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八年(1580)的六月七日的深夜,我帶著自己的部隊六千七百余人行進在山間的小路上。這邊的雨水真是充沛,居然在下午停了之后,于兩個小時前再次淅淅瀝瀝地又下了起來,路的兩邊完全都是茂密的森林。
之所以只剩下了六千余人,是因為以我的鐵炮隊為主體組建的混編鐵炮部隊被織田信忠帶走了,不過我手下還留著一千八百哥薩克輕騎這個強力兵種,所以也不如何的擔心。此時武田家的主要力量已經被完全摧毀,幾十上百人零星的殘余勢力難以對我形成威脅。
撤回去的武田軍并沒有能挽回局勢,在織田和德川聯軍突破富士山麓的隘口后,甲斐領內的豪族們就紛紛背棄了武田家。守備新府城的力量不斷削弱,織田信長的五萬人還沒有到,武田勝賴手下就剩了不到兩千人。
面對這種情況,任何人都清楚新府城已不可能再守下去,武田勝賴也不得不另作打算。在經過和手下的一番謀劃后,武田勝賴放棄甲斐中部向北逃去。織田信長的到這個消息后立刻下令:進攻信濃的部隊分兵進剿,配合追擊部隊阻截武田勝賴!
得到這個消息后織田信忠就和我們幾個重要人物商量,提出:我進入佐久、小縣地區;明智光秀北上信濃中部;而他的本隊向上野邊境方向進行追擊。雖然知道此時武田勝賴一定已經逃出了我所負責的區域,但還是愉快的接受了這個提議。這是個榮耀但招人嫉妒的功勞,也只有織田信忠得到才不會有什么“后遺癥”。
道路并不是那么好走,簡直就是崎嶇難行,如果沒有木曾義昌派給來的向導的話,別說打仗,走著都會迷路。不過說到打仗,現在倒是真的沒什么事了!除了偶爾冒出的幾個狂熱的武田分子,其他絕大多數頭腦清醒的豪族都選擇了較為合作的態度。掌握一定力量的一般都是清醒的人,這是一個類似“1+1=2”的基本常識。
“這個鬼天氣!”身上感覺濕乎乎的非常難受,我不禁暗自咒罵了一句。抬起頭來想看看天,正趕上一滴從樹葉上滑落的水珠掉入了左眼,使勁兒眨巴了幾下,我這才又恢復了視力。
其實不用看也知道,天上還是密布著彤云,雨雖說不大但也足以打濕衣裳,浸了水的鎧甲顯得益發沉重。前面勢力除了投降就是已經逃遠了的,沒有什么值得我要操勞的地方,可織田信長還是一天三道命令的催,好像離了我地球就不轉了一樣。
“少主的部隊已經到了什么地方?”我在馬上打了個寒戰,為了不睡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旁邊的櫻井佐吉聊了起來。這樣濕寒的野外要是睡著了,那是一定會感冒的。
“臨近傍晚時有一次例行通報,中納言殿下今晨已經抵達了雁田城!”櫻井佐吉立刻說到,而且底氣十足。“而且根據最新的情況,大殿和德川的部隊已經完全控制了甲斐全境,今天下午本隊進入了新府城。我們這里一直到武藏邊境一線,都已經沒有大的敵對勢力了!”到底是年輕,奔波了一天半宿他居然還是神采奕奕。
我拿出懷表來看了看,已經是六月八日的凌晨兩點半,所以櫻井佐吉剛才的說法并不準確,應該是昨天。織田信忠進到了什么地方并不重要,我也根本不關心,這個時候他也不可能遭到什么意外,那還有什么可重要的呢!現在我只是想休息一下,可是和織田信長規定的行程已經差了很多。他的心思我心里清楚,他就是怕北條家多占了他東邊的地盤。
“主公!”這時竹中半兵衛帶著一小隊人從后面策馬而來,看樣子應該是剛剛檢視完輜重隊的情況。“主公這樣的天氣不適合再走了,還是歇下來明天再走吧!”
“可規定的行程……”雖然我的上下眼皮也是直打架,但是一想到織田信長那對鷹一樣的眼睛就又猶豫了。
“可我們的精良裝備在這種雨天極易損壞,屆時部隊的戰斗力將有極大的下降!雖說現在主要的戰事均已結束,但要是萬一……”竹中半兵衛擔極其擔憂地說到,對于這支軍隊他傾注的感情一點也不比我少。
“萬一?……對,就是這個‘萬一’!”我突然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明天一早派人飛馬呈報主公,就說我們昨夜遭到身份不明匪徒的襲擊。雖說應變得當沒有受到什么損失,但是為了避免萬一不得不放緩行程,請主公寬宥!走的時候別忘了,叫他們把斬獲的那二十幾顆狂徒的首級也都帶去!”轉頭我對竹中半兵衛笑道:“現在我們有理由休息了!”
半個小時后部隊按規置扎在了一個小山坡上,當然只是簡易的營盤,不然不可能這么快就扎好。不過能夠休息一下就是值得慶幸的事了,因此沒有誰發出抱怨。
手下們居然在這里找到了一棟小木屋,經過清查后我就下榻在了這里。換下的衣甲自然有人拿去處理,我換上了干燥的衣服后終于松弛了下來。雖然非常的疲倦,可怎么也得喝上一口熱的再睡啊!
竹中半兵衛又去部隊里巡視了,我坐在屋子一陣陣“磕”著頭。這種山間的房舍火塘都是在屋子當中,雖然這個季節里不用生火取暖,但在潮濕的雨天點上點兒也不會覺得過熱。這時阿雪正在上面煮著一鍋味噌湯,鶯則是在仔細地擦拭著我那身華麗的鎧甲。
偶然間我一抬頭,看到墻壁上固定著一支槍,不是那種一般足輕用的五米長槍,而是一支武士近戰用的七尺短槍,不但如此,還是一支表彰武士功勛的“朱槍”。槍身上的油漆已經大部分脫落,但是卻呈現一種油亮的光澤,槍頭更是閃爍著隱隱寒芒,可見其主人平時相當愛惜。
“這里原來住的是什么人?”我又看了看墻壁的木板和屋頂的茅草,和這附近動輒上百年的原木屋比相當新,絕對不會超過10年。
“剛才隱約聽說是一位獨居老者,但是當時并沒有太留意!”阿雪側頭想了一下然后說到。
“讓侍衛請他過來,我想和他談談!”我又看了看那支槍。
“參見殿下!”不一會一個白發白須的老者被帶了進來,憑第一印象應該不會低于七十歲。
“老丈是本地的人嗎?一個人耕種非常辛苦吧!”我看了看他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和雙手,筋肉相當的結實,一看就是常年練武的人。
“我一輩子游走四方,自己都說不清楚究竟算是哪里的人了!”老者憨厚的笑容反射著閃爍的火光,給人一種類似同版畫的感覺。“終身行伍所以老夫并不善于農事,雖然有一小塊薄田但也打不出多少糧食,好在每年這個時候可以在山上收到許多鮮筍和山菌,曬成干后會有近畿來的貨郎收購。多年的出生入死讓我有了些積蓄,所以日子還過得下去,再說我也活不了多少年了!”
“哦……”我詫異地看了看這個老者,沒想到他這么快就承認了。其實從看見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這不是個一般的人,走南闖北閱歷豐富的人和一輩子沒去過縣城的鄉巴佬,就像水和油一樣容易分開。“按照這片地域和您的年紀,是當年諏訪氏或者高遠氏的舊臣吧?”我故意試探著問到。
“要是那樣我只怕幾十年前就作回農民了,又怎么會有后來的那些冒險經歷呢?”老者露出了一些笑容,使他臉上的皺紋看起來舒展了不少。“我當年在京都甚至還見過您的,不過那時您可不像現在這般出名,只是一個非常一般的下級武士!”
“嗯?”我大感意外,這個老者我并沒有任何印象。這并不是說他不可能見過年輕時的我,只是那時我各方面都不顯眼,他又怎么會記得。
“那是在京都二條城的院子里,您作為織田家覲見義輝將軍的副使,捧著禮盒從我身邊走過!”老者抬起右手屈食指在自己太陽穴上敲了敲。“我雖然上了幾歲年紀,但這個腦子和眼睛卻是絕無問題的,見過的人和事絕對不會忘記!”
“那你是……”我真是沒有想到在這里會遇到當年足利義輝手下的武士。
“不!我是武田家的武士……”
鶯和阿雪手中的武器都被攥緊了,從這個老者一進來她們就時刻警惕著。我對她們搖頭示意,意思不必緊張。
“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但在15歲時就成為了武田家的最低一級武士!”老者似乎沒有發覺周圍的情況,繼續說道:“不過我在這個位置上,一呆就是一輩子!”
“怎么會這樣呢?”看他的景況當然是這樣,不過我還是感到奇怪。
“當年信虎殿下被流放時,我是唯一一個自愿跟隨他的侍衛!”老者的聲音很平淡,好像把這一輩子的問題都已經看開了。“信虎殿下是一個殘暴的人,但他對我卻是恩重如山。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還是會這樣選擇。當年之所以會見到殿下您,正是因為信虎殿下正在作將軍的御伴眾!”
“哪你……”我對這個人越來越感興趣,正想繼續問的時候櫻井佐吉卻突然走了進來。
“回稟主公!”他跪下來急急地說道:“剛剛得到消息:武田勝賴在天目山被追兵追上,兩個時辰之前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