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客廳里的氣氛,陡然間凝重起來。{手.打/吧}
羊衜不明白,郭嘉為什么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事實上,這種事一般非近臣心腹,決不可能提起,更何況曹朋待罪之身,為何要向他詢問意見?他下意識向曹操看去,發現曹操濃眉微微一挑,臉色旋即變得有些陰沉。反觀曹朋,卻依舊是一副輕松之色,絲毫沒有壓力。
我一罪人,現在服刑,關心那么多大事做何?
他看著曹操,顯得風輕云淡。
片刻后,就聽曹操開口道:“今周公瑾督軍,太史慈魯肅為兩翼,兵臨濡須口。江淮局勢萬分緊張,你卻整日里埋首工坊,沉迷于小道,終究是成不得大氣候!阿福,你讓我很失望。”
羊衜的心,一下子緊張起來。
不過,他想不明白,曹操為什么會跑來和曹朋說這些事情。
而曹朋呢,似乎毫無懼色,呵呵的笑起來……
“笑什么?”
曹操勃然大怒。
曹朋卻道:“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朋如今以待罪之身,鬼薪于工坊之中,理當洗心革面,閉門思過。故而,朋至滎陽半載,甚少與人聯系。除偶爾與父親通信,或三五飽學鴻儒往來,再也沒有去理會外界種種糾紛。
至于所謂江東之禍,不過是有心人危言聳聽而已。
自古以來,未有由南而北起事成功之道理。且不說江東人口稀少,雖資源豐厚,卻是個未曾開發出來的貧瘠之地。孫權得父兄兩世恩澤,堪堪站穩腳跟。若說他有意和主公為敵,我看他未必能有這等膽略。孫權出兵濡須口,與其說是窺視江淮,倒不如說意在北方,主公何懼之有?”
曹操不禁呆愣住了!
曹朋所說的由南而北起事成功,的確是沒有出現過。
即便是當年的楚國,實力何等龐大,但最終還是被秦國所滅。
事實上,不僅是兩漢之前,縱觀中華五千年歷史,似乎也只有有明一代,朱元璋自江南起事,橫掃。除此之外,再也沒有這樣的例子。曹操聞聽,不由得頓時產生濃厚的興趣。
“那以阿福所薦,江南起事,何以不得成功?”
不禁曹操好奇,包括郭嘉也露出側耳傾聽之色。
羊衜極感興趣的看著曹朋,等待著曹朋的回答。的確,對于東漢而言,曹朋的這個論調,頗為新奇。
這時候,蔡迪端著一盆清水走進來,放到了曹朋身邊。
曹朋起身,洗了洗手,又擦了一把臉,拍了拍蔡迪的腦袋瓜子,示意他出去。
“那孩子是誰?看上去似不是中原人士。”
“哦,那是蔡大家之子。”
“你是說……”
曹朋笑了笑,“當初蔡大家方回河西,為子嗣將來而擔憂。
我見她操勞辛苦,于是便把小迪收到了門下,蔡大家才算是安心下來。那孩子原本叫阿迪拐,今喚作蔡迪。隨我已近三載,雖說資質不算聰慧,確是個能吃苦的孩子,倒頗為懂事。”
曹朋沒有發現,郭嘉的表情有些古怪。
而羊衜呢,則是一副若有所思模樣,慢慢低下了頭。
曹操目光復雜的看了一眼蔡迪的背影,心里面還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阿福,你接著說。”
“自有周以來,鳳鳴岐山。
天下大勢,無非東西之爭。八百年混戰,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到東風。勿論春秋五霸,亦或者戰國七雄,其焦點始終集中于東西之間。雖有楚國崛起,但相比之下,卻一直氣度不足。至秦掃,漢室興起,張子房勸都關中,垂安后世,于是有‘得關中者得天下’之說……反觀江東,不過六郡之地,荒僻偏冷。有山蠻之禍,更有地理之局限,人口稀薄。
孫權偏安江東,借大江天塹,或能茍延殘喘。
但若說讓他逐鹿中原,單憑借一個江東,尚不足以維持……更何況,江南少馬,多以步卒。
守成有余,而進取不足。
孫權非孫伯符,有開疆擴土之能。
此人不過一守家之犬,主公又何必擔心……至于合肥之害,更不足為慮。只需派一大將出鎮,輔以水軍,足以令江東兵馬退避三舍。”
曹朋說罷,凝視曹操。
他在言語中,透露出了一個信息。
那就是,水軍!
而這恰恰是曹軍目前最為缺乏,甚至說是最為薄弱的一個環節。縱觀曹軍上下,竟無一支可征戰的水軍。
曹操,陷入了沉思。
郭嘉撫掌而笑,對曹朋這番言語,極為贊賞。
他沉吟片刻,又問道:“那以阿福之見解,誰可出鎮合肥?”
曹操立刻抬起頭,向曹朋看去。
歷史上,出鎮合肥的,正是張遼。
大戰逍遙津,令江東不敢正視,絕對是最為合適的人選。只是,張遼如今在渤海,正圍困袁熙。
冒然更換,未免有些倉促。
合肥守將必須要有幾個條件:能征慣戰,精通兵法,驍勇剛烈……唯有此,才能震懾住那些江東悍將。
“張遼張文遠,可鎮合肥。”
曹朋用試探的口吻,提出了人選。
曹操搖頭,“張遼今在渤海,責任重大。
袁熙猶在,需有智將防御。若張遼前往合肥,誰可替代?更何況,他在渤海已一載有余,剛穩定了狀況。若派他人前往,勢必又要有一番動蕩……文遠雖強,卻不是最合適的人選。”
果然,還是被否決了!
曹朋早有心理準備,故而曹操話音剛落,他立刻道:“既然文遠不可以輕動,那我舉薦甘寧。”
“甘寧?”
曹操凝視曹朋,目光灼灼,仿佛要看透他的內心。
“阿福,何故令興霸出鎮合肥?
我帳下猛將無數,難道除了與你交好之人外,再無一人可選嘛?”
這一番話,可有些誅心。
所有人都知道,曹朋和張遼交好;而甘寧,曾為曹朋家將,在官渡之戰中,才出任了官職。
換句話說,曹朋推薦的兩個,都是自己人。
我曹操手底下的將領有那么多,你一個都看不上嗎?
羊衜心里面,不由得一顫,頓時緊張起來。
曹朋好像無事人一樣,笑道:“張遼,甘寧,我知之甚深。主公問我何人可鎮合肥,我自然選我了解之人。主公帳下,善戰者的確很多,但我知之甚少。與其推薦一個我不了解的人,還不如舉薦我熟悉的人。主公,三年前我推薦闞澤為海西令時,你當時也這么樣子問過我。
而今,我的回答還是和三年前一樣。
舉賢不避親!
在我眼里,興霸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其他人我不了解,就算你讓我推薦別人,我還是推薦張遼和甘寧兩人。原因我已經說了,我不了解,不熟悉的人,自然也無法推薦給主公。”
曹操問的誅心,曹朋回答的也毫不客氣。
羊衜手心里都攥出汗,暗自感到心驚肉跳……
說實話,他還沒有見過有人似曹朋這樣,和曹操說話。說不好聽一點,曹朋就是當面頂撞。
曹操都說了,你推薦別人吧。
結果他還是認準了張遼和甘寧,并且說出一大堆道理出來。
曹操面沉似水,凝視曹朋,久久不語。
而曹彰和郭嘉,卻好像沒有聽到一樣,自顧自的品嘗著從西北送來的瓜果,毫無半點形象。
半晌后,曹操突然放聲大笑。
他笑的很開心,也非常的暢快……
“阿福,你這孩子,鬼薪三歲依我看,還是不夠,當送你去北疆,讓你城旦髡鉗城旦五歲才好。”
曹朋也笑了,“若主公非要我髡鉗五歲,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我若去了北疆,還請主公把我妻兒一并送去。否則那苦寒之地,若無妻兒相伴,著實有些乏味。”
羊衜,目瞪口呆。
這兩人的對話,令他有些感到驚異。
曹朋那么頂撞曹操,曹操居然不生氣,反而以髡鉗五歲打趣;反觀曹朋,也好像絲毫不在意,居然和曹操討價還價起來。這兩人的關系,還真是有趣,絕非只是族叔和族侄那么簡單。
羊衜畢竟才二十多歲,雖才學卓著,但終究見識不足。
曹朋似剛才那樣頂撞曹操,也是要分場合和時機。在推薦出鎮合肥主將這件事情上,曹朋的堅持,反而令曹操非常高興。為什么?只為曹朋那一句:其他人我不熟悉,所以無法推薦。
沒錯,曹操帳下,有很多武將。
李典樂進,徐晃于禁,哪個不是善戰之人?
還有其他諸如曹休曹純,夏侯惇曹仁……可曹朋這一番話,也等于表明了心跡:我沒有拉幫結派,甘寧曾是我的家將,而張遼,更是我親自勸降。這兩個人,我了解,所以才推薦。
私下里,我沒有去接觸其他人。
“阿福,你剛才說到了水軍?”
“正是。”
郭嘉若有所思的看了曹朋一眼,突然問道:“那你認為,誰可以為水軍主將,協助興霸呢?”
“周倉!”
“你是說……”
曹朋點頭,反問道:“奉孝大哥以為,主公帳下,今有幾支水軍?”
郭嘉尷尬一笑,閉上了嘴巴。
沒錯,曹操手下目前,只有一支水軍。
而且是舟船不過四五十只,人手不過三四千而已。說起來,這支水軍還是曹朋一下的基礎。當年曹朋從海賊手中繳獲了幾支舟船,讓周倉執掌,屯駐于郁洲山。所承擔的責任,也僅僅是沿海巡查,緝私剿匪而已。后來經鄧稷、步騭乃至闞澤三人八載經營,才有如今的郁洲山靖海校尉周倉的出現。對于這支水軍,勿論是朝廷還是曹操,都沒有投注太多關注。
如果說,這支水軍是曹朋的私兵,連曹操都沒得辯解。
說實在話,他除了給周倉一個靖海校尉的頭銜……而且屬于雜號,俸祿只不過比千石,連普通的檢驗校尉都不如,更不要說那些正規的統兵校尉。所以,提到郁洲山,郭嘉也不好再說什么。畢竟老曹還坐在這里,說的太多了,恐怕老曹的心里面,會感覺到有些不太舒服。
“周倉?”
曹操點點頭,再次陷入沉思。
其實,曹朋在剛才的話語之中,還透露出了另外一個信息。
你想要對江東用兵,沒有水軍斷然不可能!
要知道,江東水道縱橫,又有大江天塹。騎軍到了江東,勢必少有可以施展拳腳的余地。
在江東,水軍才是絕對的主力。
可問題是,曹操現在,哪有余力組建水軍?
他沉吟片刻后,點頭道:“阿福所言,倒是有些道理。只是這水軍,當屯駐何處?”
曹朋想了想,招手對曹彰道:“子文,去我書房里,取地圖來。”
片刻功夫,曹彰捧著一卷地圖來到大廳,展開來懸掛廳中。
曹朋起身道:“這是我讓周大叔繪制的一副地圖,他常年周轉于江北沿海,所以最清楚狀況。
記得在東陵亭駐守時,這里有一座荒島,正位于大江入海口處。
這座島嶼,臨近海陵,西進可威脅丹徒,南下可逼近毗陵……若沿海而行,可以至華亭登陸,直逼婁縣,虎視吳會。只是,這一帶都是孫權所掌控,又有賀齊駐扎山陰,進攻不易。
但這座東陵島(今如東)……哦,我給它起的名字。如今勿論是主公還是孫權,都未曾留意。這里進可入大江,退可至鹽瀆,是一個極為便利之地。主公可令周大叔駐守東陵島,足以令江東水軍忌憚。不過,要想在這里站穩腳跟,非百萬斛,恐怕難以奏效,請主公三思。”
一支水軍建成,牽扯到方方面面的問題,絕不是一天就能有效果。
曹朋鄧稷,用八年時間,才組建成了一支小型水軍。但在沿海尚可,入江之后,還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
曹朋也不指望曹操能立刻下定決心,只是提出了一個主張。
至于曹操是否接受,就不是他所能決定的事情……關鍵在于,曹操能對水軍,投注多少精力?
水軍,水軍!
這兩個字,也不斷在曹操腦海中縈繞。
他恍然明白,他犯下了一個錯誤。自起兵以來,他一直忽視了水軍的存在……曹朋說的很有道理,江東守有余而攻不足。但同樣的,他要想踏平江東,沒有一支強大的水軍,斷無成功的道理。可是,要組建一直水軍,并非一樁容易的事情。江東累三世經營,水軍已成氣候。
而自己呢?
自古以來,北人善騎,南人擅舟。
想要征服江東,看樣子還需要費一番手腳才行……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