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雅科夫一干人廝混了半晚,等郭守云回到軍需儲備庫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多鐘了,而這個時候,放不下心來的郭守成還沒有睡下。兄弟倆在儲備庫的大院里閑聊了一會兒,估計也就是十幾分鐘的時間,莎娜麗娃就帶著人把鎖在鐵籠里的維克多送過來了。
作為弟弟,郭守成并不知道大哥今天這一晚上經歷了什么,他只是覺得今晚郭守云在回來之后,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異樣,準確地說,是看上去心事重重。而及至維克多出現之后,郭守成才恍然大悟,也許是處于心靈感應,他多少猜到了一點大哥的心思——大哥是從這個女人的身上感覺到更深一層的危機了。
在郭守成看來,大哥是一個很圓滑的人,他對自己的交際手段堪稱是極度自信,他相信每一個人都有弱點,而這個弱點無論存在與哪一個方面,都能為金錢所攻破。正因為如此,他才敢與在遠東這片地面上興風做雨、翻空倒浪——大家無非就是求財嘛,只要自己手中有錢,能夠把各路的門神都喂飽,那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可是今天晚上這個女人的出現,顯然讓大哥認識到了一點,那就是他以前把一些問題想得過于簡單了,他對自己把握人性的準確程度很自信,但是那些沒有人性的家伙呢,他將如何去把握?如何去控制?
郭守成琢磨著,今天大哥接觸到的人是來自安全委員會的,這個部門在蘇聯,那就是一個權勢熏天的所在。大哥下午回來的時候還是自信滿滿、談笑風生的,可是這一晚就變了,毋庸置疑,這份危機感就是來自于安全委員會了。
不得不承認郭氏兄弟之間的默契,已經達到了極點,郭守云此時的確是感覺到危機,雖然說現在雅科夫還會他直接構成什么威脅,但是他的心里還是覺得不安。從行事的作風上來講,郭守云喜歡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感覺,對十六師的那些軍人,他知道他們要的錢,要的是源源不斷供給過去的軍費,而那些軍人要想得到他們想要的,就必須依靠他郭守云。而對于布拉戈維申斯克的那些官員來說,他們一方面對軍隊的存在充滿忌諱,另一方面也確實能得到好處,所以,他們也不可能對他郭守云不利。可是這個雅科夫……郭守云吃不準,他們這些安全委員會的家伙,都是一群泯滅人性的禽獸,今天和你稱兄道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明天就帶人來抄你家的事情,他們絕對做得出來。要和這樣一個群人打交道,僅僅靠手里有那么幾個錢是不夠的。
在一個專門準備出來的房間里,郭守云蹲在那個由鋼筋焊接而成的籠子前面,默默的看著籠子里蜷縮成一團的“維克多”,他臉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已經以這個全蹲的姿勢,在籠子前面呆了將近一個小時了,郭守成就在他身后站著,手里提著一把軍用的短凳,看那樣子,他是看著大哥蹲在那里累得慌,想要給他送個座,可是這一個多小時,他這個這個做弟弟的愣是沒敢開口說句話。
籠子里的維克多真的像是一只猴子,盡管已經是凌晨三點多鐘了,可是她卻絲毫沒有睡意。她整個人蜷縮在籠子的角落里,撲閃撲閃的大眼睛,一會兒警惕的瞅瞅郭守云,一會兒又好奇的四處打量一圈。不過這會兒她大概是感覺無聊了,自個正用手指在鐵籠的鋼筋螺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扣弄著——或許對于她來說,這些鋼筋上的螺紋就是無聊時最好的消遣玩具了。
“她叫維克多,”沉默太久的郭守云終于開口了,他仍舊蹲在那里,一動不動的說道。
“哦?”郭守成哦了一聲,沒有接口,他知道大哥肯定還有什么要說的。
“我今晚花了一百五十萬盧布,把她從雅科夫那里買了下來。”郭守云繼續說道。
“恩,”沒有吃驚,更沒有提出什么異議,郭守成僅僅是在充當一個最佳聽眾的角色。
“她很能打,四個人高馬大的壯漢,不到三分鐘就全都被她殺了,而我,親眼目睹了全過程。”郭守云繼續說道。
“啊,”郭守成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他就像是在聽大哥講故事。
“恩,啊,哦,你全都給我湊齊了,”郭守云笑了,他扭頭看了弟弟一眼,笑罵道,“還不快滾過來扶我坐下,我這腿都蹲麻了。”
“噢,我這不是看你在玩深沉,所以不好意思打擾你嘛。”郭守成說笑一句,手上卻絲毫不敢耽擱。他快步走到大哥的身邊,先把凳子放在他身后,然后才攙著他坐下去。
“守成啊,一百五十萬對于現在的咱們來說,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示意弟弟在自己身邊蹲下,郭守云嘆口氣說道,“而且這么一個女人,對咱們來說也是毫無用處,可你知道哥為什么還把她買下來嗎?”
“不知道,”郭守成先是搖頭說了一句,繼而又補充一句,“不過看到了她,我曾經感覺自己心里很冷。對于這個國家來說,咱們和這個維克多差不多,都是外人,老毛子可以不拿她當人,也可以不拿咱們當人,老實說,如果有一天咱們同老毛子翻了臉,我寧可去死也不愿意像她這樣活著。”
“好兄弟!”重重的一拳擂在弟弟的肩膀上,郭守云由衷的說道,“這世界上,就只有你最了解大哥的心思了。”
“哎,你打輕點,我這可是肉長的。”捂著肩膀,郭守成呲牙咧嘴的說道。
籠子外郭氏兄弟的打鬧,顯然驚動了維克多,小姑娘縮回手,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們,不過那眼神中并沒有最初的敵視,取而代之的卻是更多的疑惑。
“去,那點面包、肉罐頭什么的過來,記得多拿點。”看了一眼維克多,郭守云伸手在弟弟后背上推了推,說道。
“嗯,”守成點點頭,起身跑了出去。
“維克多啊,”似乎忘記了雅科夫之前的警告,以及地下室里那血淋淋的一幕,郭守云把手伸進籠子里,試圖去撫mo維克多腳踝上拖拉著的鐐銬,同時說道,“雖然說是我把你買下來的,可是我卻要謝謝你啊,因為從你的身上,我看清了很多東西,認識到了很多問題。以前我是為了掙錢,為了追求一個數字的游戲,而在這片土地上收買人心,拉攏權貴,在我看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個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可是現在看來,這個觀念在如今的蘇聯還不太適用啊,也許,也許……只有為了高人一頭、有權利掌握別人的生死去賺錢,為了別人踩在腳下而去累積財富,才適合這片土地上的規則。”
維克多不可能聽得懂郭守云在說什么,不過離奇的是,她竟然沒有去攻擊那支進入“領地”的手,她就那么看著郭守云那腳鐐的鏈條握在手里,眼睛里的目光雖有幾分警惕,但更多的仍舊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