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桅桿上,潔白的船帆吃飽了風,巨大的動力通過桅桿傳遞到流線型的船身;低干舷,較少的上層建筑,使船的穩性極好,同時較低的重心,便于桅桿高度做到船身長度的四分之三,帆面積也就特別的大。
與這個時代長寬比普遍在2.5~3:1的客舟、防沙平底船、拜占庭圓船和阿拉伯漿帆并用船相比,這艘船采用了1:6的大長寬比,船身顯得特別的修長、優美,而且有足夠的空間布置三根超高的桅桿;船艏尖銳,像鯊魚的頭部那樣向前伸出,水線面微微內凹,航行時能上抬,把波浪劈開;后部逐漸變廋的有傾度的水線,十分協調地過渡到狹窄的圓尾,和船艏、船身中部共同構成了一個最小阻力體。
沿著前伸的船艏,向船正前方偏上的方向伸出一根支桅,支桅與前桅之間拉起四根帆索,加掛著三角帆;前桅、主桅、后桅掛著全帆裝,帆面的寬度大大超過了船身寬度,橫桅伸到了船身以外,各桅桿除了使用主帆、頂桅帆等大小方帆以外,還有支索帆、翼帆等三角帆。齊全的帆裝能夠接受各個方向吹來的風,不像歐洲某些大型帆船那種復雜的天幕吊頂索系,這些帆的索系經過優化處理,最多二十個水手就能非常好的操作。
對,這就是人類利用風帆船歷史上的巔峰之作——剪式帆船,這個名字來源于它劈波剪浪的空心船首,人們普遍認為它的航速已經達到了大型帆船的極限:14節。
這種船型本應在十九世紀中葉才出現,但現在,它提前六百多年誕生了。
不過要是說它就是一艘血統純正的剪式帆船,似乎又不太公允。許多中國古代造船技術在它身上得到了體現:
中國領先歐洲六個世紀的水密隔艙。這艘船分隔了七個隔艙,如果其中一個進水,船只仍能繼續航行;如果兩個隔艙進水,這艘船還能排水自救;即使運氣壞到極處,有更多隔艙進水,也能減緩船只的下沉,給船員足夠的逃生時間。
北宋時期發明,英國要等到1800年前后才會使用的可收放平衡舵。風向穩定、長距離航行時,舵板升起,不產生水下阻力;需要快速轉向時放下舵板,平衡舵的舵壓中心至舵桿軸線的距離小,所以轉舵力矩小,能夠非常輕松的操控航向。這樣的舵,既能適應遠洋航行,又能在臺灣海峽風急浪高多險灘的復雜海情下靈活自如。
穿在大毛竹筒子里的繩索和滑輪組,讓船長可以站在船頭視線開闊的地方,轉動舵盤控制船尾的舵板。
總的來說,這是一艘中西混血的新式船舶,當然,如果從使用舷側披水板的縱帆船受中國平底沙船影響的角度看,縱帆船的兒子、純粹的剪式帆船,本來也帶著點中國造船技術的血脈——盡管很淡了。
楚風站在船頭,獵獵海風吹拂著他的頭發,他溫柔的看著自己的心血之作,眼神就像細細的舔食少女的肌膚。
中學時的校航模隊隊員,親手制作過“海上君王”、“勝利”和“賽英皮拉”的大比例木質模型,大學里的機械發燒友,楚風畫出剪式帆船的設計圖并不令人驚訝。
不多從設計圖到船下水,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水車、圓鋸床、滑輪組、縫紉機、車床,要實現這些其實并不難。
公元前八世紀,中國出現滑輪;公元前五世紀,中國出現四十齒的青銅棘輪,不久后又出現了鐵質棘輪;公元前后的漢朝,中國有了精確到毫米的鋼鐵加工技術,如果給工匠足夠的時間進行手工研磨,精度還能進一步提高……甚至可以說,楚風只需要提出創意、畫出草圖,工匠們就能自己造出來,反正用于木器加工的機床,精度強度要求都很低。
只有縫紉機比較復雜,幸好只是用粗大的針去縫船帆,構件可以做得“傻、大、粗、黑”,反正結構越簡單越好,只要能用就行。設計的踏板通過皮帶傳遞動力到機身,利用偏心輪把旋轉運動轉化為往復運動,于是針就能上下刺了。
除了工具,生產組織形式也是決定勞動生產率的重要因素。在秦朝武器制造業就實現了流水線作業,中國造船業至少在孫權造海船“長安”時就實現了專業細分,但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戰爭的摧殘也許是文字記載的失傳,宋代造船沒有搞流水作業。
王大海他們以前是分作鐵匠、木匠、索匠、縫工等工種,但各工種內沒有流水作業,比如要做船板吧,就是某工匠(最多帶幾個學徒),把原木從刨皮、切板一直到安裝到船身上去。
楚風改革了生產方式,實現了流水作業。就拿木工來說,首先是負責總裝的王大海發下型材尺寸清單,然后根據這份清單,張三叔張福專管切板,于滿屯專管車圓、鉆孔,還有人負責拋光、上漆,最后交王大海總裝上船。
一切行事有清單為憑,若是裝不上船,是尺寸差了找于滿屯,如果尺寸沒錯,責任就在開單的王大海。
這樣專人負責,既讓人專工一項可以精益求精,又能實現責任落實到人,輔以獎懲制度,造船效率自然大大提高。
算上制作機械的時間,整艘船的建造期超過了兩個月,但是以后工序熟練了,應該能達到每月一艘的產能。
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造船廠,采用現成材料制作這樣一艘“小舢板”,最多只需要五天,或者更短;但在十三世紀,這個速度已經非常驚人了。畢竟因為前一段時間楚風的煤礦、鹽場等處大量招收工人,船場的人手少了一半,而剪式帆船的工程量至少是客舟的1.5倍,以此算來,采用新式生產工具和流水作業,生產率提高到以前的三倍。
“快,這船實在是太快了,跟飛差不多!”船頭,水手頭侯德祿一路上把這句話說了無數遍,楚風耳朵都聽起繭了。
這位侯德祿,楚風一聽他名字就知道是侯德富的兄弟,兩個人相貌相似身材也相似,但是他絕不像他哥哥那么嬉皮笑臉,而是隨時板著張臉做出嚴肅的樣子。
畢竟十九歲就當上水手長,不嚴肅點是很難服眾的。
楚風剛見到他的時候也是不相信,一個瘦瘦的大男孩,感覺好像一只手就能把他提起來,怎么能讓這么多年紀比他大、資歷比他深的老海客服氣?
結果侯德祿往自己手掌心呸呸吐了口唾沫,沖著船身中間的主桅奔過去,兩手一抱兩腿一蹬,嗖嗖嗖幾下子爬到了桅頂,那樣兒,比野猴子爬樹還利索!
后來才知道,哥哥侯德富外號“皮猴子”,弟弟的外號居然是“鉆天猴”,
楚風立馬拍板:剪式帆船的楚女航,交給你了!
通過這艘船的操作,楚風看出侯德祿對船的悟性極好。畢竟楚風只做過模型,具體風向下該掛哪張帆該怎么調整角度,他是不知道的,完全由侯德祿摸索,恰恰他就摸索出來了,把船開得很好。
侯德祿越弄越興奮,把船開得飛快,“以前只道是沙船最快,哪里知道天外有天,楚大人的這個、這個剪刀船,實在是海上一寶哇!”
楚風一直不說話,面色蒼白,老半天憋出句:“侯德祿,你能不能,開慢點?”
嘔——侯德祿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楚風哇的一下大吐而特吐。
任何人都不敢相信,海上航行萬里歸國,能造如飛海船的楚大人,居然暈船了!
飛剪船的剪式空心船首,劈浪時上下顛簸,楚風一直呆在船頭,而且,這才是他第二次乘坐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