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戈?”程名振和王二毛面面相覷。這是需要怎樣的勇氣才能做得出的事情?洛陽軍的士氣定然當場大沮,陣前倒戈者的個人聲譽恐怕也同時一落千丈矣!
看見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人錯愕的眼神,程知節笑著搖了搖頭,“沒辦法的事情,總好過天天聽仇人的吆喝。其他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至少,我等給死去的弟兄出了口惡氣!”吳黑闥湊上前,低聲插了一句。
“要說毀了瓦崗寨的罪魁禍首,怎么輪也輪不到王世充”也不知道跟對方有什么過節,王二毛見到吳黑闥就沒好臉色。
“那是當然。帳要一筆筆算!”吳黑闥的臉上又憋出了一片紅云,咬了咬牙,低聲回應。
“是么?那對你來說可真不容易!”王二毛得理兒不饒人,繼續步步緊逼。“伙同張亮,逼迫小謝交權的那一回,有你參與吧?挑唆周文禮、王當仁等外營將領不聽徐三哥命令,也有你的份吧?我走得早,沒親眼看到李密篡權那一幕。若說當時你不在場,卻是打死也不相信!”
“你……”吳黑闥被數落得直哆嗦,握著拳頭就往前沖。正如王二毛所為李密的嫡系將領之一,很多陰謀都曾親自參與。如今他最不愿意聽人提起的,就是自己過去那些經歷。每次聽見,心里就像被刀扎了一樣痛苦。
“我怎么了,想殺我滅口?”王二毛冷笑一聲,手再次握住了刀柄。
眼看著雙方眼里又開始冒火,程知節趕緊橫著走了半步,擋在了吳黑闥身前,笑著道:“王兄弟,王兄的,嘴下留情。黑子,你也別沾火就著。當年你在李密麾下,的確很討人厭。被王兄弟說幾句就說幾句吧,又不少一塊肉。男子漢大丈夫,既然做錯了,還怕人數落么?”
“還說我呢,竇建德又好哪去了?”吳黑闥嘀咕了一句,悻悻退到了一邊。
“王兄弟好一張利口!”勸退了吳黑闥,程知節沖著王二毛輕輕拱手,“你不用擠兌黑子了,程某此番的確是為了劫殺李密而來。諸位洺州營兄弟如果能當做沒看見我等,程某必將感激不盡!”
被程知節一語戳破了伎倆,王二毛不覺臉上一熱。嘿嘿笑了幾聲,繼續補充道:“我也覺得么?這荒山野嶺的,程四哥不會出來看風景。四哥盡管放心,瓦崗兄弟當年對王某有救命之恩,王某出了山,立刻忘了今天的經歷就是!”
說罷,他悄悄向程名振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跟自己一道向瓦崗群雄告辭。程名振笑著搖了搖頭,笑著道“程四哥是爽快人,咱們也不能稀里糊涂地走。實話說吧……”頓了頓,他向程知節輕輕拱手,“我等也是抱著同樣目的而來。卻沒想到被程四哥搶先了半步!”
“你也來劫殺李密?”程知節楞了楞,猶豫著問。
“他跟我是同門師兄弟。但師尊卻被他逼得無處容身!”程名振鄭重點頭,“所以,程某必須趕在跟他同朝為官前,替師尊清理門戶!”
聞聽此言,程知節心神大定,揮了下手,笑呵呵地道:“早說嘛!害得我白擔心了半天。要不要一起來,還是我替你把事情做干凈了!”
“能跟瓦崗豪杰并肩而戰,乃我等之榮幸。”程名振點點頭,笑著回應。
瓦崗群雄本來圍成了個半圓形,一言不和就準備殺人滅口。此刻聽說程名振準備帶著洺州弟兄跟大伙一起干無本買賣,立刻紛紛放松了戒備,笑呵呵地跳下了坐騎。有人趕著上前跟程名振、王二毛見禮,有人則拿出酒水、肉干,請王飛、張瑾等弟兄共享。
正熱鬧間,秦叔寶、羅士信、羅成等人已經到了近前,跳下坐騎,熱情地與大伙寒暄。王二毛上前推了羅成一把,笑著罵道:“你居然還認得我們?我以為你當了駙馬爺,就把大伙全忘了呢?”
“哪敢,哪敢!”羅成心里有愧,陪著笑臉討饒,“羅某這條命都是你們救的,怎么敢忘了救命恩人。后來之所以沒聯系,是因為知道竇建德心眼小,怕害了大伙而已。”
“你就反正你長了張好嘴!”王二毛笑了笑,搖頭說道。
“真的不是瞎話,否則天打雷劈!”羅成笑著舉手起誓,隨后迅速將話題岔開,“程大哥,你現在終于改用刀了?想必武藝已經大成了吧!”
“估計還沒有!”程名振輕輕搖頭,“你走之后,再沒人指點我。剩下的都是自己關起門來摸索,所以也不知道武藝有沒有進境!”
“老兄弟跟你切磋過武藝?”程知節看了看羅成,笑著插嘴:“我說呢,看到你的兵器就覺得眼熟。老兄弟教給你的招數,恐怕也不是好路子來的吧?”
“戰場上偷師學來的。我自己用不了,就轉給了程大哥!”羅成點點頭,坦然承認。:“他當時的地盤緊挨著博陵,我怕他打起來吃虧!”
“你小子啊,一肚子壞水!”程知節笑著搖頭。“能此間事情了結,我跟程兄弟討教幾招。就知道進境如何了?北邊那位,我有幸當年跟他交過手,對其的本事略知一二!”
“那就有勞程大哥!”知道瓦崗寨兄弟都是爽快人,程名振也不推辭。
正七嘴八舌說得熱鬧,秦叔寶清了清嗓子,低聲道:“大家聽我說一句,其他事情都有的是時間做。當務之急,乃是…….”
“不就是劫殺李密么?我已經跟程兄弟交過底了,他正為此而來!”程知節心里頭高興,非常快意地插嘴。
“不是這樣!”秦叔寶年齡比眾人大了將近兩輪,所以看問題的眼光遠比大伙持重,“這里兩片丘陵夾著一條管道,地形的確適合做買賣。但既然咱們和洺州營兄弟都想到一塊兒去了,恐怕別人也不會是睜眼瞎。李密那人曾經在綠林混跡多年,逃命的本事向來數一數二。一旦被他的人逃出一個半個去,我等少不了要遇到場大麻煩。所以,我覺得……”
說這話,目光慢慢向洺州營這邊轉。程名振見此,立刻抱拳許諾,“就請秦二哥主持,洺州營與瓦崗豪杰共同進退就是!”
“多謝洺州營兄弟了!”秦叔寶拱手相還,“既然如此,秦某就僭越一次。”
說罷,指點官道,將人員重新分派到各處,約定好聯絡信號,務必將李密及其麾下爪牙一網打盡。
布置剛剛結束,還沒等大伙分頭行動。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悅耳的鳥鳴,“布谷,布谷,布谷布谷”。緊跟著,貼著草皮跑過一個渾身插著柳條的人來,沖著秦叔寶叉手肅立,“報,新情況!”
“說,沒外人!”秦叔寶大度地揮手。
“王君廓帶領五百騎兵,親自追上了李密,護送他過山來了!”看上去就像個柳條筐般的斥候喘了口氣,低聲匯報,“距離這邊還有四里多,轉個彎就可以看見!身邊還有…….”
“狗賊!”沒等斥候把話說完,程知節一拳揮出,將旁邊碗口粗的小樹砸為兩段。“又是這養不熟的白眼狼從中作梗,當初真該一刀砍了他!”
五百騎兵,肯定不可能全部都被一網打盡。而偽裝響馬劫殺朝廷命官的事情,只要走漏了半點兒風聲,被朝廷程查出真相后,參與者恐怕都得給李密殉葬。雖然李密本人對大唐朝廷來說可有可無,但其刑國公的身份,卻令朝廷無法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正猶豫間,遠處的山坡上又傳來了一陣悅耳的鳥鳴。隨著鳥鳴的臨近,又一個渾身插滿柳枝的斥候從草色中顯出了身形,“報,秦二哥,王君廓派出了五十名騎兵頭前喊山,用的是綠林切口!”
“他們想說什么?”這一下,不僅秦叔寶楞了,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也被弄得滿頭霧水。
“他們…….”斥候猶豫了一下,發現前一個同伙也在,才壓低了聲音說道:“他們通過江湖切口想表明的意思是,如果附近有人尋仇,請給他一個面子,放李密過去。事后,他定然給大伙一個滿意的解釋!”
“狗屁!”吳黑闥氣得直咬牙。“若不是他先向大唐獻出了河內郡,李密那廝也不至于方寸大亂。這時候又來做好人,誰知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王君廓人雖然機靈過頭的些,卻不是趨炎附勢之輩!”秦叔寶想了想,輕輕搖頭,“他既然派遣衛士提前開路,并且用江湖切口四下亂喊。想必是猜到了我等會有所動作。放他過劫殺李密的事情到此為止!”
“就這樣算了?”程知節不滿意,皺著眉頭問道。
“我想不出王君廓為什么要這樣做的道理來?”秦叔寶看了大伙一眼,歉意地搖頭,“按常理,李密是個落了難的國公,王君廓沒必要上趕著拍他的馬屁。況且我等結伙請假出門,秦王雖然沒問我等要干什么,卻未必猜不出個大概。殺李密,他可以裝作不知道。如果把王君廓一起跟做了,恐怕秦王那里也替大伙擔待不住!”
雖然剛剛投奔大唐沒多長時間,但秦王李世民的慷慨仗義、敢作敢為的形象已經深深印在了瓦崗眾豪杰的心頭。他們不想因為自己的一時魯莽給秦王帶來麻煩。更不想讓自己的家人受到牽連。
因此,大伙心里面雖然充滿了不甘,卻不得不點頭承認秦叔寶的話正確。程知節嘆了口氣,沖著程名振說道:“本想跟兄弟并肩而戰的,卻沒料到被人插了一杠子。對不住了,日后如果有機會,程某當上門賠罪!”
“能結識這么多好漢,已經不虛此行!”程名振笑著拱手,“他日有閑,請諸位到上黨一敘!”
同樣作為近期歸附大唐的勢力,瓦崗諸將對洺州營諸將大有悻悻相惜之意。互相客套著,一道走下山丘,將附近的險要場所和官道給王君廓讓了出來。
片刻之后,王君廓親自帶領五百精銳騎兵,保護著李密呼嘯而過。全軍上下騎著清一色的突厥良駒,威風凜凜,殺氣騰騰。李密和張亮、賈潤甫三人被護在隊伍的正中央,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只是在經過先前瓦崗群雄藏身處的剎那間,李密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得意。
“李密恐怕活不過今年秋天了!”待騎兵揚起的煙塵散盡,程知節嘴角突然浮現了一絲笑意,以幾乎弱不可聞的聲音嘀咕。
“程兄說什么?”不遠處,程名振剛剛上馬,聽聞此言,心中突有所悟,把坐騎兜轉過來,低聲問道。
“程某還是太蠢了。秦二哥也不夠聰明。程將軍,你名氣很響,其實也是個笨蛋!”程知節笑了笑,飛身跳上坐騎,因劫殺李密失敗而產生的沮喪一掃而空。
這回,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互相看了看,或快或慢,都開心的大笑了起來。笑聲中,眾人揮手作別,分為兩波,向南向北疾馳而去。
“他們高興什么?”王飛反應慢,跟在程名振馬后輕聲嘀咕。“笨就笨唄,誰比誰聰明多少?”
“咱們的確夠笨,尤其是你,笨得厲害!”程名振看了他一眼,笑著罵道。
“我又招誰惹誰了?”王飛吃了個憋,摸著腦袋抗議。
“自己想去,誰也不準告訴他!”程名振用力夾了下馬背,在官道上快速疾馳。暖暖的春風吹過林梢,綠波起伏,令人心曠神怡。
他今天又被上了一課。
殺人,又何必用刀?
半個月后,坐擁黎陽的徐茂公將黎陽倉和瓦崗殘部所占據的上千里沃土,東至于大海,南至于長江,西至汝州,北至魏郡,都以李密的名義獻給的大唐。并且當著朝廷欽差的面兒,表示自己先前是替李密守土,如今既然主公歸降,自己不敢不緊隨其后。
李淵聞之,嘆道:“徐茂公不忘舊主,真純臣也!”傳旨賜徐茂公國姓,加封其為右武侯大將軍,黎陽大總管,萊國公。封其父徐蓋為舒王。父子二人風頭一時無兩。
又過了幾個月,李密稀里糊涂造反,稀里糊涂被殺。徐茂公、王君廓上表朝廷,二人求得李密尸首,厚葬之。
世上從此再無瓦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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