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八年十二月十五,張準來到漢城。
一路上,世子李淏和張準的關系,密切了很多。他很有興趣的向張準打聽明國的大小事務,尤其關心明軍和韃子交戰的情況。他年紀不大,漢語卻是相當的準確。一問之下,才得知他的老師,是地地道道的漢人。對于李淏的問題,張準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要李淏想知道的,張準基本上都詳細的解說了。
當然,在其中夾帶一些私貨,用點小心思,那是必然的。有關明國朝廷的黑暗和,張準也是直言不諱。李淏這個年紀,對于現象,還是非常痛恨的。沒有哪個有作為的君主,能容忍這樣的大面積的行為。加上張準的有心誘導,李淏免不了暗暗發誓,等立志自己長大,繼承王位以后,一定要將那些貪官污吏,都全部清除出去。
從仁川港到漢城,有筆直寬敞的道路連接。張準等人騎馬,只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就來到了漢城的外面。這時候的漢城,自然已經接到尹思明連夜派人送回來的相關情報了。盡管張準和李倧尚未見面,雙方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尤其是馮高寶的人頭送上去,主戰派的信心,應該會振奮不少。
“歡迎都督大人來到漢城。”
“歡迎都督大人來到漢城。”
在漢城外面,張準免不了接受朝鮮人的第二次歡迎。
前來迎接張準的朝鮮大員有兩個。一個是鳳坪君李覺。一個是嘉善大夫吳達濟。李覺是王室宗親,自然是穿著紫色的衣服。吳達濟是從二品的大員,當然是穿著紅色的官服。在兩人的身后,則是身穿藍色官服的隨從。
李覺是很干練的青年人,年紀大約在二十七八歲,眼神很銳利,眼眶很深沉,膚色卻是非常的白皙,好像是女人一樣。他對張準不冷不熱的,好像還有些抵觸情緒,只是禮節性的表示問候,過于熱情的動作,完全欠奉。對此,張準是可以理解的。李覺的表現,與其說是抵觸,不如說是失望更加準確。
其實,在朝鮮國內,最積極的主戰派,正是鳳坪君李覺。當初,就是他和毛文龍并肩作戰,共同對抗韃子的。他和毛文龍聯手,一度打敗過韃子的小部隊,斬首幾十級。這樣的戰績,在朝鮮方面,已經是無人能及了。要說到軍事指揮能力,此人絕對是朝鮮人中最出色的。
但是,明軍的戰敗,讓李覺很是傷心,很是失望。沒有了明軍的幫助,單獨依靠朝鮮軍隊,根本不可能打敗韃子。事實上,為了避免過分的刺激韃子,早在三年前,他的軍權就被解除了。要是他的軍權沒有被解除的話,也輪不到沈器遠和鄭泰杰囂張。
朝鮮國內都猜測,要是選擇皇太極最惱恨的幾個朝鮮人,李覺必然是榜上有名。由于遭受到韃子的壓力,李覺被解除軍權以后,一直都未能再次領軍。李倧擔心刺激到韃子,還主動的將李覺給軟禁起來了。沒有李倧的批準,李覺根本不可能離開漢城。
至于吳達濟,從情報上來說,他也是主戰派的中堅。不過,他對于張準的熱情,也是很謹慎的。具體的原因是什么,暫時還不明了。或許是他們覺得,張準還要仔細觀察,現在還不能下結論。
畢竟,和韃子的戰斗,是長期而艱苦的,絕不是一朝一夕,一兩場戰斗就能夠解決的。現在明國內部的大環境,始終不是很好。張準即使異軍突起,鑄造輝煌,但是,張準能夠堅持多久,現在還是未知數。為了自身的安全,朝鮮人不可能輕易的投入張準的懷抱。
“請。”
“請。”
在相互禮讓的客氣中,一行人緩緩的進入漢城。
漢城,也就是日后的首爾,絕對不像后世那么熱鬧。整個漢城,看起來冷冷清清的。除了來往巡邏的朝鮮士兵,基本上很少看到人。街道上倒是一塵不染,干凈得不像話。但是,這樣的一座城市,更像是擺設,而不像是一座真正有靈氣的城市。
事實上,對于朝鮮來說,漢城絕對是一座相當年輕的城市。大明洪武初年,朝鮮太祖李成桂從威化島回軍,擊敗高麗王朝建立了朝鮮王朝。但他認為還沒有完全掌握民心。為了擺脫高麗王朝的陰影,李成桂決定遷都。按當時風靡一時的風水地理說,定漢陽的北岳山前面為首都。
太祖隨后遷都到了漢陽,并修建了宗廟社稷和景福宮,還設了首爾府作為管理首都地區的行政和治安的機關。而且沿著北岳山、仁王山、南山、駱山的山脊修筑了約18公里長的城墻。數年后,太宗確定了骨干公路的規劃。又在二十年后,世宗即位后修建了城墻,還結束了清溪川的治理工程。
朝鮮初期的漢城是經過周密的城市規劃建設的。它把北岳山做為背景,安排了宮殿社稷和宗廟,并以光化門和鐘路、南大門為中心修了路。張準看到的漢城,面積其實非常的廣闊。它的管轄區域是被四座山圍起來的城市,總面積超過五十平方公里。在朝鮮半島,漢城絕對是最大的城市了。
由于朝鮮本國的人口并不是很多,漢城又是一個年輕的城市,因此,漢城的人口,一直不是很多。漢城的人口增加速度很慢。從朝鮮初期至壬辰倭亂,總共是兩百年的時間,首爾人口增加到十萬到十五萬左右。但經受壬辰倭亂以后,首爾的人口曾經減少到四萬人以下,難怪現在街道看起來空蕩蕩的。
當然,人口少也有人口少的好處,就是土地便宜。只要你有錢,就可以霸占很大一塊地方,建造寬敞得過分的房子。漢城面積很大,居住在這里的人口,又以兩班貴族為多,因此,奢華建筑很多,宮殿的數量也很多。
朝鮮方面給張準安排的落榻之所,乃是綾陽宮。這座宮殿,乃是朝鮮國王李倧登基前的住所。當年,李倧就是在這里,召集李貴、李適、金自點等人,發動政變,最終驅逐了光海君,成為朝鮮新的國王。他登基以后,下令擴建綾陽宮,讓其和慶云宮并駕齊驅。他一度想將王宮遷移回去綾陽宮,后來被兩班貴族成功勸阻。
安排張準入住綾陽宮,自然是給足天朝上國面子了。根據馮夢龍的報告,在此之前,朝鮮方面是準備安排張準住在另外一座宮殿里面的。另外那座宮殿,當然沒有綾陽宮珍貴。很顯然,張準在仁川港展示的武力,已經發生了明顯的效用了。張準在朝鮮人的心目中的地位,隨著虎賁軍槍炮艦船的轟鳴,提升到新的高度。
李覺和吳達濟將張準送到綾陽宮的門口,就告辭離開了。朝鮮國王李倧晚上才會舉行宴會,歡迎張準的到來。在此之前,張準有足夠的時間休息。當然,綾陽宮里面,朝鮮方面是安排了接待人員的,張準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她們負責解決。
“張準,你怎么才來?”
才進門,張準就聽到了沈凌菲吱吱喳喳的聲音。
隨著歡快的聲音,花枝招展的沈凌菲,從大廳里面款款出來。
只看到她穿著一身地地道道的朝鮮服裝,出現在張準的面前,俏麗非常,還多了幾分難得的柔弱,大概是由于身上的服裝給張準帶來的感覺。朝鮮人的服裝,很是寬大,完全掩蓋了她的身材。不過,她的確是百搭之神,無論穿什么樣的衣服,都相當的好看。
張準上下打量沈凌菲一眼,納悶的問道:“看來你沒有受委屈啊”
沈凌菲有些茫然的說道:“我受什么委屈?”
張準皺眉說道:“朝鮮人不是要扣押你嗎?”
沈凌菲還是有點茫然的說道:“沒有啊朝鮮人跟我說,你要來朝鮮。你對朝鮮不熟悉,可能也不會帶什么人來,就讓我在江華島玩幾天,等你來了以后,正好給你當當幕僚什么的。他們的王后陪我一起在江華島玩耍的。”
張準明白過來了。
朝鮮人只是使用了小小的手段,就瞞過了沈凌菲。這位沈家的大小姐,有時候心細如發,有時候又是大大咧咧的,自己差點兒被人給賣了,還在旁邊喜滋滋的幫忙數錢呢
果然,沈凌菲說完以后,又在張準的面前,輕盈的跳了幾個舞步,將身上的衣服,旋轉起來,就像是個開屏的小孔雀,然后美滋滋的向張準說道:“這是他們王后送給我的衣服,你看好不好看?”
張準隨口說道:“還可以吧”
沈凌菲看到張準神色不對,惋惜的停住舞步,納悶的說道:“怎了啦?你不喜歡這樣的衣服嗎?嗯,是沒有我們漢人的衣服好看。我就在這里穿穿,回去以后就不穿了。”
張準搖搖頭,不動聲色的說道:“沒什么,你喜歡穿就繼續穿吧,在哪里穿都可以……你在江華島玩的怎么樣?朝鮮王后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沈凌菲立刻恢復了興奮的樣子,興高采烈的說道:“好玩極了真的真是太好玩了王后沒有跟我說什么,就是每天給我做好吃的,每天都帶著我到處去玩”
張準看她的神情,顯然是真的沒有受委屈,也就不再說什么。他讓沈凌菲到朝鮮來,其實也是希望通過她的特殊身份,和朝鮮方面取得聯系。換言之,其實也是有利用沈凌菲搭橋的意思。現在目的達到,沈凌菲也沒有感覺到,他就沒有必要說出來了。做人,難得糊涂啊
沈凌菲看到張準沒有生氣,心情馬上就放松下來了,招呼著姬玉情和徐青鸞,又是驕傲又是自戀的笑瞇瞇的說道:“來你們都來看王后送給我的東西可多了”
對于朝鮮王后送給沈凌菲的禮物,張準自然沒有什么興趣研究。姬玉情和徐青鸞卻是很有興趣,都是女人嘛,自然免不了有點眼熱,于是紛紛涌過去觀看。幾個女人聚集在一起,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吱吱喳喳的,議論紛紛,綾陽宮里面就好像是有無數個百靈鳥在叫,充滿了歡樂的笑聲。
朝鮮王后送給沈凌菲的東西,還真是不少,大部分都是各種珍貴的衣飾。大概那位王后,也意識到沈凌菲最喜歡裝扮了。除了珍貴的衣飾之外,還有不少價值非凡的珍奇古玩。沈凌菲空閑的時候,其實蠻喜歡研究古玩的,可惜張準這里,根本沒有任何的珍奇古玩。這一次到來朝鮮,她是賺大發了。
沈凌菲顯然是被朝鮮王后給收買了,在張準的面前,只說朝鮮人的好話。好在旁邊的思思姑娘神智還算清醒,不得不屢屢提醒自己的小姐,不要高興過頭了,沈凌菲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要不然,以她的性子,出現得意忘形的神態,是一點都不意外的。
張準情不自禁的搖搖頭,沈凌菲其實是吃軟不吃硬的主。朝鮮人對準她這一點下藥,還真是死死的扣住了她的命門。當然,朝鮮人的目的,只是通過沈凌菲來聯系自己。中間,還有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不過,自己既然來了,也就無所謂了。
沈凌菲高興了好半天,才發現張準好像有點不高興。她還是有點怕張準的,少不了小心翼翼的說道:“我不該收她送的東西嗎?”
張準搖搖頭,肯定的說道:“沒有。既然是別人送給你的,你就大大方方的收下。”
沈凌菲這才放心。可是過了一會兒,她又有點小心翼翼的說道:“可是你……看起來面色不好……你不要不高興……”
張準點點頭,緩緩的說道:“我是有正事想問你。不是要責怪你。把你在朝鮮了解到的情況,都給我說說。”
沈凌菲急忙說道:“你想要知道什么?”
張準隨口說道:“你知道什么就說什么?”
沈凌菲眼珠子一轉,飛快的說道:“別的我還真不知道,就知道一個。王后有個表妹,可漂亮了。那天我突然見到她,還以為是仙女下凡了。不過,好像王后不太喜歡自己的表妹,她是以前的光海君的后人……”
張準搖搖頭,打斷她的話,皺眉說道:“這個沒有價值。你說點有價值的。比如說,朝鮮的高層內部矛盾,朝鮮軍隊的內部情況等。”
沈凌菲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后無奈的說道:“那……就沒有了。”
張準只能無語。
這個沈凌菲,在江華島的確是被灌了湯了,只知道玩了。
張準只好主動的問道:“你在江華島有沒有見到朝鮮的戰船?”
沈凌菲隨口說道:“見到了說是來保護王后安全的”
張準忍不住伸手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還保護王后安全別人是來監視你的”
沈凌菲半信半疑的說道:“啊?是嗎?”
張準就將事情的前因后果給說了。
沈凌菲茫然的想了好半天,還是有點不相信的樣子,最后納悶的說道:“好像……我沒有受到什么傷害啊?”
張準再次無語。
好在思思姑娘還是比較冷靜的,她給張準的問題,提供了比較詳細的答案。在江華島的附近,的確有朝鮮的戰船出現,總共有二十多艘。至于番號和指揮官,思思姑娘并不知道。但是,她將那些朝鮮戰船的形狀和大小,都記錄下來了。經過比對,可以確認都是朝鮮獨有的龜船。
“這樣才對。”
張準滿意的點點頭。
朝鮮水師的主力戰船,都集中在江華島,顯然是有特殊目的的。
江華島距離漢城,只有不足一百里,距離仁川港只有不足五十里。由于江華島和大陸隔開,距離漢城又近,因此,要是有什么風吹草動,朝鮮國王都很喜歡將自己的后妃子女送到江華島,以策安全。久而久之,江華島上面就形成了很多名勝古跡,還修建了大大小小的宮殿幾十處,難怪沈凌菲在江華島玩得不亦樂乎。
從軍事戰略的角度來說,江華島也是護衛漢城的主要力量。朝鮮水軍隨時可以在這里上岸,支援漢城。又或者是在這里迎接逃難的國王,將他們接到大海之上。江華島和仁川港不同,那里完全是國王的私人領地,無論在上面搞什么,外界都不會知道的。
“江華島……”
張準獨自一個人慢慢的斟酌著。
他推斷,以前朝鮮水師應該是常年龜縮在江華島附近,才會導致外界覺得他們非常的神秘。虎賁軍也一直沒有他們的準確消息。現在,隨著江華島的逐漸浮現,朝鮮水師也就漸漸的露出水面了。
舒舒服服的睡了兩個時辰以后,就是傍晚了。醒來的時候,沈凌菲已經盛裝打扮,迫不及待了的想要出發了。今天晚上,漢城燈火通明,喜慶氣氛很濃,慶云宮更是熱鬧非凡。朝鮮國王李倧,在慶云宮安排宴會,載歌載舞的歡迎明國使者張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