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秀王府對面的望海酒樓,楚風把玩著手中的琉璃杯,將醇香的葡萄美酒一飲而盡。
想念你的唇,想念你的笑,還有你身上,淡淡的薰香味道。
男人哪,你的名字是花心!
自從見了玉清郡主,楚風的心就被悄悄偷走了一塊。終于,忍不住心頭火苗的炙烤,他登上祝家的船,又一次來到了泉州。曾經有一個詩會擺在我面前,然而我卻沒有抄襲,等到被鄙視的時候我才覺得后悔,如果再來一次詩會,我一定會好好的抄襲,若果問我要抄多少,我希望是:一萬首!
“來,再來一壺!”
酒保有點驚訝,這位客人看起來斯斯文文,沒想到酒量大的嚇人,波斯來的葡萄美酒,號為“琥珀香”,尋常人喝了一壺就倒,這位已經喝了三壺,還一疊聲的催著要。還有這客人頭發截短,衣衫樸素,究竟拿不拿得出錢來?
望海樓在泉州做生意,往來海客甚多,不少番商衣飾各有古怪,酒保自然不能“只認衣冠不認人”。但像這樣一個人跑來喝悶酒,還挑著最貴的猛灌,就不免有點讓人摸不著道道,于是酒保上酒的速度就緩了緩。
“怎么?怕我不給錢嗎?”楚風瞇著眼睛,從懷里摸出一錠銀子丟到桌上。
酒保的眼睛一下子直了:以他在酒樓當值二十多年練出的眼光,一瞄就知道是錠足色的十兩元寶,漫說買酒喝,就是拿酒洗澡都夠了。
又一壺“琥珀香”端上,楚風埋著頭,只管往酒杯里倒,酒到杯干,喝得爽氣無比。
經過了寢室兄弟們的“酒精考驗”,這點兒葡萄酒算什么?
殊不知“琥珀香”的后勁極大,初始不覺得,漸漸的頭腦開始發昏,忽然聽到一個魂牽夢繞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響起。
二樓朝海的一面,用泥金花鳥屏風隔出一個雅間,對坐而飲的兩位,一個劍眉入鬢器宇軒昂,一個清婉秀麗出塵絕世,正是孫孝祖與表妹玉清郡主。
玉清淺淺的啜了一口酒,悠然長嘆。
臨安陷落,太皇太后攜幼帝出降,被元韃子押往大都;陸秀夫等人在福州擁立益王即皇帝位,張世杰、陳宜中又文武不合,益王生母楊淑妃之弟楊亮節以外戚當權,排斥親貴,父王與他處處抵牾,小朝廷外患未去,內憂又生。
國事如此,怎不叫人憂心忡忡呢?
他們并不知道,歷史在這個拐點上和炎黃子孫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蒙古帝國的大汗與中原皇帝不同,是不能父子相傳私相授受的,按照成吉思汗的《大扎撒令,大汗死后,必須由各系宗王在斡難河畔召開庫里臺大會,共同推舉新的大汗。
與漢人的嫡長子繼承相反,推選新的大汗,原則上實行蒙古傳統的幼子繼承制。比如成吉思汗死后,就把自己的兀魯斯(直屬封地)給了四子拖雷。
但成吉思汗鐵木真出于種種考慮,最終讓第三子窩闊臺繼承了汗位,因為這個決定違反了蒙古傳統,在鐵木真死后,各宗王在庫里臺大會上爭吵了整整兩年,才最終確定了窩闊臺的汗位。
窩闊臺因為酗酒而突然暴斃,他的兒子貴由,僅僅做了兩年大汗就去世了。在接下來的汗位爭奪中,拖雷的兒子蒙哥獲得了實力上的優勢,而后他以維護蒙古傳統的幼子繼承制為理由,在庫里臺大會上說服各宗王把汗位傳給鐵木真幼子拖雷的子孫,也就是他自己的手里。
蒙哥的理由是一把雙刃劍。
誠然,按照幼子繼承制,成吉思汗的汗位應由拖雷的后人繼承;但是拖雷有四個兒子,分別是長子蒙哥、二子忽必烈、三子旭烈兀、四子阿里不哥,拖雷已經去世,則汗位不屬于蒙哥,而應該屬于幼子阿里不哥!
蒙哥在位期間,阿里不哥出于種種考慮隱忍不發,但在長兄死于宋朝的釣魚城下之后,他覺得機會來了。
阿里不哥在哈喇和林召開了庫里臺,蒙古和中亞絕大多數的宗王擁立他為大汗。但忽必烈利用中原漢地的人力物力優勢,在內戰中擊敗了阿里不哥,登上大汗的寶座。
忽必烈無視庫里臺的決定,他的行為嚴重挑戰了蒙古傳統,中亞、蒙古幾乎所有的宗王都反對他。再加上他入主中原以后,部分實行漢人的制度,更加招來了那些堅持游牧傳統的王公們的嫉恨。
阿里不哥失敗后,窩闊臺的孫子海都又接過了維護蒙古傳統的大旗,他認為汗位應由窩闊臺的子孫繼承,于是再一次召開了庫里臺。
西域和蒙古本土的王公們對忽必烈違反傳統的行為深惡痛絕,幾乎一致的支持海都。
“嗚-嗚——”蒼涼的牛角號聲響徹蒙古高原,在西到撒馬爾罕、南到玉龍杰赤、北到也迷里、東到不兒罕山的廣大地域里,一支又一支強大的軍隊在各宗王的蘇錄定戰旗下集合起來。
黃沙漫漫、鐵蹄隆隆,鋪天蓋地的鐵騎洪流,無數鋒銳的箭頭閃著寒光,指向哈喇和林,指向應昌府,指向忽必烈所在的大都!
時值西元1276年,大宋景炎元年,大元至元十三年。各宗王數十萬大軍的鐵蹄下,北方的大地在顫抖,汗八里看似堅不可摧的城垣,也變得搖搖欲墜。
事實上,就是現在,1276年的九月,忽必烈手中最鋒利的一柄戰刀,攻伐宋朝的最高統帥伯顏丞相,已經率領攻宋軍隊中的蒙古精兵,急如星火的北上救駕。
如果襄樊能夠多守一年,如果鄂州能夠多守一年,如果長江防線能夠多守一年,不,哪怕是半年,整個中國的歷史將會變得完全不同。
可惜,賈似道、留夢炎、范文虎……一干無恥漢奸,讓南宋走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讓千萬同胞走向了屠刀之下。
僅僅差那么幾個月的時間,南宋沒能撐過歷史的拐點。
國土淪喪十之八九,臨安朝廷投降,福州小朝廷僻處一隅之地,政令幾乎不能出福建,兵不過數萬,將不過十員,還要傾軋內斗,這時局還有挽回的余地嗎?
眼見是個國破家亡的局面,玉清和孫孝祖的談話,漸漸轉到了一百五十年前,靖康之變時那群龍子鳳孫的遭遇。
北宋末年,金兵第二次南下包圍了汴京城,徽欽二帝為茍全性命,答應向金軍獻金一百萬錠、銀五百萬錠,后來金銀不足就以婦女沖抵,“帝姬、王妃一人準金一千錠,宗姬一人準金五百錠,族姬一人準金二百錠,宗婦一人準銀五百錠,族婦一人準銀二百錠,貴戚女一人準銀一百錠,任聽帥府選擇。”(出自《南征錄匯)。
昔日的公主、皇妃被明碼標價地抵押給了金軍。北宋政權滅亡后,金兵北撤,這些女性在金軍的押解下隨同北遷,在途中遭到金兵的輪.奸,以至于“多奸斃”(出自《呻吟語)。
到達金國都城上京以后,她們被遣送到供金國君臣享樂的洗衣院、金國皇帝的各大御寨,賞賜給金軍將領,甚至流落民間,被賣為奴、娼。“婦女分入大家,不顧名節,猶有生理,分給謀克以下,十人九娼,名節既喪,身命亦亡”,金國一個鐵匠竟以“八金”的價格買下一位兼有“親王女孫、相國侄婦、進士夫人”三種身分的女性。這些女性“甫出樂戶,即登鬼錄”。(出自《呻吟語)
想起這些皇族前輩的悲慘遭遇,玉清不免心下慘然。若是在那個時節,自己作為郡主,也就值五百錠金子吧?
忽聽得孫孝祖義憤填膺的說道:“古來女子首重名節,二帝蒙塵,金人,數千宗室女子,如朱皇后般守節自盡的不過了了十余人,真是玷污了我大宋列祖列宗的顏面!可憐徽欽二圣困坐五國城,這些不知廉恥的女子,真真叫人氣滿胸膛……”
玉清心中覺得女子自應守節,若是自己到了那一步,一定懸梁自盡,也不肯有辱名節。但這話在表哥口中說來,卻怎么總覺著有點不對味兒?
“放屁!放狗屁!”雅間門上一聲大響,一個人撞倒了屏風,跌跌撞撞的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