王李乾正,這李乾正在前頭打馬為李乾順引路,比及了高臺下,扶持著李乾順下來,一對兄弟搭著手,甚是親密的樣子,齊頭沿著石階一步步上去,有時李乾順低聲幾句話,李乾正聽罷不由地呵呵笑出來,李乾順也隨之大笑。
這一陣笑,卻是將氣氛緩解了幾分,一路拾級過去,所過的人都站起來,朝李乾順行禮,向李乾正問安。
第三章送到,明天的情節,老虎要好好的構思一下,盡量精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