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陳芷毓自然不會讓韓然抱行的。初時她一路抱著不能動彈的韓然奪路而逃。情急之下,倒還不覺得有什么,現在知道韓然已能動彈,卻還故意賴在自己懷中這么久,只覺又羞又氣。幸好這甬道中奇黑無比,否則被韓然看見自己的臉上緋紅,更是情何以堪。
“死淫賊,壞死了!虧我還救你,你卻如此……這樣……早知道讓我爹他們把你大卸八塊!”陳芷毓氣急敗壞之下,飛起一腳,向著黑暗中的韓然身影狠狠踢去。
然而論及眼力,她又怎么及得上韓然。更何況現在韓然的雙眼早已經很適應了黑暗。見她踢來,只是輕輕一側身,已經遠遠閃在一邊。陳芷毓這腳徑直踢在了土墻上。“啊”的一聲慘叫,只覺腳尖巨痛。正所謂十指連心,何況這冷天里的凍腳,如何經得住撞擊。
“不是吧,這手還沒好呢,就想把腿也給搞瘸,什么傷心事這么想不開,也得先嫁人后再說呀。”韓然哈哈大笑。
“你去死!”陳芷毓辨清韓然方位,左手狠狠一掌扇了過去。然而手猶在空,卻被韓然給一下抓住了。心中大急,正要斥罵,卻已聽到韓然笑聲忽然轉柔,輕聲道:“好啦,我知道是我錯,不過再怎么急,也讓我先幫你把手腕給復位再說吧。”頓了下,韓然又緩緩柔聲道:“剛才的事,謝謝你!真的。”
陳芷毓自認識韓然以來,何曾聽到過他如此溫柔的聲音。韓然的聲線本就是磁性無比的,這時忽然變得極為柔和,饒是陳芷毓滿心怒火,也不由得被一下給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剛才她見韓然一身女裝,有些性別上的錯亂,倒也罷了。但在這漆黑且寂靜的甬道中,陳芷毓手腕被對方所握,能感覺到韓然手中的溫度。再想起方才他故意賴在自己懷中的情形,又聽到如此溫柔地渾厚男音,不由大羞,不知為何,一時只覺得全身都有些無法抑制的緊張。
在這樣的環境中,如此面對一個年輕男人,那種心如鹿撞的緊張感。是她活了十八年也從未經歷過的。她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嘭嘭”心跳聲,就連雙腿都有些發軟,若不是被韓然拉著,只怕真會站將不穩。
“忍著點痛!我數一、二、三就幫你復位。”韓然自然猜不到。就在這一瞬間,這女孩心中的情緒變化。只是抓過了她受傷地右手,輕輕用指尖觸摸著脫臼的位置,判斷自己該如何用力。
陳芷毓畢竟是未經人事的少女,此刻柔夷被對方如此溫柔輕觸。又心有瑕想之下,只覺全身開始發燙。完全沒聽清他在說些什么。模模糊糊回了一聲:“好。”
“三”字未出,韓然趁她還沒準備,手中已經加勁,幫她把手腕給復回了位。
“啊……”陳芷毓吃痛的叫了一聲,也就在疼痛中,整個人才忽然恢復了理智。只覺全身都有些濕汗,不禁害羞不已,不明白自己剛才是怎么忽然間仿似失去了神智,沒了魂魄。
“好點了沒?”韓然再輕輕摸了摸她手。查覺凸骨處已經恢復。這才很滿意地道:“應該好了,回頭找些草藥包扎幾天,就能復原地。”
“你……你,原來你還會接駁。”陳芷毓這才忽然查覺到自己的手還被對方捏著,臉上一紅,嚇得趕緊迅速抽回,滿臉尷尬地胡亂找了個話題。
“嗯。脫臼而已。又不是真斷了,很簡單的。不過說實話我也是第一次幫人做這事,你別怪我拿你練手,只是一來是我傷了你,二來我知道這種傷不及時復位,拖久了很難痊愈的,所以才犯險一為,是還是還很痛?”韓然微笑道。
接駁這技術,倒并不是他從真經中學到的,而是自手腕被聶琨擊斷后,經常去一個中醫處調理時學到地,正應了久病成醫那句話,亦可見禍福相倚,只要有心,總能有些收獲。
聽著他關切的溫柔聲音,陳芷毓又有點兒慌亂,似乎覺得自己又緊張了起來,怯生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輕輕嗯了一聲:“還好。”確實,此時的她,已經緊張的連痛覺都失去了。
“那我們接著走吧,這兒不知多久沒人來過了,氣味如此混濁,呆久了對身體不好的。”說著他很習慣性地輕輕拍了拍陳芷毓的肩,示意她繼續向前行。
然而拍異性肩膀的這個小小舉止,對現代人來說至多說得上有點親昵,但對于陳芷毓來說,卻整個人為之一震。嚇得輕輕“嗯”了一聲,往前快速走去。甚至連和韓然說話也有些怕起來。雖在黑暗之中,卻感覺走在云端一般。看著黑黑的甬道,也不知道是希望快點走到頭,還是永遠這般的在漆黑中走將下去。
約莫走了盞茶時分,兩人終于見到了甬道盡頭地微微光芒。這光線極弱,有如螢火蟲地光芒。走近一看,才看清原是一座道觀的燈火,這甬道的盡頭,就在這道觀的后山洞窟之中。雖然兩人行速甚慢,但以所耗時間推斷,這甬道絕對長過一里,竟然從咸寧鎮的陳府花園,穿過了整整一座大山,當年修筑時不知花了多少財力物力。可見陳府財力之雄厚。
此刻道觀中傳來悠揚的集體誦經聲,顯然正是此道觀的晚課時分。此時天色已黑,這山野里寧靜無比。眾道士地聲音非常清晰。此刻天上晚星已現,有風吹至,側目而聽,卻聽他們在誦念著:“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心中一時有感,模模糊糊間似乎明白了什么。
“這是清靜經,玄中觀地道人每天都要念的。”見韓然在洞口停駐聆聽地樣子,陳芷毓輕聲道。
韓然這才從瞑想中回過神來。趕緊拔開洞口處有如人高的雜亂野草,回頭嘆道:“終于逃出來了。就不知你爹是否能猜我們是從這走的。”沒等她回答,又皺了皺眉頭。微有些不解道:“對了,姑娘還沒告訴我,為什么要相救我的。”
經過漫長的一段路,陳芷毓的心亦終于平靜下來。聽到韓然提起這事,想起剛才被他欺負地事兒,不由得又有些火冒,哼道:“要你管。我愛救就救。”說完自個卻不由得“撲哧”一笑,指著韓然道:“臟死了,你的臉。”
韓然笑笑,道:“你不也是一樣。”兩人從積灰多年的黑暗甬道中扶墻穿行這么長久。全身上下自然盡是蛛網沾灰,臉上蒙塵,骯臟不堪。
“哼,總比你好,大男人的穿成這樣。真是丑死了。”陳芷毓一邊輕輕擦臉,看著韓然身上那身污穢不堪的嫁衣,再看看他臉上被擦亂的胭脂花粉,忍不住又笑將起來。
韓然自然知道此刻再穿這身衣服極為不妥。但要返回客棧中換回裝束,在完全入夜之前,卻是絕無可能之事,莫說陳家也許還在街上派尋找,就算被尋常人看見,這身行頭也實在過于招搖了。
看著他臉上的為難之色,陳芷毓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道:“跟我來。我們先下山。我幫你找件衣服換一下。”
“你不是想給我找身道袍吧?”
陳芷毓蹙眉道:“怎么這么多廢話。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穿成這樣。目標這么明顯。要被我爹他們抓到,我不是白救你了。”向前行了幾步,見韓然仍站著不動,回首急道:“喂,你倒是走還是不走。”
韓然笑笑,“喂什么呀,我可不姓喂地,在下姓韓名然。”
“韓然。”陳芷毓低聲默念了下,哼道:“喂。姓韓的。我不管你叫什么,可你也得趕緊走呀。你以為我會害你不成?”韓然笑道:“你當然不會害我,否則也沒必要帶我出來了。我只是不太明白你為何要救我而已。”
陳芷毓忽然間有些默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半晌才緩緩道:“其實很簡單,我只是討厭我爹罷了。他想做的事,我偏不想讓他實現。你信不信,即便今天出現在里面的真是那個小姑娘,我也會救她出來地。”
“不是吧,剛才這么兇,假如今天真不是我來,換了那個小姑娘,只怕嚇都被你嚇死了。”韓然笑笑,跟上了她的腳步。
陳芷毓哼道:“一樣歸一樣啦,我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小妖精嘛,你愛信不信。反正我就是這樣打算的,不過你也別以為是我心好,我想的是救出那小姑娘,可沒想救你這老妖怪的。”
看著韓然那愕然地神色,陳芷毓也不禁“撲哧”一笑,道:“算你運氣不錯,居然還認識我師姊。我師姊居然會認識你這樣不男不女的壞家伙,還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兒。喂,我說你是不是瞎說呀,我師姊這么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絕世人物,多少出色人物想認識都沒機會,你卻憑什么會認識的。”
韓然完全無語,懶都懶得再理她,學著她的話兒拋下一句:“你管我怎么認識的,我還覺得你說是自己素心樓的弟子是瞎說的呢。”自個兒拔開草叢向前走去。氣得陳芷毓跺腳道:“我明明就是,怎么就是瞎說了。你跑什么,倒是說呀,你怎么會認識我師姊的。”說話間,韓然已經行地遠了。
這下山地路看著不遠,但雜草叢生,非常難行,到得兩人下山時,天色已經很黑。陳芷毓對此地甚是熟悉。悄悄帶著他去了附近一戶農家置換衣服。依她所言,這農戶是她以前乳娘的舊居。再可靠不過。
她的乳娘一人寡居,見陳芷毓忽然出現,驚喜非常,眼眶中都噙淚不止,顯然兩人感情非常之好。
“娘親,我惹了點事,要在這待些時日。”
乳娘一臉和藹地道:“你便是愿意來這住一輩子,老身也是求之不得。怎么,又惹你爹生氣啦?”轉頭看向韓然,問道:“這又是誰家的……小姐。”
陳芷毓道:“這是……是我一個姓韓的朋友,家中出了些事兒,逃婚出來。你看能不能找件男裳給他換上。以免被人撞見。”
然而她這乳娘是何等眼光,只上下打量了韓然數眼,臉上出現忍禁不住的笑容,拉了陳芷毓向里間走去。韓然聽力甚好,雖然兩人聲音非常低,也聽得明白。
卻聽到那乳娘低聲對陳芷毓道:“小姐你可別誆老身,我雖然年紀大了。眼睛還沒全瞎的,外面這人打扮地雖然像個美嬌娘,不過明明就是個男子。你老實說,是不是你爹不同意。你便又打著主意想跟這位小哥私奔什么地。”
陳芷毓又羞又急,又怕聲音大了被韓然聽到,只得拼命解釋道:“才不是呢,我怎么會跟他……怎么會跟他那個呢。”
她乳娘笑道:“我從小看你長大,你的心思我怎么會不明白呢。這離家出走地事你又不是第一遭,前年你不還偷偷跑去穎州學武嗎?不過你每次偷跑出門,都要先來跟老身告別地,這次是不是又打偷跑的念頭了。”
陳芷毓氣道:“這事一說就氣,要不是我爹硬生生把我從接回來,硬逼我嫁人,也許再過得日子,年眉青師父也許真會收下我做徒弟的。今日我承認確實是想偷跑的。不過真的不是因為外面的這人了!”
韓然心下一笑,暗想難怪只聽過簡荻是年眉青的關門弟子,陳芷毓果然還沒算正式入門地。不過只看她今天如此火大。顯然是不滿其父為其安排的婚事。又見她父親為老不尊,這才沖入房中搗亂的。只是沒想到竟然撞見自己。
乳娘笑呵呵地道:“小姐莫氣,老身也只是說著玩兒,你的脾氣我還能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誰也管不下來地。外面那人是什么來頭,老身也不想知道。不過你若真找到了意中之人,一定要告訴我的。你今年都十八了。也是時候該嫁人的。”
“娘親,怎么你也這樣!”陳芷毓急道。
“好好。我不說你,只要你隔著時日就來看下老身,我便老懷安慰了。我這就去拿套老頭子在世時的男裝給他,就不知道合適不。”
陳芷毓笑道:“有的他穿就算不錯了。還容得他挑剔。”韓然聽得自己竟然又要穿死人衣服,無奈搖了搖頭,也沒再細聽下去,知道已經沒什么再值得可聽地內容。
兩人閑聊敘舊片刻,拿了套灰色布衣出來。她乳娘倒知趣,怕韓然換裝尷尬,替兩個上了熱茶后,自個兒先睡了。陳芷毓遞衣給他,背過身去,道:“你趕緊換上。”
韓然快速換了衣服,又打了盆水來洗去了妝容,整理了下頭發。陳芷毓不耐道:“好了沒有,這么磨蹭,好了我轉過身啦。”
韓然笑道:“我又沒脫光,都不知道你怎么要背過身去。”陳芷毓俏臉一寒,轉過頭來欲發火,驀見韓然恢復為原樣的樣子,怔了一下,想說的話兒一下全壓了回去,只是心中暗想:“沒想到他倒還長得蠻俊俏的。”再想起他在甬道中替自己揉骨獨處的事兒,只覺臉上一紅,又有些兒莫名其妙地發慌起來。
此地乃老嫗寡居之所,韓然自不便久待,況且也不知該再說些什么,當下道:“陳姑娘,今日之事,韓然感激不盡。這就向姑娘你告別吧。”
“你……你要去哪?”
韓然回道:“我得先返回客棧取馬的,我想你爹他們應該認不出你了,真被遇撞上也沒關系。”
“我是說你取了馬兒,準備去哪兒!”陳芷毓似乎有些羞澀,隱忍了下,還是忍不住問道。
韓然皺了皺眉,略有些茫然地道:“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應該是沿江州,池州、徽州一路東行,然后去杭州看看。”
“原來你要去臨安府。”陳芷毓喃喃自語。張開嘴欲說什么,卻又忍住了。
“嗯,總之邊走邊看吧,其實也沒什么定向,游歷天下而已。不過我答應了一個朋友幫他托帶點事物去杭州。總得先做了這事再說。”韓然說完,向陳芷毓道:“姑娘還有什么要交待在下的嗎?如果沒有,在下就謝過姑娘相救之恩,向你道別了。”
陳芷毓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了。”韓然點點頭,向她抱拳道:“今日之事,害你父女不和,韓然甚是有愧。還請姑娘見諒。還請姑娘早些歇息吧。咱們就此別過。”
作了一揖。韓然推門欲行。“喂……”陳芷毓忽然叫住了他,韓然愕然回首,卻見陳芷毓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忽然明眸一展,笑道:“其實我今天偷跑出來,就沒打算再回去的。我想重新去穎州,回素心樓見師父的,你要不介意,我們可以同行一程地。”
“啊?”韓然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來,完全沒想到陳芷毓居然說出這樣地話來。
“你……你別想歪了,我只是想既然都要往東行,路上多個說話的人,也……也挺好的。到了舒蘄二州的地段,我再自個兒北上。”
見韓然半天沒說話,陳芷毓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說話。哼道:“算了算了,跟你一道走,還不被你欺負死。你走吧!”
韓然摸了摸腦袋,忽然笑了,道:“我當然不介意有美同行,不過我是個怪人,每天都要做惡夢的,你到時別被嚇到就好。”
“呸!壞人,我只是說跟你一道走,誰會跟你住一起的。”
韓然點點頭,以一種莫名其妙地語氣道:“也好,反正明兒我也要去打份新工作,既然都是沒經歷過地事,試一次又何妨!”陳芷毓奇道:“你在說些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
韓然哈哈一笑,道:“我都說了,我是個怪人!不過你既然要跟我相伴而行,怎么也得跟你乳娘道句別吧。還有,我身上盤纏可不多,以后一切,沒問題吧!”
“誒誒?什么意思?”
韓然笑道:“沒什么,怪人當然說怪話的!”說話聲中,韓然已經邁出了門。看著滿天星斗,忽然覺得這場荒唐地大夢,其實也有甜蜜的時候。
[公告]隨時隨地閱讀本作品,請訪問139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