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內,萬籟俱寂,家家戶戶都已經熄燈睡覺了。只有巷間時不時地傳來更夫“篤篤”的敲竹筒聲,間或夾雜著幾聲沙啞的喊聲——“三更半夜,小心火燭;灶前灶后,仔細看看”。
一只夜貓正在垃圾堆中找東西吃,突然耳朵豎了起來,動了兩動,輕輕地趴了下來,暗黃的眼睛看向街道前面。很快,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馬蹄和青石板的擊打聲在空曠的街道上陣陣回響,馬上的士兵身背黃綢竹筒,筒頂已經被蠟封住,筒身注明四個大字——“馬上飛遞”!
因為已是晚上,皇宮正門已關,士兵徑直跑到北門玄武門,剛下馬就跌了個踉蹌,卻顧不得休息一下,跑到宮門前拍打著大門叫喊道:“云中六百里加急,快快開門!”
樓上巡邏守將探出頭,見沒有異常情況,這才道:“宮門已關,沒有皇上傳召不得開門,你把公文呈上來吧。”
讓人吊下一根繩子,讓對方拴住拉了上來,樓下的士兵不放心,叫喊道:“這是太子殿下從云中發來的六百里加急快報,可千萬不能拖著了。”
守將聞言不敢拖沓,拿著公文親自往禁宮趕去。跑到兩儀殿見高昌還在殿外守候,趕緊道:“高公公,太子……”
“噓!”高昌見他聲音有些大,趕緊阻止了他,上前問道:“何事這么著急?”
守將道:“太子殿下發來前線公文,要呈給皇上審閱。”
高昌有些遲疑,“皇上忙了一整天了,剛剛才休息,不能打擾他啊。”
守將急了:“這可是六百里加急公文啊,太子殿下發來的時候讓盡快呈報,千萬不能拖著了。”
高昌見到竹筒上“馬上飛遞”四個字,也知道這四個字的分量,但是皇上這兩天不知為何,火氣特別大,若是自己跑進去攪了他的好夢,說不得又會被訓斥一通了,正在他左右為難時,殿內傳來聲音——“高昌,誰在外面說話呢?”
李世民醒了。他這兩天總是感覺心里有些煩躁,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發生了一樣。就剛才還做了個噩夢,醒過來后見外面似乎有人說話,出聲問道。
高昌道:“皇上,太子殿下發來六百里加急公文,說要盡快呈給您審閱。我怕吵著您睡覺了,不敢打擾。”
李世民一聽趕緊讓他進來。高昌讓守將不要動,自己進去招呼宮女們為李世民更衣,把竹筒中的公文拿了出來,遞給了李世民。
“兒臣李治萬死稟報,貞觀十七年七月一日,薛延陀和神秘勢力相勾結,通過內應盜取大將軍帥印謊報軍情,兒臣于亂石谷遭遇敵軍埋伏,死傷八千有余,馬將軍戰死,左衛將軍趙子軒為助兒臣脫困,假稱太子引走敵兵,為薛延陀大王子曳莽擄去……”
李世民身體一顫,只覺得頭痛欲裂,渾身無力。高昌趕緊上前托住他,朝左右大叫道:“還愣著干什么,快召太醫啊!”
李世民擺擺手,“老毛病了,還需要看什么太醫啊。”他看了看那掉在地上的公文,嘆了口氣,歉然道,“明兒個,讓兕子進宮一趟吧。”
“李治現在怎么樣了?”曳莽騎著馬,問一旁的蒙鞠。
蒙鞠臉上似乎有些驚異,道:“這位大唐太子真是個人物,一點當俘虜的覺悟都沒有,現在居然在悠閑地唱著歌呢!”
曳莽冷哼了聲:“他倒是自在,唱什么歌?”
“屬下也從來沒聽過,不過據他自己講,”蒙鞠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這首歌的歌名是什么意思,“叫《菊花臺!”
曳莽腦子里面又被插了根鐵棒,什么菊花,什么臺?是大唐發展太快,還是我薛延陀走路太慢了,怎么從來沒聽過有這首歌呢?
“誰的江山馬蹄聲狂亂
我一身的戎裝呼嘯滄桑
天微微亮你輕聲地嘆
一夜惆悵如此委婉
菊花殘滿地傷
你的笑容已泛黃
花落人斷腸
我心事靜靜淌
在旁邊看著趙子軒的突厥兵覺得很奇怪,不是奇怪這個“大唐太子”為什么要唱歌,而是奇怪他唱的歌,跟漠北民歌的粗獷豪放不同,似乎也不像大唐那種曲風,但是聽起來瑯瑯上口,很是順暢。有幾個懂大唐話的突厥兵向眾人翻譯了一下歌詞,聽者無不動容,就連他們這些連字都不會寫的粗人都覺得既淺顯易懂,又優美動聽。
趙子軒悠閑地唱著《菊花臺,心底卻遠沒有臉上表現得那般平靜。畢竟迎接他的可不是鮮花,而是鍘刀。本來自己不想做什么英雄,因為英雄不是早死,就是早殘,只要能在這個不講法度只講權力的時代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也不枉他穿越一回了。
敵兵追上來的時候,他真的很害怕。但是當李治用絕望的眼神看著他時,他突然間又想當英雄了。如果能用自己的死換來這么多人的性命,那應該,也是值得的吧。李治跟自己這么親近,也算自己的兄弟了,更是自己的大舅子,無論如何都不能被抓,于是,他想出了個冒險的主意。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大丈夫,想出了這么個“駙馬換太子”的主意,還真成功了!當他離開李治的隊伍時心都快停止跳動了,因為主動權在曳莽手里,曳莽可以選擇追他,也可以選擇繼續追李治,他只能像個搔首弄姿的風塵女子一樣盡量在曳莽面前展現自己“太子”的身份,驚慌失措、心虛被他發揮得淋漓盡致,就算后世再挑剔的影評人見到這一幕,都會夸兩句。很幸運的是,他成功了。
曳莽果然是那個一朝被蛇咬的農夫,拋下了人數多的一方,一心一意向自己追來,把自己當成了太子捉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回到亂石谷后居然置大好形勢于不顧,拋下已經被合圍起來的數千大唐士兵,主動撤走了,好像輸的一方是他一樣。
撤走之后也不停留,立馬整頓人馬回薛延陀。這實在讓趙子軒很摸不著頭腦,夷男一家腦袋里面是怎么想的,興沖沖地帶兵來,又興沖沖地帶兵走了,若不是自己這個假太子被抓,別人還以為他們是郊游來了呢。
正想著事情,曳莽跑來了,得意道:“怎么樣,太子,過兩天就要到我薛延陀的牙帳了,害怕了沒?”
趙子軒笑了笑,反問道:“若是大王子也被捉到長安去,面見天可汗,會不會害怕?”
曳莽一愣,我問他呢,怎么他反而問起我來了,忍不住鼓起了胸膛,豪氣道:“本王乃是未來的草原之主,數百萬人的性命都掌握在本王手中,腦子里又豈會有害怕二字?”
趙子軒似笑非笑地看著作態的曳莽,道:“既如此,大王子又問孤作什么?”
真是死鴨子嘴硬啊,曳莽咂咂嘴,這些唐人說話就是婆婆媽媽的,不怕就不怕唄,直接說不就得了,忍不住挖苦道:“你就裝吧你,等到了都尉揵山,別嚇得尿褲子才行!”說完不再搭理他,拍馬朝前趕去。
都尉揵山,薛延陀的牙帳!那里,就是我趙子軒的埋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