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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明拉丁海十三郎
“洪承疇……”,張準站在德州城的西門城樓山,默默的想事情。
臨清漕船上的糧食,是準備供應洪承疇的,虎賁軍要是搶劫過來,就等于是和洪承疇交惡了。這不是針對朝廷,而是專門針對洪承疇本人。可以想見,洪承疇得知消息以后,一定會恨透自己的。
洪承疇這個人,在明末的歷史上,還是大大有名的。先不說他和滿清那啥太后之間的那啥,此人的謀略膽識,其實都是相當不錯的。他的人性表現,其實也非常的復雜。松山之戰的失敗,責任不在他。因此,拿松山之戰來詬病洪承疇,是不恰當的,也是不公平的。
他投降清朝以后,皇太極一直對他都不放心,沒有給他任何的官職,甚至還派人監視他的居住。直到多爾襄掌權,洪承疇才有機會擔任官職,成為清朝的首位漢人宰相。在擔任官職以后,洪承疇利用自己的權力,是做了不少有利于國家穩定的事情的。這一點,值得肯定。
比如說,洪承疇經略湖廣、廣丵東、廣西、云南、貴州等五省的時候,采取以民為本的政策,積極想辦法減輕人民的負擔,促進生產力的發展,都是有積極意義的。相對于吳三桂來說,洪承疇做的對人民有利的事情,要多得多。
從本質上來講,洪承疇和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吳三桂等大漢奸,是有些許的差別的。只是,漢奸的污點,一旦染上,就永遠都無法洗干凈。以致孫大炮才會有“生靈不涂炭,功高誰不知”的說法。至于其中的含義,就留給大家慢慢的琢磨了。
“現在的洪承疇,不知道是什么樣子呢?”
張準輕輕的自言自語。
要對付朝廷,首先要對付幾個強勢人物,一個就是洪承疇,一個是孫傳庭,另外一個是楊嗣昌。至于王坤和高起潛等廢物,根本不在張準的眼里。本來還有一個盧象升的,此人軍事上絕對是個大能,但是他已經被崇禎皇帝自己搞掉了。至于史可法,還沒成型,根本不夠看的。
洪承疇目前的情況,其實不太好。他正在陜西好好的圍剁李自成,眼看就要成功的時候,韃丵子打進來了。結果,他匆匆忙忙的,就率軍北上勤王了。李自成等人由此逃出生天不說,洪承疇到了真定城以后,就陷入了韃丵子的包圍,再也無法動身了。
現在的真定城,可謂是大軍云集,戒備得比往日更嚴。
真定城的四個城門,早就全部封閉起來了。站在真定城的城頭上,可以看到外面有大量的蒙古騎兵斥候在游蕩。自從得知洪承疇在真定城,皇太極就專門派了蒙古科爾沁部落的騎兵,前來對付洪承疇,顯然對此人還是挺重視的。
此時此刻,太子太保掛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銜,陜西、三邊總督兼攝河南等五省軍事的洪承疇,眼下就和張準一樣,默默的站在城樓的上面,打量著城外的動靜。這是他每天的習慣。總是憋著身體要出毛病的,每天沿著城墻走一走,就權當是鍛煉身體了。
洪承疇是萬歷年間的進士出身,登第時年歲很輕,從此步步青云直上,一帆風順,幾年前就做了陜西、三邊總督,掛兵部尚書銜,實際上也只有五十出頭年紀。多年的戎馬生活使他的豐滿而白暫的臉孔染上了風塵顏色,顯得有些蒼老。
奇怪的是,他一方面統率軍隊鎮丵壓農民起義,縱兵殺良冒功,一方面卻保持高級文官生涯所養成的服飾整潔和偽裝的儒雅風度。愈是飽經世故,他愈是磨去棱角,將心中的狠毒與奸詐深藏不露,能夠遇事不驕不躁,深謀遠慮。
正因為他有這些長處,所以手下的將領都愿意為他效力,粱廷棟、張鳳翼等人對他毫不嫉妒,而多忌多疑的崇禎皇帝也對他十分綺重。在圍剁陜西亂民的戰事中,他基本上是總指揮,盧象升也是給他打下手的。盧象升這個下手,也是打得心甘情愿。要不是韃丵子橫來插上一腳,洪承疇有信心用兩三年的時間,就徹底的剩滅李自成他們。
城外的蒙古韃丵子,還在不斷的游戈,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發現了洪承疇,悄悄的試圖靠過來,結果,真定城立刻開炮轟擊,將他們遠遠的攆走。戰事處于僵持狀態。真定城內的明軍,想要出去,有點困難。但是,城外的蒙古騎兵,想要殺入真定城,同樣困難。
其實,韃丵子這個詞語,最先是稱呼蒙古人的,后來才轉移到了女真人的身上。這次北上,洪承疇基本沒有見到真正的韃丵子,只是見到了這些蒙古騎兵。這讓洪承疇感覺怪怪的,好像自己是被忽略了一樣。無論是被自己的上司忽略,還是被韃丵子的奴酋忽略,都是一件不好受的事情。
盧象升的事故,讓洪承疇多少覺得有些意外。皇上居然直接將盧象升逮捕下獄,這的確是有點處罰過重了。讓盧象升遠途增援高陽城的決定,是兵部做出的,應該是兵部的人承擔責任。盧象升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能力,不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
可是,為人臣子的,當然不能誹謗皇上的不是。因此,洪承疇也只有為盧象升默默的嘆息了。接替洪承疇的楊嗣昌,暫時還沒有和他會面,洪承疇也不知道,這個楊嗣昌,是不是好打交道。他和盧象升的配合,還算默契,萬一楊嗣昌要一心居上,事情就麻煩了。
董家堡的戰報,洪承疇早就知道了。但是,洪承疇對所謂的韃丵子的傷亡數字,不太相信。按照他的一般的概念,都是要將這個數字減去八成的。減去八成其實算好的了,有的甚至需要減去九成。
對于張準這個人,洪承疇的感受很復雜。這人是個將才,卻不能為朝廷所用,這是洪承疇最基本的判斷。他潛意識里感覺,自己總有一天,是會和張準直接面對的。不知道這個張準,要比李自成等人強出多少?
背后腳步聲響,卻是剁傳庭來了。孫傳庭要比洪承疇年輕一些,看起來很干練,不像是文官出身。和洪承疇相比,孫傳庭的處事手法,要更加的直接,更加的狠辣。陜西亂軍原來覺得洪承疇的殺人手段,已經非常兇悍了,后來見識到孫傳庭的手腕,才明白,洪承疇都比不上孫傳庭。
“消息確實嗎?”
洪承疇不動聲色的問道。
“恩師大人”消息確實。多路探馬回報,欒城、趙州、寧晉等地的蒙古韃丵子,都向河間府集中去了。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么事,可能是東虜又要和虎賁軍開戰了。
孫傳庭恭敬而謹慎的說道。
他是洪承疇的學生,洪承疇的官職,又在他之上,所以,他稱呼洪承疇為恩師大人。洪承疇南征北戰,幾乎都帶著孫傳庭。可以說,剁傳庭是洪承疇的得力門生,也是他的得力部下。洪承疇要是無法親臨現場指揮,都是孫傳庭代替的。
“對于這件事,你怎么看?”
洪承疇緩緩的問道。
“應該是好事。雜城等地的蒙古韃丵子撤走,我軍剛好出擊,打通和臨清之間的路上通路,方便我軍的后勤補給。如果糧食都從山西運來,路途遙遠,路上也不安全。山西南部,災民非常多,浩浩蕩蕩,漫山遍野,殺之不絕。”
孫傳庭千練的說道。
“如果是東虜布設的陷阱呢?”
洪承疇慢慢的思索著,有點憂心的問道。
“恩師大人,依晚生看來,應該不會。奴酋黃臺吉目前也是兩線作戰,既要應付虎賁軍,又要防止我們的出擊。情報顯示,虎賁軍給他的壓力非常大。他將蒙古韃丵子調回來,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孫傳庭自信的說道。
“岳托的事情,確切嗎?”
洪承疇又謹慎的問道。
“情報方面已經核實,說是岳托的確帶著東虜正藍旗的主力北上了。有探馬親自目睹他們越過雄縣、新城北上。”
孫傳庭再次干練的回答。
“岳托北上……你怎么看?”
洪承疇依然顯得非常的謹慎,慢慢的問道。
和韃丵子作戰,沒有人不敢小心謹慎。因為,粗心大意的后果,就是全軍覆沒。有楊稿的教訓在前,有誰敢掉以輕心?更何況,即使小心謹慎,也未必是韃丵子的對手。洪承疇非常清楚,自己的軍力,明顯不如王坤和高起潛,最多也就是比接替盧象升的楊嗣昌稍微強一點。但是,楊嗣昌深得皇帝的信任,萬一有事,肯定會比他洪承疇得到更多的援助。因此,出門在外,為了自身的安全,洪承疇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
孫傳庭斟酌著說道:“晚生估計,黃臺吉是對自己的后路不放心。”
洪承疇點點頭,贊成孫傳庭的提議,隨即有點感慨的說道:“東虜在董家堡的傷亡,或許真的不小,否則黃臺吉也不會考慮退路了。”
孫傳庭卻有些異議,搖頭說道:“老師,這虛報戰果的習慣,從來都有,虎賁軍方面,應該也不例外。黃臺吉遭受的損失,必然不像外界知道的那么大。”
洪承疇搖頭說道:“虎賁軍又不要需要邀功領賞,他們沒有必要虛報戰功。但是吳三桂那里的戰功,值得商椎。吳三柱只有四千人騎兵,居然殺死了一千的韃丵子首級,怎么看都怎么詭異。”
孫傳庭沉吟片刻,請示說道:“恩師大人,那我們的計劃………”
洪承疇斷然說道:“立刻執行!”
停頓片刻,他提高語調說道:“傳令!晚上升帳!商討軍務!”
孫傳庭當即傳令下去。
因為是務要機密,所以平日總督升帳的那些排場,例如放炮、擂鼓奏樂、文武官員大聲報名參見等儀節,統統兔去,只把兩年前皇帝賜的尚方劍用黃緞繡龍套子裝著,擺在大堂正中的捕木條幾上,靠著黑濤屏風。
洪承疇換上二品錦雞補子大紅紅絲蟒服,頭戴六梁冠,腰系玉帶。他著孫傳庭從簽押房來到大堂時,被召見的文官武將都早已分左右肅立恭候,靜靜地毫無聲音,院中雖然站立著兩行武士,但也是鴉雀無聲。洪承疇在中間坐定,習慣地、輕輕地咳了一聲,拿眼睛向全體文武官員們掃了一遍。
兵備道和總兵以下的文武官員們都從這一聲輕咳中感到總督大人的盛嚴,愈加屏息,不敢仰視,隨即,先由孫傳庭、丁啟睿等文官們按品級依次行禮,然后由武將們依次行禮。丁啟睿原來是潢關兵備道,但是皇上有詔令,要他跟著洪承疇一起北上勤王。結果,將他也拉過來了。
今晚雖然不是正式升帳,儀節從簡,但因為把尚方劍供在中間,而洪承疇又朝服整齊,所以只孫傳庭、丁啟睿、幾位總兵、副將和總督的幾位親信的高級幕僚有座位,幾十名參將們在參拜后全體肅立。之前洪承疇在城墻上和別傳庭唔談時那種溫文儒雅、和藹可親的態度,此刻變得十分盛嚴和矜持。
在肅穆的氣氛中,洪承疇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受著最后的幾位武將參拜。參見禮畢,他正要開口說話,一點灰塵從屋粱上的廢燕窩中落下來,落在他的左邊袍袖上。多年的戎馬生活并沒有改變他的愛好清潔的老丵習慣,于是他用右手輕輕地撣去灰塵。隨即他捋了一下清秀的長須,開始說話。
他首先稱贊了一年多來各位將領的辛勞和戰功,一再稱贊孫傳庭“嫻于韜略”,半年來“屢建殊……”而如今在真定城總理戎機,布置周密,實不負皇上封疆重寄。盡管他的官話說得不很好,還有不少福建泉州土音,但他很善于辭令。
他的這些話使孫傳庭和眾將官聽起來十分高興,而且感奮。說了這些獎勵的話以后,他接著用沉重的語調、洗練的詞句,繼續說道:“從天啟末年以來,內憂外患,交相煎迫,迄無寧日。流賊愈剿而愈多,災變愈演而愈烈。最近數年,百姓死亡流離,如水愈深,如火愈熱,往往赤地千里,炊煙斷絕,易子而食,慘不忍言。國家三百年來從未如今日民窮財盡,勢如累卵。而東虜伺機內侵,日益囂張。自今上登極以來,迄今己三次入塞,三圍京師!”
全體將領不禁偷偷地向他的臉上瞟了一眼。洪承疇的臉色變得十分嚴峻,從蒙著虎皮的太師椅上站起來。坐著的文武大員也趕快站了起來。他望著全體將領,又說:“明日大戰,全憑孫大人指揮,本部院也要親臨督戰。大小將領,凡有作戰不力,臨陣畏縮的,本部院有尚方劍在,決不姑息!”
將領中有人不由得向靠在屏風中間的尚方劍望了一眼,從洪承疇于崇禎八年春天掛兵部尚書銜的時候起,崇禎帝就賜他這把尚方劍,聽他便宜行事,對總兵以下將領先斬后奏,可是幾年來只有兩次他請出尚方劍督戰,第一次是去年七月間在陜西周至縣對高迎祥作戰,第二次就是現在。而這一次他臉色的嚴峻,口氣的堅決,是幾年來所沒有的,所以這一次給大家心上的震動很大。
洪承疇用炯炯的目光從每個將領的臉上掃過,看見大家都帶有凜凜畏懼的神色,暗暗地感到滿意,這才慢慢落座,并揮手示意叫文武大員們重新坐下。他轉向孫傳庭,含笑問道:“孫大人,你對眾將官有何指示?”
孫傳庭也不謙辭,把眼光轉向右邊的一群武將。總兵們都知道他待下屬比總督嚴厲得多,看見他要說話,刷一聲全站了起來。孫傳庭笑一笑,讓總兵們坐下去,但是沒人敢坐。他用平靜而威嚴的聲調說:“方才制軍大人的示,望各位將每個字都記在心中。今上為不世英主,天威難測。倘若請君作戰不力,致使逆賊漏網,則不惟諸君將為軍律所不容,即本撫院亦難逃罪譴。總之,說來說去只有一句話:明日一定要奮勇向前,拼死殺敵!”
總兵、副將和參將齊聲答道:“謹遵鈞命!”
孫傳庭這才頒布作戰命令。
洪承疇統帥的秦軍,總共是三萬五千人左右,其中騎兵大約五千。洪承疇的作戰計劃,乃是以騎兵為先鋒,向欒城方向攻擊。要是戰斗順利,則繼續向趙州、寧晉等縣攻擊前進。若是戰況不利,則迅速退回來真定城。
命令頒布完畢,孫傳庭用陰冷的目光,掃了所有的將官一眼,冷冷的說道:“有關張準的戰功,相信大家都知道了。相信吳三桂的戰功,大家也都知道了。此次勤王,聚集了我軍全部的精銳。現在,其他各軍,都已經立下奠大的功勛,唯獨我們,尚未有絲毫的戰果。相信這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明天的戰斗,我們要用敵人的鮮血,洗刷我們的刀劍。諸位,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