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外海,寧小川坐在飛魚號艦長椅上,眼角余光從左右伴隨的青魚號和鱈魚號艦身上掃過,猛抽卷煙臉色鐵青!
身邊,無論是大副還是二副,或者是槍炮長,都是連大氣都不敢出,全都冷著臉望著遠方,心神難安。
原本,飛魚號是負責監視俄國艦隊的,但誰也沒想到,早上一臺鍋爐竟然出了故障,沒能追上俄國艦隊,幸好遇上了保護第二批船隊前往安東后返回的青魚號和鱈魚號,才得以從他們那里得到救助,重新踏上了追蹤俄國遠東艦隊的道路。
但此時,俄國艦隊已經整整離開了三個小時,即便是重啟的飛魚號開足了馬力,即便是青魚號和鱈魚號一起加入了編隊,但大家的眉頭依然難以展開,因為誰都知道,若是俄國人真有心攻打旅順的話,三個小時足夠他們做很多事情了!
旅順那邊到底有沒有打響呢?
所有人心里都沒底,因為大家都知道,若是北洋毫無防備的話,恐怕此刻已經是兇多吉少了!
就在所有人心急如焚的時候,突然遠遠地海面上幾道粗大的黑煙陡然躍入眼簾,沒等大家舉起望遠鏡看清楚,天邊已經響起了如滾雷般的炮擊,所有人沖上了甲板!
“炮聲?是哪里打起來了?”
“是誰家的軍艦?”
甲板上人頭攢動的時候,艦橋內也是亂作一團。
寧小川屁股上如同被人抹上了一層辣椒油,聽到炮聲猛地躥了起來,舉起望遠鏡向炮聲處看去,由于天色已盡傍晚,他只能看到遠遠地三艘輕巡洋艦正追著兩艘全身冒火的軍艦,其中一艘看起來還蠻大的,而旁邊那艘速度已經降到了非常危險的地步。
見到這兩艘軍艦,寧小川心頭頓時咯噔一下,這里已經距離旅順很近了,會不會是潰散的北洋水師?但不對啊!北洋若是想走的話,應該直接向西前往威海衛才對,怎么會來金州外海?這不是越走越遠了嗎?
無法確認目標的情況并沒有持續多久,隨著艦內電話鈴聲陡然響起,也帶來了桅盤上哨兵急促的匯報:“報告,是鎮遠號和靖遠號,他們正在被三艘俄國巡洋艦圍攻!”
“你妹啊!俄國人真打了!”
聽到這個消息,,寧小川的眼睛陡然紅了,就像頭發了瘋的公牛,跺著腳大喊道:“全速,拉戰斗警報,全體進入戰備!”
“艦長,參謀部只讓我們監視,沒有。”槍炮長好意的提醒了一聲。
“去他參謀部,我告訴你,若不能救出這兩艘北洋軍艦,回去后咱們全得被龍老大踢飛!”寧小川指著槍炮官怒吼道:“告訴你,現在老子做主,一分鐘后那門炮沒打響,老子先劈了你!”
“是!”槍炮官咽著口水,也顧不上在說了,親自跑向了艦艏的炮位做準備。
罵走了槍炮官,寧小川憋了一天的怒火終于減緩了些,望著視線中越來越近打成一團的幾艘軍艦,想了想后降了下火氣:“立刻聯系參謀部,俄國艦隊襲擊了旅順駐地,我艦正在全力救助。”
大副聽到這話,終于為艦長的沖動稍稍松了口氣,發份電報回去,起碼也能說明情況緊急,沒辦法下才選擇開火,所以立刻向電報艙跑去。
“發信號,告訴俄國佬,鎮遠號和靖遠號已經被我們俘虜了,讓他們立刻滾蛋!”寧小川繼續下令,嘴角的獰笑也越來越盛。
“俘虜鎮遠靖遠?”
正滿頭大汗下令做準備的青魚號和鱈魚號兩位艦長同時看到了飛魚號上亮起的燈光信號,頓時手扶額頭,滿頭黑線,這位飛魚號艦長果然是強大!
遠處鎮遠號上,林泰曾和劉步蟾滿臉焦急,原本他們突圍后,是準備立即前往威海衛的,但沒想到一發魚雷打中了靖遠號舵機,使得靖遠號無法轉舵,只能沿著金州海岸海航。
為了不拋棄靖遠號,林泰曾決定保護靖遠,實在不行就在青泥洼(今大)沖灘擱淺,也比落在俄國人手里好!
葉祖珪也在流著淚,身后的水兵們更早已哭得淅瀝嘩啦,不斷地發信號讓鎮遠號離開,但步履蹣跚的鎮遠就是不愿意轉向,反而拖到了靖遠后方,替靖遠號阻擋炮火。
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一個聲音陡然打破了艦內的沉悶。
“大人,快看!”
同一時刻,三位北洋提督同時舉起了望遠鏡,都看到了遠處正在疾馳而來的三艘懸掛著太平洋艦隊血云龍爪旗的魚雷艦,沒等到他們,就見到為首的那艘魚雷艦上燈光閃爍,不斷地發送出一個信號。
“立刻離開,停止襲擊我軍俘虜!”
“離開?我軍俘虜?”
劉步蟾目光呆滯,手肘撞了撞同樣驚愕的林泰曾:“凱仕,他們說的俘虜是我們?”“不是我們,難道是俄國人?!”林泰曾扭頭看了看三艘俄國巡洋艦,苦笑一聲。
莽漢號艦橋內,巴特洛夫舉著望遠鏡同樣眼神發直:“他們在叫誰離開?”身后,副官參謀全都愕然搖了搖頭,會遇到太平洋軍已經很驚訝了,沒想到才剛見面,對方就給了他們一個更加驚訝的見面禮!
“這些該死的混蛋,腦袋里到底在想什么?難道他們沒看見,偉大的巴特洛夫正在追擊北洋僅剩的兩艘軍艦嗎?”看著不斷打出信號,疾沖而來的三艘太平洋軍魚雷艦,巴特洛夫咬牙切齒,眼看著就要成功了,但誰會想到到手的獵物居然成了別人的俘虜,還讓自己立刻離開!
這是對斯拉夫勇士的侮辱!
巴特洛夫咬著牙,剛想下令停止攻擊鎮遠轉移炮口時,疾馳而來的飛魚號上已經爆出了數團火光,同一時刻邊上的兩艘魚雷艦悍然發動了進攻!
“發信號,讓青魚號鱘魚號配合我,集火攻擊,沒有命令不得分散火力!”寧小川跳著腳下令道。他深知,以飛魚號上列裝的三門105毫米主炮和對方巡洋艦比拼炮火是不明智的,所以與其被扯開各自為戰,還不如利用速度和轉舵靈活的優勢,集中所有炮火先打一艘。
在他的帶領下,兩艘姊妹艦立刻做出了反應,炮火全部集中到了最前面的莽漢號上,105毫米炮雖然不能和戰列艦主炮比,但射速快,炮彈采用了TNT裝藥后,威力比俄制152毫米炮威力更大,來本來猝不及防的莽漢號上頓時暴起了數團火花。
看著太平洋艦隊三艘小小的魚雷艦從身旁越過,敢悍然向身后的俄國巡洋艦編隊發起進攻,林泰曾身子微微顫了一下,忽然扭頭看向了旁邊的劉步蟾。后者恰好也投來了目光,兩人都看到了彼此心中的想法。
“轉舵,配合太平洋軍,進攻!”
已經被打蒙的巴特洛夫還想準備還擊,就看到被打得渾身冒火的鎮遠艦忽然掉頭殺了回來,尤其是在對方艦艏那門猙獰的巨炮爆發出兩團火焰后,更是驚的連忙下令撤退。
可他不會知道,寧大艦長想立功都想瘋了,帶著三艘無論是噸位還是火力都不如對方的驅逐艦,攆著三艘巡洋艦就沖了上去!
“狗日的,讓你剛才打得歡!”
“開炮!”——
天津水師衙門內,李鴻章接過林聯輝遞來的藥一仰而盡后,又抓起御史大夫楊崇伊上疏彈劾強學會的折子,一邊喝茶一邊看了起來。
強學會李鴻章這段時間聽說了很多遍,是康有為創辦的,此人最近還三番五次得到了皇上的贊許,甚至皇上還召見過他!最近開了這個學館后,專門用于開講國事,討論維新,說是“專為中國自強而立”。
他對于這種公開開講政事,批評大臣,妄論大清和各國關系的學館也頗有微詞,尤其是最近他們還連番針對甲午之戰,攻訐自己督戰不利,獨攬軍權,著實是有些惱火。不過康有為最近得到了皇上的贊許,他也必須小心翼翼。
既然此刻御史楊崇伊愿意出面,他到不介意借他的手,查封這個學館。況且楊崇伊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是老佛爺的人,如果不是老佛爺對這個整天里鼓噪要皇上學洋維新,重掌國權的學館動了心思,楊崇伊這等人又怎么會跳到前臺呢?
由此便可知道,皇上必定是提過維新之事,被老佛爺知道了,所以才會拿學館開刀,這明顯就是在提醒皇上,別再玩火了!
既然老佛爺都出手了,他也不能在做什么,雖然他同情維新黨,而且也認為大清國到了必須維新的時刻,但他同樣是保守派,不希望用過激的手段推行維新,而是必須緩緩圖之。
“聯輝啊,你對這個康有為怎么看?”李鴻章放下了折子,喝了一口茶后,笑著問林聯輝道。
“大人這不是戲耍聯輝嗎,這個康有為我人都不認識,只是聽過他在宣揚維新,這叫我怎么評說。”林聯輝攤開手,一副苦笑無奈的樣子。
李鴻章呵呵一笑,毫不氣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聯輝對仕途毫無興趣,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一直兢兢業業的守護在自己身邊,所以李鴻章什么事都不瞞他,兩人倒也算是結下了一段忘年之誼。
“聯輝啊,老夫一直沒問你,你的心愿是什么?”李鴻章放下文書,忽然問道。
林聯輝一邊收拾藥箱,一邊笑道:“大人不是知道嘛,聯輝最大的希望就是能開家醫院,治病救人。”
李鴻章點點頭,林聯輝的確不是當官的材料,要不然也不會三番四次拒絕自己的推薦了,雖然此刻他也有個從五品同知的虛銜,可要真是外放為官的吧,恐怕沒幾年就會被人彈劾罷官。
只可惜,這些年自己忙忙碌碌,也著實沒什么時間替他想想,如今一大把年紀,離致休也不遠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實現他的心愿了,看來也是該為身邊的人安排一下后路了,省得自己萬一有什么事,這些人才都流落他鄉,白白蒙塵!
“聯輝,你上次舉薦的那位梁敦彥是不是去琉球了?”
林聯輝的動作稍稍停頓了一下,梁敦彥去了檀香山的事他也是剛知道,而且聽說唐紹儀也被那位新任夏威夷公使馮琪邀請一起前往,如果這事放在平時倒也罷了,偏偏梁敦彥是他舉薦和夏威夷展開建交談判的人,現在剛談判完沒幾天,人就被拐走了,這要是追究起來,恐怕自己難免有牽扯。
其實還不止他們兩人,據他所知,目前還留在大清的當年留美、留歐的學生都收到了檀香山的邀請,就連他自己也在幾天前收到了邀請,而且對方還開出了邀請他擔任檀香山衛生部長的條件,如果不是中堂大人這些對他不薄,他根本擋不住這種誘惑。
“聽說那個夏威夷少爺,如今在琉球大興土木,僅從沿海招收勞工就過了數萬!聽去哪里的人說,每天都有十幾艘大船運來各種各樣的材料和機器,聯輝,你說他到底想干嗎?”李鴻章沒看見林聯輝的動作,想起不久前手下報告的琉球諸事,問道。
“中堂大人。”林聯輝蓋好藥箱,笑著回道:“大人,您要是問聯輝的話,恕我說去不中聽的,那位夏威夷少爺恐怕不是來玩玩的。”
“據我所知,他們首批就拿出了一千五百萬美元,按我大清計算,那是兩千萬兩白銀,這么大比錢投在小小的琉球已屬驚人,但我聽說他們還有第二批第三批的投入計劃,總額可能達到七千萬兩白銀!”
“七千萬兩?”李鴻章也倒吸口氣,眼神一寒:“若聯輝的話不假的話,那位李大少爺還真不簡單!”
“夏威夷大公,琉球護國親王,這都是他駐扎兩地的手段,說到底他就在不斷地開疆拓土,此人野心實在是令老夫擔心。”
“大人既然知道,當日為何不上書朝廷拒絕建交呢?”林聯輝問道。
李鴻章搖了搖頭,他何嘗沒有力爭呢!只是他沒想到,最后時刻皇上會突然改變想法,等他入宮詢問時,圣諭都擬好了。
木已成舟,再爭辯也是徒勞!
現在只能寄望盡快解決朝鮮,在聯合俄國人,為將來做好準備吧!李鴻章心底嘆了口氣,望著窗外思緒不寧。“也不知道現在俄國水師這次要在旅順駐多久,什么時候才能出兵仁川。”
李鴻章剛想到俄國人,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沒等他詢問,書房大門一下被撞開!
“大人,中堂大人,大事不好了!”呂緯堂捏著一份電報,大喊道:“今日未時,俄國人炮轟了旅順口。”
“胡說八道!”李鴻章豁然而起,就連坐在旁邊的林聯輝也臉色大變,站了起來:“水師呢!丁汝昌,劉步蟾他們呢?”
呂緯堂飛快的遞過電報,說道:“大人,除鎮遠靖遠外,其余各艦全部!”
“噗嗤!”李鴻章打開電報,才看兩眼便一口熱血脫口噴出,浸透紙背。
“大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