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六年(1578)的九月上旬,連綿的淫雨提早給四國帶來了秋天,雖說草木濃重的蔥郁還死死抓住夏天的尾巴不放,但天氣確實是涼了。
我穿著小袖箭衣站在山坡上,眼睛死死地盯住前面的灌木叢。手中的箭已經搭在長弓的弦上,因為繃得時間太長以致我的手都有些發酸了。
突然那片灌木叢輕輕一晃,一只肥大的灰色兔子竄了出來。見到面前的開闊地上站著這么多人它居然不跑,反而用后腿直立起身子,翻翻那對紅水晶般的眼睛打量起了我們。
“這回看你往哪兒跑!”我偏偏頭瞇起一只眼睛瞄了一下,前手推穩后手一松,羽箭嗖地一聲射了出去。只是這一箭在離目標還有兩尺的地方卟地扎在了地上,那只兔子跑開了兩步又站了起來,重新打量著我們。
“噗哧!”身后不遠處響起了一聲竊笑,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誰。除了新八郎這個沒上沒下的家伙,誰還有這么大的膽子!
伊予的戰事進行得如火如荼,竹中半兵衛和蒲生氏鄉率三萬兵馬也早已開赴了前線。長宗我部、河野以及伊予的小豪族們固然是打得雞飛狗走,就是我和毛利的部隊也已交手有十數次之多。
這次的戰爭明著是長宗我部家和河野家的爭斗,但實際上是織田與毛利爭奪四國的霸權,但雙方又誰都不愿意把這層窗戶紙捅破,只是明著申斥暗著慫恿附庸豪族們參戰。就這樣這場仗已經打了一個多月,可很多人還是說不出個子午卯酉。
他們都不急我就更不急了。主力被竹中和蒲生帶走,小豪族們也去伊予的去伊予,回領地的回領地,不久前還浩浩蕩蕩的一座大營如今只剩了我們幾千人。我安安心心在這里住了下來,沒事釣釣魚、打打獵。昨晚我就讓他們布置了這個獵場,今天本來說要請三好笑巖一道來的,可他推說身體不舒服。
“放獵鷹!”雖然只有新八郎一個人在笑可我還是覺得沒面子,將手中的長弓朝那只兔子一指。
一只神駿的海東青從侍從帶著皮套的手上飛了起來,雙翼一抿俯沖向了那只兔子,雙爪前伸如鋼鉤,帶著破空的呼嘯和悅耳的鷹鈴聲射了出去。受到重擊的兔子向前打了個滾,頸骨折斷死掉了。
“不要光知道笑話別人,你自己也來試試!”我回頭對坐在那里大吃茶點的新八郎說到。
“現在我對這種小東西已經沒有多少興趣了,何況還是被別人趕到面前的!”他吞下一塊奶油蛋糕后抹抹嘴,伸手拿過了那張神臂弓。“對于我這樣的神射手來講,這種狩獵的方法簡直就是一種侮辱。像戰場上要討取名人、猛將一樣,只有打那些大家伙才有意思!”
“打獵有時候不光是身手、膽量,更重要的往往是腦子!”我對他鄙夷的撇撇嘴,有時候也必須要打擊一下他的弱項。
“主公,又有獵物了!”身邊的后藤又兵衛對我提醒到,同時又把一支羽箭遞到了我的手上。
“噌!”這回是一只比“黑背”略大一些的小鹿跑出了灌木叢,因為受到驚嚇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就向我們這里跑了過來。
“嗖!”這回我并沒有太急著出手,等小鹿離我只有五六丈遠的時候才射出了這一箭。這一箭正中小鹿的心臟部位,它咕嗵一下摔倒,四肢抽搐了一陣慢慢不動了。
“這回怎么樣?”我炫耀似地向身后眾人揚了揚手中的長弓。只是我隱藏起了一個秘密,那就是我本來是瞄準它的脖子的。
“殿下弓馬超群,不愧織田家第一名將!”鶯和阿雪滿懷喜悅地說到。
“這么近要是再射不著,不如再改行回去做生意得了!”新八郎照例陰陽怪氣地諷刺一番。
“這就是統帥和將領的差別,你們多動手,我多動腦子!”這時我看見遠處山谷里豎起了一面小黃旗對這邊搖了搖,這是暫時沒有獵物的信號。“你一個人在一場戰役中能消滅多少人?三五百人也就頂天了吧!”我也走回了在平整草坪上搭成的幕府里,鶯替我倒上了一杯茶,阿雪遞上了一塊雪白的濕手巾。“再說攻城,就算你神勇天下無敵,也不能用腦袋撞開城墻吧!而我這樣的統帥就不同了,軍扇指處攻城破寨血流成河。要是我們之間相比,未必誰是更大的英雄呢!”
“我是說不過你,可我還是喜歡打仗!”新八郎對于這點倒是無甚所謂。他只是喜歡作戰時的那種快感,但對是否揚名倒并不在意。“伊予的仗已經打這么久了,你為什么還不派我過去?大家都是騎兵,可那些哥薩克就能跟著竹中大人去打個痛快,怎么偏偏讓我在這里閑著!”
“伊予中部多是山城,你和甲騎去干什么?”我擦凈了臉,阿雪又把毛巾接了回去。“竹中和蒲生大人他們也只是在剛剛進入伊予的時候打了兩次合戰,還并沒有見到幾個毛利家的士兵。現在敵人已經改變了戰略,只是固守城池等著我們去攻。不過這樣也好,大炮正好可以派上用場。實際上現在那里除了十幾個過于險要的城池被圍困外,其他的小豪族只要嚇一嚇就投降了,之所以進行的這么慢,是因為要等等長宗我部從南面靠過來。沒有什么好仗打,你去干什么!”
“那也總比閑著好啊!”他的興致果然小了許多,不過還是又問道:“作戰要消耗掉大量的人力、物力,不是越快取勝越好嗎?長宗我部既然不管來和不來都能取勝,你還等他干什么!”
“這場戰爭是長宗我部與河野家之間的戰爭,自然要等他們來才算正式!”我沒太在意他的這句話,只是活動著被弓弦勒得有些發麻的手。“在名義上講竹中和蒲生大人他們只是個人在幫長宗我部元親的忙,所以至少在面子上要以他為主導。這也是我為什么一再讓他們穩住的原因,這半個月來只是抓緊時間控制中予伊予、喜多、浮穴諸郡的城池……”
“這有什么意思!仗撈不著打不說,完了還要把地盤還給長宗我部家……”新八郎極為不滿地嘀咕到。
“誰說過要把占到的地盤還給長宗我部家了?”我驚異于他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你剛剛不是才說過這一仗是替長宗我部家打的嗎?”他反而奇怪地望著我。“如果站住了伊予,那怎么會叫替別人打仗?我們出兵收些謝禮是應該的,但要是強制不去豈不成了鳩占雀巢了嗎?”
“我現在非常懷疑你和仙芝之間的血緣關系,當年爺爺怎么沒有做點能變聰明的藥讓你吃?”盯著他看了半天不似假裝,結果就是我被氣樂了。“聽著!這些地方小大名不識大體相互攻殺,結果導致戰火蔓延越來越大,最后就連鄰國也都卷了進去。然后為了平息事態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我出面進行調停,而且為了避免以后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我‘勉為其難’地在朝廷和織田內府授權下派兵監管上述地區。至于我為什么現在不去,那是因為目前剛發展到了‘糾紛’的階段,我得等到需要‘調解’的時候再出面!”
“好……好復雜啊!”新八郎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升起了一堆紛亂旋轉著的小星星。“算了,我也不可能弄明白了!”他甩甩有些發暈的腦袋。“你就干脆告訴我,什么時候才是這個調解的階段吧!”
“當毛利軍離開的時候!”
“為什么要等他們離開?”
“因為我可以在四國的小豪族們面前以仲裁者的身份出現,要是加入了毛利家的人恐怕就只能是對等的身份了!”
“那他們為什么要離開?”
“因為到了他們覺得繼續留下去無利可圖時,就不得不離開了!”
“那么……”
“主公,有獵物來了!”后藤又兵衛的提醒終于把我解救了出來。我扭頭一看,果然山谷中出現了一面紅旗劇烈地搖動著。
“好,看我的!”我急急地拿起長弓逃離了這個“受難之地”。
這回灌木叢那邊由小到大晃動了很久,而且驅趕隊中的狗也叫得特別的歡。士兵們也在山坡的下面“哦呵呵!”地不停吆喝,看來驅趕這頭獵物非常的費勁。
“這么大我再射不著!”我搭起箭緊緊盯住灌木叢,期望著一次露個大臉。
“噢~嗚!”憤怒的吼聲之后一只黑熊竄出了樹叢,血紅的眼睛一下子就鎖定了我。人立之后這只黑熊足有兩米來高,胸前的白色三角清晰可見。“噢~嗚!”它又叫了一聲,然后向我撲來。
“啪嗒!”我手中的弓箭掉在了地上,靠這破玩意兒怎么可能制得住黑熊。此時后面的阿雪和鶯都急忙跑了過來,侍從們也蜂擁而上,可這次只是輕裝的射獵,他們連稍微重些的武器都沒有帶。
“啪!~~~卟!”弓弦響處一支鐵桿的黑色羽箭從后面激射而來,一閃之后箭羽即隱入了黑熊的左胸部位,前撲的慣性也不能抵消這巨大力量,黑熊的身軀居然被頂得反坐了回去。
“真是沒想到啊!”新八郎興致勃勃地從后面晃了過來,對著黑熊的尸體踢了兩腳。“我昨天讓驅趕隊盡量找些狼、熊之類的大東西,沒想到忙活一宿還真讓他們找到了!”他揪住從黑熊背部冒出的半截箭桿用力拔了出來,然后轉頭對我說:“姐夫,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