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州失守,秀王趙與檡、安撫使方洪殉國;南平失守,文丞相轉戰汀州、蓮城;奧魯赤自江西攻邵武,知府趙時賞兵敗退走;董文炳由浙江入閩北,克建寧府,俘知府趙崇釠,福建制置使王積翁棄南劍逃回福州。
四面楚歌、風雨飄搖,按照陳宜中、張世杰的部署,小朝廷從福州乘船下海,成立了海上行朝。
阿刺罕率舟師沿海岸南下,由叛將王世強導引直抵福州,福建制置使王積翁勾結知福州府王剛中獻城投降。
福州陷落,標志著南宋小朝廷失去了最后一個沿海大城市,沒有了大陸上的立足之地,今后只能長期漂泊海上。
宋軍將士大半是福建人氏,妻兒老小多在福州,聞聽噩耗,各船中哭聲震天,有的人切齒痛罵王積翁、王剛中,有人呆立船舷半天不發一言,還有人神色哀戚長吁短嘆,整個行朝被窮途末路的氣氛包圍。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
誰知就在這個山河殘破的時候,竟然有番邦外國前來朝貢!我大宋十七帝三百余年深仁厚澤,如今終于蒙蒼天垂憐啊,連夷人都還知道感恩懷德,仍以我大宋為華夏正朔!
大宋行朝的左丞相兼樞密使陳宜中,拿著琉球國貢使的國書,簡直欣喜若狂,他的手微微顫抖,眼睛一酸,淚水一滴滴落下,弄濕了表章。
由大小上千艘船舶組成的大宋海上行朝,東南角,被重重疊疊的船只圍住的敏號剪式船上,“琉球國”的各位“貢使”們憂心忡忡。
冒貢,是伴隨著朝貢體系的確立,而產生的詐騙行為。
周禮定“五服”,把天下諸侯按照親疏關系和地理位置的遠近,分作五服,分別有不同的進貢標準并給予回賜,回賜一般多于貢品,比如楚國的貢品就是一堆野草:苞茅,用于過濾酒水,不值幾個大錢,而周天子的回賜則往往是絲帛、銅器、弓箭、兵車一類的好東西,價值遠高于貢品。
總的來說,“王者不治夷狄,來者不拒,去者不追”,中原王朝要是四夷來朝的名義,皇帝對來朝貢的邦國是“來者不拒”的;四夷、諸侯們則貪圖豐厚的回賜,雙方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既然朝貢有利可圖,就免不了有人在這上面打起了壞主意,隨便弄點茅草桿,去找周天子換個大銅鼎,真是一本萬利。
不過周天子時,天下諸侯無論遠近,就是極遠的楚、吳、越一類當時的蠻荒之地,其祖上也多是武王伐紂的功臣或者周天子的親戚,大家的爺爺爸爸是在一條戰壕里扛過槍打過仗的,都是互相知根知底的紅色子弟,別人想來冒充,很難。
到了漢武帝時候,開拓西域小國,那些蠻夷們和大漢皇帝們不熟啊,距離太遠,到長安來,有的要穿越沙漠,有的還要翻越蔥嶺,國家又多,一個小城幾百幾千號人就算一國,什么大宛、莎車、于謓……光千奇百怪的名字就叫人頭疼的了,管外交的大鴻臚他老人家弄得一個頭三個大,也“拎勿清”了。
后世日本奉為國之重寶的“漢委奴國王”金印,就是漢朝光武帝送給他們的。那陣子倭人還處于彌生時代,跟原始人相差不多,不可能有什么好東西,估計進貢了幾碟生魚片,就得到一顆金印,真是有得賺。
就有狡猾狡猾的家伙看出了門道,拿鍋煙灰把臉蛋擦黑,再隨便胡謅幾句嘰里咕嚕的“夷語”,隨便帶點鄉下土特產,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跑來找大漢皇帝朝貢了。
好!夷人來朝貢說明我“圣天子在位”,我中原皇帝當然要“來者不拒”,大大的賞!幾只土雞土鴨,換來了金子銀子綾羅綢緞,得逞的家伙洗去臉上的鍋煙灰,轉眼又變成了根正苗紅如假包換的大漢子民,拿著皇帝的回賜,笑嘻嘻的回家去了。
如果遇上好大喜功的皇帝,官員們自然投其所好,不會認真審查朝貢使者的身份,騙子們屢屢得逞。稗官野史上說,隋煬帝為了夸示國力,在番邦貢使來朝的時候,給樹干包上綾羅綢緞,貢使吃飯、住店不要錢,大搞公款吃喝,想必那時候冒貢的騙子們都賺得盆滿缽滿了。
之后的唐宋元明清,冒貢的把戲一直沒有斷絕。明朝成化年間,陜西副使鄭安言向朝廷報告,從烏斯藏來朝貢的活佛們,只有三分之一是真的,其余都是漢藏勾結的冒牌貨,這些騙子偽造印信,往往上百人一伙,成群結隊的跑到大明來混吃混喝,臨走還要從回賜上撈一把。
南宋時期,偏安一隅的宋朝皇帝們,對著北方的大遼大金大元,開始稱兄弟(宋遼澶淵之盟),后來稱侄稱臣(宋金紹興和議),最后連孫子(對蒙元)都當了,實在憋屈得不行,那就在朝貢的蠻夷身上找回自尊吧,在貢使乒乒乓乓的叩頭聲中,大宋的帝王將相們總算找回點天朝上邦的虛榮,可以繼續“西湖歌舞幾時休,直把杭州作汴州”。
于是朝廷對待貢使越發優厚,于是騙子就越發的多。
冒貢這種事情,瞞上不瞞下,臨安人茶余飯后拿來講笑話的,大家多曾聽說。侯德富的主意,就是把阿泰頭人推到前臺,打扮成“琉球國”的國王,楚風等人則作為“通事”、“隨員”、“華商”充作使團成員。
本來這個計劃非常完美,由漢人充隨員的貢使,實在很多,畢竟人家千里迢迢的來朝貢,總得有幾個帶路的、幾個翻譯官吧,這就是滿南中國海、印度洋到處跑的華商一展身手的時候了。而且這次冒貢的主角,阿泰頭人,那可是正經八百的琉球夷人、寶島原住民,就算朝廷請來李昌鈺博士做DNA鑒定,結論都是板上釘釘的。
只要得到朝廷的封賞,確定琉球的海外藩國地位,目前的危機就算暫時過去了。
找到海上行朝了,國書遞上去了,覲見的日子也定在了三天后,就在這節骨眼上出了紕漏。
“大人、大人不好了!我在船舷上透透氣,看見、看見刁老鼠那廝,就在左邊過去第三條小艇上……他、他可能也看見我了!”劉喜急步走進艙中,神色頗為驚慌。
啊!怎么會這樣?楚風像觸電似的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你確定他認出你了?”
“嗯,好像他也很吃驚。”
張廣甫氣得胡子直抖:“唉~你呀你、你呀你!劉喜你叫我怎么說你才好!說了晚上才準出艙透氣,你白天沒事跑船舷上瞎轉悠啥呢?”
王大海和侯家兄弟聽到聲音也圍了過來。本次出海,陸猛不愿意“欺君罔上”,楚風也就順他的意,沒帶他來;做學問的曲海鏡、管工場的徐財旺、鋼鐵廠的馮火山等人,來了也沒用,就留在琉球主持各項工作。
老爺子痛心疾首的說:“怎么辦事這么不小心?這冒貢的事情,擔著血海般的干系,欺君之罪,滿門抄斬啊!本來老夫算定萬無一失的計劃,就等三天后,咳咳、咳咳”
“老張,別急,大家先想想辦法。”見張廣甫差點背過氣去,王大海給倒了杯茶,給他灌下,臉色才好了幾分。
劉喜痛苦的蹲下身子,抓著腦袋喃喃的說:“全怨我不好,不該去船舷……”
楚風搖搖手:“不怪你,不可能整天呆艙里,換了誰上船舷,被刁老鼠看見都是一樣。問題不是出在劉喜,而是刁老鼠突然出現在行朝軍中,撞破了我們的身份。”
“要不,咱們趁這會兒官軍沒防備,悄悄跑了吧?”劉喜就像犯了錯的小孩子,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情。
“跑?跑到哪兒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琉球島可搬不走。”張廣甫也知道自己是遷怒于劉喜了,只是一時臉面上下不來,口氣還有點生硬。
“不用著急,依我看,刁老鼠萬萬不會告發我們!”侯德富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