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仁杰沒想到自己說了半天,這些人就是執迷不悟,大受打擊的老人,氣呼呼的說道:“你們這些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我,我白來了!我,我,我不管了!”
說罷,拂袖離開。
張準朝王銘宇努努嘴,不動聲色的說道:“老人家也是一片好意,送他離開吧。”
王銘宇起身去了。
楊凱德等人也跟著起來送客。
張準慢慢的將茶杯放下來,沉吟不語。
林仁杰的確是一片好心,只是年紀大了,頭腦有些不清楚了。居然還想勸說他們現在罷手。造反這樣的工作,有中途可以罷手的嗎?從他們攻克浮山城,殺了千戶、副千戶、百戶、總旗的時候開始,這就是一條不歸路。要么,是走到底,要么,是一敗涂地。根本沒有退路!這一點,連楊凱德等人,都是非常清楚明白的,更不要說劉航等人了。
王銘宇送走老人家以后,回到千戶官廳,有些擔心的說道:“玉麟,如果官兵真的出動上千人,有衛所軍,還有鹽丁,還有戰兵,還有地主武裝,我們……”
張準胸有成竹的說道:“不用擔心,敵人來的越多越好。打痛了,打怕了,打殘了,以后就不敢來了。”
眾人在軍事上沒有什么發言權,張準既然這么有自信,大家也就沒有異議了。林仁杰的到來,沒有在浮山城引起絲毫的波瀾。
萊州府官邸,后花園。
這個后花園一樹濃陰,一灣流水,頗有些江南柳條青黃的味道。庭角處有數株牡丹花正開得茂盛,院子里彌漫一股幽幽的馨香。這些牡丹花都是從菏澤那邊移植過來的,當地的牡丹,可是大大的有名。經過人工培植,一年四季都可開花,實在是花中帝王。
孫之獬舒舒服服的靠在套著軟墊的竹椅上,閉著眼睛,享受著十八歲小妾的按摩。萊州灣鹽場以前利潤巨大,作為知府,他著實從中分了不少的錢財,短短的幾個月,就積累了相當數量的錢財,連續買了好幾房小妾。眼前的這個,正是他最喜歡的。
“這要命的天氣。”
知府大人自言自語的埋怨。
只有四十三歲的孫之獬其實并不胖,相反的,還一表人才,只是當年跟著閹黨的時候,享受慣了,對天氣冷熱變化非常的敏感。閹黨被清算,落魄了幾年,算是受夠了。現在重新任職,自然要彌補回來。此刻的知府大人,頭戴冠巾,身穿一件軟薄的直裰,乃是家常打扮,卻也覺得還有幾分炎熱。
順手拿起一塊冰凍的西瓜,放入嘴里慢慢的咀嚼著,消解酷熱的暑氣。旁邊的小妾急忙坐在身邊侍候著。天氣熱,小妾穿得格外的少,曲線玲瓏,凹凸盡顯。孫之獬輕輕的捏著小妾的兩顆瑪瑙,一邊品嘗西瓜,一邊品嘗瑪瑙,優哉游哉,其樂無窮。文人嘛,要講究情調,粗手粗腳的,那就沒有風情了。
孫之獬字龍拂,青州府臨淄縣人。他是明朝天啟年間進士,授檢討,遷侍讀。孫之獬做官時正是魏忠賢當權時期,閹黨吃香,他便成為閹黨成員,著實過了一段好日子。崇禎元年(公元1628年)魏忠賢倒臺后,明崇禎帝下令毀掉由閹黨編寫的以排斥、誅殺異己為目的的《三朝要典》,孫之獬曾抱著《三朝要典》到太廟痛哭,為士林所不齒。這年八月,朝廷“削孫之獬籍”,讓他回鄉居住。
然而,隨著閹黨的漸漸遠去,有些人又悄悄的被啟用。孫之獬本來是閹黨的一員,還是那種比較明顯的一類。然而,就在兩年前,溫體仁成功斗倒周延儒,接替周延儒出任內閣首輔,孫之獬不知道從什么途徑,攀上了溫體仁的關系,居然獲得了溫體仁的賞識。
溫體仁善于玩弄權術,排除異己。他一心想置錢謙益于死地,錢謙益乃是東林黨人,背后勢力同樣巨大,又有司禮監曹化淳助力,溫體仁想盡辦法,結果還是讓錢謙益逃出了生天。東林黨人自然對溫體仁恨之入骨。本來因為袁崇煥的事情,東林黨人已經對溫體仁積怨極深,現在更是火上澆油。為了對付東林黨勢力,溫體仁不惜起用以前的閹黨成員。
最終,在張準穿越半個月以后,孫之獬被任命為萊州府知府。
當時有傳言,溫體仁權勢滔天,連崇禎皇帝都能蒙蔽,這樣一個閹黨死忠,竟然可以擔任四品知府。不過,當年崇禎定下來的二百五十五人閹黨名單里面,并沒有孫之獬的名字。傳言這位老兄善于腳踏兩只船,在和閹黨交好的同時,和東林黨的關系也不錯。在當時混官場,能夠左右逢源的,實在是太少。此人臉皮之厚,可見一斑。甚至有傳言,此人極有可能是溫體仁安插的奸細。
“大人,李守備他們來了。”外面傳來下人的稟報。
“去吧!”孫之獬對自己的小妾揮揮手。
片刻之后,萊州守備李成棟、鰲山衛指揮使趙寅英、即墨知縣盧星行、膠州鹽檢司巡檢譚英德等人,魚貫而入。他們都是被孫之獬找來商議如何進攻浮山城的。距離浮山所暴亂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相信暴民們的士氣、浮財、糧食什么的,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此時進攻,必定事半功倍。
孫之獬揮揮手,非常親熱的說道:“都是多年的兄弟,不必多禮,坐下來說話。天氣熱,吃點西瓜解解渴。”
眾人分別坐下。
孫之獬優哉游哉的問道:“大家都準備得怎么樣了?”
李成棟首先說道:“卑職這邊準備好了。”
趙寅英跟著說道:“衛所這邊也準備好了。”
盧星行跟著說道:“一千大軍使用的糧草,卑職已經準備妥當。”
只有譚英德沒有回答。大家知道他是孫之獬的心腹,倒也不覺得意外。兩人如果有什么勾當,私底下早就商量好了,斷斷不是對知府大人無禮。
“老唐,你們那能出多少人?”孫之獬看著譚英德問道。
“卑職出三百人!”譚英德語調高亢的說道。
李成棟、趙寅英、盧星行都是微微一怔。
三百名鹽丁!
譚英德這是豁出去,要搶功了!
在大明朝,鹽檢司巡檢乃是一個九品的職位,典型的芝麻綠豆官。要論品級,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甩對方幾條街。但是,架不住別人有錢啊!天底下最有油水的部門,就是鹽檢司了。無論是正經的食鹽生意,還是旁門左道的私鹽生意,都少不了鹽檢司的油水。一個巡檢一年下來,賺個幾萬兩銀子,那是輕輕松松的。
鹽檢司有錢,鹽丁的裝備自然好,人數也多。本來按照規定,鹽丁是不能配備火器的,他們畢竟不是正規的軍隊,但是,只要有錢,又有誰會認真的執行這些規定呢?加上知府大人的撐腰,更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了。結果,鹽丁們使用的火器,比衛所兵使用的還先進。
出動三百鹽丁,幾乎等于膠州鹽檢司的鹽丁全部出動了。
顯然,到時候,誰的力量越強,誰就能控制越多的精鹽。這年頭,誰有錢,誰就是老大。鹽丁的裝備,比衛所兵要好得多,就算是和戰兵相比也不遜多讓。更難得的是,鹽丁們都是流氓地痞,打起架來不要命。這些鹽丁,就是知府大人的私人勢力了。
聽說唐英德居然出動三百鹽丁,趙寅英其實已經非常后悔了。這些文官的小雞肚腸實在是太多,自己一不小心就被他們給算計了。這不,本來是衛所內部的事情,主導的卻成了萊州府。李成棟三百五十戰兵,孫之獬三百鹽丁,加起來就是六百多人,數量比衛所兵足足多了一倍,裝備又好,自己根本不可能和他們相爭。當初,他只是想請孫之獬“協助”一下的,沒想到,現在自己反而成了協助了。
孫之獬不動聲色的說道:“雖然少了些,卻也將就了。”
譚英德急忙說道:“大人盡管放心!這一仗,我們鹽丁沖在最前面!保證將那些破軍戶殺個片甲不留!”
趙寅英未免覺得越發不爽。這破軍戶里面,好像也包含了他在內。他本人盡管是衛指揮使,卻也是軍戶。不過,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再說,僅僅是依靠衛所的力量,的確無法將浮山所的那些破軍戶鎮壓下去。因此,盡管心里有意見,也不敢公開的表露出來,只能哀嘆衛所的衰落和無能了。
孫之獬滿意的頜首說道:“那就好!”
李成棟有意無意的瞥了趙寅英一眼,漫不經意的說道:“那個王世新,忒也無能,居然讓一群破軍戶給殺入了浮山城!他這個千戶,真不知道是怎么當的?新的千戶,一定要有殺氣,有擔當才可以!軍戶們有什么異動,立刻將他們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趙寅英眼角閃過一絲不滿,忍不住就要發作,最后卻又忍住。他很明白,李成棟這個指責,其實是沖著他趙寅英來的。往大了說,是沖著衛所制度來的。往小了說,是在爭奪浮山所千戶的職位。王世新和他的親屬全部都死了,沒有人可以世襲這個職位,只能是從外面調入。
這就有講究了,誰才有資格去當這個千戶呢?
趙寅英當然希望這個千戶繼續由自己的親信接替,不給外人插手。李成棟卻是希望利用這次機會,將自己的人扶持上去。他有個侄子叫做李欽克,深得他的喜歡,要是能夠將自己的侄子弄到千戶的寶座上,以后的日子,就舒服多了。
大明朝的軍隊,有“軍”和“兵”兩種。
“軍”就是軍戶,是世襲的軍人,老子死了兒子頂上,沒有兒子侄子頂上的那種。張準他們就是軍。軍打完仗以后,要回去衛所,不能亂跑。軍戶的身份,也是不能隨便解除的,除非是做到兵部尚書的位置,又或者是皇上下旨。以前打仗,軍要自備武器裝備,自備糧草,什么都要自己準備。后來才好一點,由國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