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衣架的時候周榮發就在琢磨著接下來怎么干了，住在忻康里，門口就是菜場，進進出出幾乎天天經過，加上他善于觀察和分析，非常清楚老百姓平時最究竟需要些什么。不過，他也明白，有些事是不怎么好做的，先不提社會上各種無形的阻力和困難，更主要的是怎么去做才能做到最穩妥，最安全。
為此，周榮發盤算了好久，這才最終確定下來做雞蛋買賣。挑這個買賣他是經過深思熟慮后才決定的，原因無他，只因為這是一種需求量極大，而且投入成本少，周轉快，也能做得長的生意。
雞蛋和其它食品不同，它既不像豬、牛、羊這些目標太大，運輸要求很高的東西，也不像蔬菜之類有著極強的季節性和較短的儲存時間。就算在平常百姓家，有居住條件的養幾只母雞留著下蛋也是正常不過的事，只不過在上海這種大都市里，養雞的人畢竟少數，再加上雞蛋又是憑票供應的商品，在菜場往往是供不應求。
為此，周榮發就把目光投向了雞蛋，至于貨源說穿了也簡單。他當然不可能像國營菜場有專門的進貨渠道，但正如前面所說，平常人家養雞下蛋的不在少數，尤其是郊區和外地農村，靠攢些雞蛋換錢換物，補貼家用的更是大有人在。
前些時候周榮發和郭亮他們分頭各走，跑的就是雞蛋貨源。他采取的是積少成多，聚沙成塔的方針，利用廣闊的農村資源，把農民手上的多余雞蛋收購來，然后再運到上海，賺取其中的利潤。
上海的雞蛋定價是五分一個，還要憑蛋票來供應，直接從農民手里收購的雞蛋要比上海的稍便宜些，就算加上來回的運輸費用后，最終的利潤大約也有每個五厘左右。五厘，這數字瞧起來似乎很不起眼，但經不起過手的數量大啊！一個是這數，十個、百個、上千、上萬又是多少呢？這加起來就可觀的很了。比如，今天第一天就賣掉了整整三萬個雞蛋，周榮發他們賺到手的就有一百五十來元，這可不是小數字，一天的收入就頂普通工人近三個月的工資了，更要緊的是這買賣還能細水長流，只要不出意外一直能這么長久的做下去。
“一天一百五十，十天就是一千五百，一月三十天就是四千五百……。”周榮發美滋滋地算著利潤，忍不住輕笑出了聲。
當然，這錢也不是這么好賺的，其中所付出的艱辛足以讓普通人望而卻步。不提全撲下去的本錢，光是跑那些偏僻的農村，來來回回從各地收購雞蛋、找運輸途徑等等，就能把人給累個半死。虧得周榮發他們在云南呆了這么多年，這些苦還算不了什么，更關鍵的是這些雞蛋弄回來后怎么才能穩當地賣出去，這尤其重要。
正大光明地擺菜場去賣？這想也別想，菜場的人又不是瞎子，政府也不是傻子，你這么干別說賣了，搞不好連人帶雞蛋全都得搭進去。騎著三輪走街串巷，到弄堂里去叫賣？這也不怎么現實，這樣干三個人一天累死累說又能跑多遠？賣多少？況且，要遇上居委會那些思想覺悟高，警惕性強的大爺大媽們找你麻煩可就有得受了。
最終，絞盡腦汁的周榮發想出了一招，那就是做地下集市，也就是俗稱的黑市。
黑市，這是個貶義的詞，但無論是解放前還是解放后，甚至在人心惶惶的期中，這種悄悄存在，暗中交易，大家又心照不宣口耳相傳的黑市從來就沒有滅絕過，而周榮發也正是看到了這點，才想到了打黑市的主意。
既然是黑市，那就必然需要個固定的交易場地，而且這個交易場地要大，不能位置太偏僻，也不能太引人注目，還要處在交通便利，四通八達的地段，以便發生萬一好盡快撤離。為此，他們前前后后跑了好幾個地方，最后才定在了三官塘橋橋腳下，這邊離熱鬧的曹家渡不太遠，鬧中取靜，沿河處又有片開闊的防汛地，更重要的是這個地方居住人員復雜，大大小小的弄堂在此匯集，周圍成片的棚戶區更是林立密布，上面還有高高的橋體掩護，把黑市建在這，很有隱蔽性。
選好了地方接下來就是找房子，要建黑市光有經營場地是不夠的，必須還要在附近有個既能住人，又能堆東西的藏身之處。等這一切全部搞定后，在周榮發面前擺的問題只有最后一個，那就是怎么才能讓人知道這個黑市，并一炮打響。
周榮發不是曹青，他沒上過大學，更沒讀過廣告專業，甚至可以說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作廣告效應。但這些并不阻礙周榮發利用自己的智慧想出好辦法來。他和郭亮幾個人等一切安排好后就悄悄在外面散布風聲，故意把黑市的消息搞得神神秘秘，再掐頭去尾，說得含糊其詞后傳入那些平常就喜歡打聽小道消息、湊在一起閑聊的婦女們耳中。利用這些人的善于嚼舌頭傳八卦的天賦，很順理成章地就把網兒給撒了出去。
前前后后近半個月的精心準備沒有白費，今天凌晨，也就是黑市頭一天開張的日子。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周榮發他們終于成功了，一夜就賣出了三百箱雞蛋，如此良好的開端令疲憊不堪的他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
接下來的日子里，周榮發三人分工協作，分頭采購雞蛋來源，每天夜間聚在一起準備，到凌晨三點到五點之間就是黑市交易的高峰。雞蛋的生意出乎意料的好，本來周榮發還琢磨著忙碌幾日后生意會漸漸回落，隨后穩定在一定的出貨量上，但他沒想到整個上海對雞蛋的需求量居然會這么大，而且一傳十，十傳百，三官塘橋有不用憑票供應的雞蛋消息在黑市正式營業后很快就傳遍了全市各個角落，有些離這十來公里遠的市民們也聞訊而來，每日的這兩個多小時營業時間內，黑市這邊簡直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要說生意興隆是件好事，但生意太好也是煩事……。
“老大，再這么下去不行啊！”
翻看著成績喜人的銷售記錄，郭亮眉頭卻結得緊緊的。
“是啊老大，得想想辦法了。”陸士良的臉色也不怎么好，急得在屋里團團轉。
周榮發猛抽著煙沒吭聲，默默地想著心思。
“老大，你發句話啊！”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周榮發說話，郭亮再也憋不住了。
“這事你們是怎么看的？我想先聽聽你們的想法。”周榮發抬頭瞧了他們一眼。
“還能怎么樣？再出去多跑跑，要不我和士良現在就去蘇北那邊轉轉？我記得你上次說過……。”
不等郭亮把話說完，周榮發抬斷了他：“這辦法可以是可以，可現在這時候你們要是去了蘇北，其它地方的貨誰又去收？”
“這個……要不我一個人去跑？讓士良留下收貨？”
“士良一個人管幾個地方能忙得過來？你能？”
“這……這可怎么辦？”和陸士良對視一眼，郭亮為難了。
陸士良皺著眉頭琢磨了會兒，開口道：“你們看這樣行不行？用當初干衣架的時候老招，把張建國他們幾個拉進來？”
“拉張建國他們？”郭亮顯得有些遲疑，倒不是他和張建國關系不好，三人中間其實他和張建國的關系最近了，可一旦這個口子松開不光就是張建國一個人的事，搞不好還會引起連鎖反應。要知道他們現在做的雞蛋買賣火火紅紅，每天都有上百元的進帳，這些錢并不是小數，傳出去難保不會人眼紅。
郭亮并不是個小氣的人，大家都是知青戰友，也算共過患難的兄弟，有錢賺就算分他們一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說白了，他們干的可是黑市生意，見不得光，這可不比在街上擺攤吆喝賣衣架來得這么簡單。周榮發、郭亮、陸士良，三人是鐵打的哥們，同樣也是攜手走到今天的兄弟，三人早就成為一個緊密團體，相互之間不可分割了。但別人卻不同！一旦讓別人也踏進這個圈子里，出現意外的機率實在是太大了，要冒這樣的風險，郭亮心里實在是不愿意。
“我反對！”郭亮沖著陸士良反問道：“叫張建國的話叫不叫阿毛呢？他和阿毛的關系你也清楚，可叫了他們兩個的話不叫周援朝、呂向紅、王學兵、許杰……？這要是給他們這些人知道了，把事情傳出去，你說會有什么后果？”
“這個……。”陸士良一愣，頓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好半天這才憋出一句：“難道……不能先和張建國私下好好談談？讓他守口如瓶？”
“冊那！當人家全是戇大？”郭亮鼻子冷哼一聲，沖著陸士良翻翻白眼。
“呵呵，好了好了，商量正事別鬧火氣，大家都自己兄弟吵什么吵？”
陸士良是個老實人，被郭亮這么一駁頓時掛不下臉來，張嘴也回罵了句“戇大”。瞧他們兩個活像孩子一樣的臭脾氣，事情還沒商量出個名堂就要吵架，周榮發連忙出來打圓場。
“其實，士良的辦法不是不可以商量……。”拉開他們，周榮發一人先丟了支煙過去，等他們兩個消了點氣這才緩緩開口。
“老大，不是我小氣，關鍵我是怕……。”聽周榮發居然提議要接受陸士良的建議，郭亮連煙都顧不上點，火燒屁股地跳了起來。
“別急別急，先聽我把話說完。”向著郭亮壓壓手，周榮發笑道：“你這家伙還是急脾氣，一句話沒聽完就跳起來。怎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么點小心思？人多嘴雜，尤其是我們現在干的事外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這個道理我難道會不清楚？”
“那你怎么還同意拉人？”郭亮反而更急了，追問道。
“不拉人怎么辦？”周榮發攤開雙手，反問道：“我問你，這些天我們三個休息過沒有？每天起早貪黑地干，忙前忙后累得快和死狗一樣了，可收來的貨還遠遠不夠賣的，就算在蘇北那邊能找到更多的貨源，難道你以為光靠我們三個就能全攬下來？就算全攬下來又怎么樣，怎么運？到地又怎么放？另外，這收購的具體事又誰去負責呢？剛才我說過，是你？還是士良去？或者是我親自去跑？呵呵，你行不行我知道，可我自己有多少份量自己最清楚，我可沒這么大的本事，我就一個人，一個肩膀扛腦袋，屁股下面兩條腿，就算是神仙也管不過這么多的地方來，不去拉人？這買賣接下來又怎么做？你給我說說？”
“這……。”問題就像一個圓，繞了一大圈子又回到了原地，郭亮被周榮發說得啞口無言，木愣愣地站在了那邊。
祝大家端午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