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長耕四下里一看,自己的手下已經不到兩百人,而且個個帶傷。徐耀生死掉了,張光宗也嚇破了膽,這仗沒法打了。
“媽的!賊子厲害,給我撤!”里長耕大呼一聲,領著殘余的鄉勇,開始向山下退去。
“還在說我是賊!”神弩將張令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對著士兵喝道:“還穿著家丁衣服干嘛?給老子把軍服露出來,龜兒子的,我倒要看看誰是賊!”
官兵們見里長耕正在撤退,得了點空閑,便把身上的家丁衣服脫下來向地上一摔,露出里面的大明官兵軍服來。明末兵制敗壞,士兵經常被克扣糧餉和裝備,普通的士兵經常幾年領不到軍服,但張令手下的兵是自己的親兵,待遇不錯,身上的軍服都是新嶄嶄的,這軍服一亮,軍威立現,官兵們發一聲喊,哇哇叫著就向山路上追去,十兩銀子一個的匪頭,不拿白不拿。
這一下卻把里長耕嚇破了膽,他雖然膽大包天,敢向山匪叫板,敢化裝土匪殺人,但要他硬抗官兵,那是說什么也不敢的。一見自己打了半天的對手居然是官兵,這一下從頭涼到腳,混身都冷冰冰的。
里長耕手底下的鄉勇也不是傻的,一見自己的對手居然是官兵,那還不腳底抹油,能跑多快跑多快。山路上頓時人亂如麻,剩下的一百多名鄉勇,沒命的向山上擠去,有人嫌跑得太慢,干脆雙手抱頭,把自己當成一個肉球,便從山路上滾了下去。
有人跑得慢,被后面的一推,倒在地上,緊跟著幾十人踩過去,瞬間踩成半死。
里長耕大急,吼道:“不要亂擠,媽的,擠死自己兄弟了,這樣亂跑也跑不掉,后面的回頭,給我先頂著。火銃隊呢?還有多少火銃沒事,給我向后面轟!”
里長耕一陣大吼,倒還起了點作用,鄉勇們定了定心,有幾個手拿火銃的,便給火銃裝了彈藥,向后面亂轟,企圖嚇阻官兵。
張令見賊群中一個人大聲指揮,居然有穩定軍心的作用,心中冷笑道:“原來匪首就是你!”他伸手入箭筒,抽出一只羽箭來,左手持五石大弓,右手崩弦,以腰馬之力拉了個滿弦。
“去!”張令一聲暴喝,羽箭脫弦而去,切裂夜空,撕開月光,有如剎那驚雷電閃,里長耕應箭而倒,羽箭正中他右眼,穿腦而入,里長耕頓時倒地而亡。
“嘿嘿,殺了匪首,老子又立了大功!”張令嘿嘿笑道:“這副總兵,什么時候該給老子升成正總兵了吧。”
里長耕一死,群賊再無戰意,頓時崩潰,張光宗嚇得不輕,領著殘兵拼命向山下逃去。張令仔細看了看自己手下,還有近四百人,居然損失了一百多精兵,這都是他的親兵啊,張令心痛得直哼哼,大喝道:“媽的,追,所有賊子全部給老子砍成十截!”
眾官兵腰上掛著人頭,拼命追趕,有個武藝高強的士兵追在最前面,腰上掛著五個賊頭,一張臉笑得跟花兒似的,這是五十兩銀子啊,再砍翻五個,老子就收入一百兩,靠,追啊!
搜魂般的一劍,貼著張逸塵的發梢削過,張逸塵以毫厘之差讓開了一劍,手中的繡春刀疾挑搜魂劍的腰間,卻見一抹刀光,穿過月色,叮地一聲架住了他的繡春刀。
這兄弟二人刀劍合壁,一攻一守,真如天衣無縫,張逸塵感覺后力有點不繼,連場惡斗,他的體力損耗非常大,尤其是與彭巴沖一戰,借勢力壓,幾乎使得張逸塵氣海空虛。不行,必須得速戰速決,張逸塵狠狠一咬牙,刀光一轉,潑灑開來。
閔家兄弟只覺眼前一花,面前猛地暴起一片密密麻麻的刀影,張逸塵在一瞬間,連續劈刺出四五十刀,碎夢刀大喝一聲,披掛刀舞得有如風車急轉,貼著兩兄弟的身邊一陣急防,只聽“叮叮叮”之聲不絕于耳,兩把刀一瞬間就連拼了十幾下。
碎夢刀手腕一軟,顯然封不住了,搜魂劍見弟弟吃力,顧不上進攻,將自己的瘋魔劍硬生生地收回來,舞起劍光,幫助弟弟防御。但他長于進攻,防御卻不甚出色。只聽到場中突然“鋮”地一聲巨響,張逸塵的繡春刀斜劈在搜魂劍的長劍腰身,那長劍不堪側擊,“鋮”地一聲斷為兩截。
這一下,閔家兄弟的刀劍合壁終于被破了,張逸塵將繡春刀猛地回拖,直劈向碎夢刀,碎夢刀回招一架,張逸塵空著的左手瞬間連出兩掌,閔家兄弟雙雙中掌,一起跌退。
“我贏了!”張逸塵喘著氣笑道:“你二人暗算我多次,如今我終于找回了場子,哈哈!”
三人這一戰打下來,都拼盡了全力,閔家兄弟受傷坐倒在地,張逸塵也累得夠嗆,只覺胸中氣血翻騰,好不難受,他拼盡全力,連出五十幾刀,硬生生逼散了碎夢刀的防御網,自己的力氣也已經消耗殆盡。
張逸塵拼命地深呼吸了兩口氣,想重新調息靜心,但連番惡戰哪有這么容易恢復,只覺一口氣續不上,手腳如鉛塊般沉重,但他性格剛毅,仍不肯認輸,向著鄭曉路大聲道:“你的手下都輸了,該你了!”
太他媽的能打了,鄭曉路正在旁邊看得目眩神迷,心想,這人要是去石柱比武招親,我看馬祥云怎么跑得掉。乖乖不得了,還好他沒來,哥的老婆才沒便宜了別人。
正在胡思亂想,突然被張逸塵點到了名,鄭曉路趕緊把思緒一收,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張大人!”鄭曉路認真地道:“你覺得我們還在還有必要打么?看看你,都累成什么樣子了,再打下去是什么結果,我想你自己很清楚。”
“以多欺少而已!”張逸塵沉聲道:“何況本官還沒有敗!”
鄭曉路笑道:“你剛才說過,你是錦衣衛,不需要和你講江湖規矩。你的稱呼也是本官,現在來說以多欺少,有什么意思?”
“你剛才還說過,彭巴沖不懂得借力打力,不懂得借勢壓人。”鄭曉路笑道:“可是你聽聽山下的喧鬧,想必張子元大人正和來歷不明的賊人打得難解難分,這算不算我借力打力?再看看你自己,你明明有官兵可以調用,有錦衣衛的高手心腹可以幫你,但你一個都用不上,最后還是只能只身來向我挑戰,被迫以寡敵眾,這算不算我借勢壓人?”
張逸塵不發一言,靜靜地聽著。
“既然武功也可以借力打力,借勢壓人。那我借賊人擋你官兵,借朝局調走你心腹手下,就算我沒有用武功打敗你,你就不算是敗了么?”鄭曉路哈哈大笑。
兩只黑漆漆的短銃,突然出現在鄭曉路的手中,一起瞄準了張逸塵。鄭曉路笑道:“其實就算我的弟兄們不用車輪戰把你的體力耗盡,你以為我就會怕你?”
張逸塵眉頭一皺,冷冷地道:“手銃?我可以在它的火繩燒盡之前,從容地閃開!這東西對我沒用。”
“誰說過我的火銃要燒火繩!”鄭曉路笑道。他左手一揚,對著旁邊的一顆大樹摳下了扳機,只聽得“轟”地一聲巨響,那大樹的樹干上被轟出一個大洞,一顆鐵彈硬生生地打穿了堅硬的樹皮,嵌在了樹干之中。
“燧發銃?”張逸塵大驚,他定睛一看,終于認清了鄭曉路手上拿的是什么,忍不住道:“翼虎!這是趙士楨大人發明的翼虎短銃?但翼虎銃明明是火繩銃,怎么到你手上變成燧發銃了?”
鄭曉路笑道:“你來自軍中,見識倒也廣愽,那你應該知道《神器譜》里還有一種火銃,名叫掣電銃,這種火銃是燧發銃,利用機括,依靠燧石點火引燃火藥。我只需將掣電銃的點火裝置搬到翼虎上,便有了兩把燧發的翼虎銃!呃,不過這東西挺難造的,我山寨里到現在為止也只造了兩把,就在我手上。”
“如果我們不用車輪戰,而是一開始就拿出兩把翼虎,張大人有信心打贏嗎?”鄭曉路笑道。
張逸塵沉默了下去,他的臉色陣青陣白,連續變幻了數種神色:“好,好一個借力打力,好一個借勢壓人。本官拿不住你!你還等什么?拿那翼虎轟我便是,現在我手腳無力,絕難閃避。”
鄭曉路哈哈一笑,將翼虎收回了腰后,笑道:“張大人,我干嘛要拿手銃轟你,我們打了四個月的賭,現在才八月十五,你急什么,還有三個月才見分曉呢。我若是你,就不在這里糾纏,趕緊回衛所,看看京城發來的秘信。”
張逸塵心中一驚,這才想起,鄭曉路說過八月十一日皇帝已經架崩,如果自己的心腹當天就從京城放出信鴿,那現在趕回衛所就能看到結果。
張逸塵也不客氣,轉身便向山下走去,邊走邊道:“好,還有三個月見個分曉。”他走出了一小段路,又嘆了一句道:“鄭先生,你山寨現在這副對聯,真的讓人……唉,比起以前那副,差得太遠!”
“哦!是嗎?‘生意興隆床板響,財源廣進褲帶松’,橫批‘怡紅園’,我覺得挺好啊!”鄭曉路對著張逸塵大聲道:“比那個‘誅殺胡虜開天國;斬盡妖魔定太平’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張逸塵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身形一晃,消失得無影無蹤。
操,還說手腳無力,躲不開我火槍,這輕功還這么神出鬼沒的,騙子,都是騙子。鄭曉路大大地腹腓了一番,看看了身邊歪七倒八坐著養傷的一眾屬下,以及還陷在地里,正把自己挖出來的彭巴沖,忍不住道:“我說弟兄們,看來我們得更加緊點練功才是正道理……”
譚宏咳了兩聲,奇道:“張逸塵下手真有分寸,我們每個人都只是輕傷,而且他好像還在借機指點我們武藝,賣好給我們,真看不懂!”
“哈哈!你們就是空有武藝,不動腦子。”鄭曉路笑道:“他從草根混起,一直能做到錦衣衛千戶,豈會是傻子。現在皇帝很可能死了,魏忠賢一旦失勢,他就是過街老鼠,無處容身,這種情況下,他當然要留點余地,在我這里埋條后路,其實我剛才就算不拿火銃出來,他也絕對不會抓走我。他之所以要出來打這一場,是做給我看的,告訴我他有多厲害,以后如果真的走投無路來投靠我時,就能得到我的重用。至于指點你們武藝,則是希望以后在一個屋檐下做事時,能得到你們的助力,畢竟,他相對你們來說,出身不正,是個黑戶口嘛!”
“出身不正?黑戶口?”彭巴沖奇道:“東家又在說些讓人聽不懂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