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的翹首企盼當中,織田信長終于姍姍而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車駕并不像是彰顯威風,反而對于傳統虛華的禮儀做到了盡善盡美。母衣眾們甚至都沒有穿上盔甲,統一而鮮艷的陣羽織使我想起了太平盛世時的天皇儀仗。
織田信長似乎并不理解眾人焦急忐忑的心情,下榻之后不慌不忙地齋戒沐浴了起來,作戲般的折騰了三天之后,這才恭而敬之覲見了天皇,以一車珍貴的禮物換來了一車勉力溢美的話語。
在這之后我的順序排在了正式會見的第一位,這個位置相當令人滿意了,盡管事先作好了解釋的準備,可織田信長似乎對一些我原本顧慮的問題好像并不太關心,只是一直追問著山是否穩定之類的事情。對于這點我倒是頗有些自信,由我坐鎮誰還能翻得起大浪?
之后與毛利代表安國寺惠瓊的談判我并沒有參加,在這上面我完全尊重織田信長對全局戰略的統籌安排。經過大約十幾天的討價還價,毛利家同意在山陰讓出因幡、伯耆、出云、隱岐四國;在山陽退出美作、備前兩地;放還上述地區諸勢力的人質;這六個國家納入了織田的控制下,盡管邊緣地區可能暫時還不是那么穩定,這其中也就包括了宇喜多直家!
既然一切塵埃落定,我也要適當的表示一下自己政治家的風度和磊落,在丹羽長秀、池田恒興的作陪下,我設宴替即將歸國的小早川隆景餞行。說起來也有些難以置信,出了這么大的波折后我們剛是第一次見面。可是這種場合并不適合深談,所以盡管我們兩人相互都很關注,可還是僅僅無滋無味的淡扯了兩句。
一切大事都是織田信長獨自決定的,可后續的一些事卻需要我也參與,在織田信長接下來的非正式但卻意義重大的會談中,我作為陪客出席。
“感謝右大將殿下的護佑,在下對以往的蠢行真是追悔莫及……”山名豐國誠惶誠恐地對織田信長表示著自己的敬意,可能懼于“魔王”的名聲他一上來就顯得很是恐懼。我因為坐的角度關系,每一次他頓首的時候都可以看見發髻間閃亮的水漬。
織田信長坐在靠里的位置上,因為是休閑的花廳所以主客位置分得不是非常明顯。此刻織田信長正笑瞇瞇地不住點著頭,我和織田信忠算是作陪在一邊看著。
“山名殿下不必對自己過于苛責,我知道許多事情責任并不在你!”織田信長少有的通情達理,從上到下體現著一種親切柔和的形象。他今天連一柄肋差都沒有別,不過我覺得這樣反倒顯得有些做作了。“……先是受到毛利氏的壓迫,后又被佞臣們所裹挾,山名殿下的身不由己我完全了解。以后我會對殿下及山名家盡力周全,殿下也不必對過去的那些事情總是放在心上!”他寬宏大量地安慰著山名豐國。
“是、是,感謝右大將殿下的厚恩!”逐漸放下心來的山名豐國對織田信長感激涕零,其實他對自己和環境的要求都不是很高。
“殿下對以后的去處,有什么成熟的想法嗎?是否想回因幡……”織田信長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下來,用充滿“關懷”的目光凝視著山名豐國。
“不、不、不,萬分感謝右大將的好意,但還請您一定要體諒在下的苦衷!”承恩者的腦袋搖得有如一個撥浪鼓,辯解快的險些咬著自己的舌頭。“山陰等地是拱衛近畿的要沖,更兼有許多‘惡黨’隱匿山野,在下實在不敢擔此重責大任!”
“是嗎?那還真是可惜了呢!”織田信長真的顯出了“惋惜”的神情。“山名家是源氏中的名門,論起氏源并不比足利氏差,我是一直非常敬重并想借助殿下大材的!”
“是啊!山名殿下真的不想再考慮一下了嗎?”織田信忠也在一邊幫腔到。
“在下材薄德微,既恐辱沒了祖先威名,更怕貽誤了右大將殿下的治亂大計!”山名豐國堅決地推辭到。
“既然山名殿下如此說……我也只好尊重你的意思了!”織田信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起來真的很惋惜。“我已向朝廷上疏,奏請由殿下敘任民部大輔一職。今既然殿下不愿再返山陰,那么我就不揣冒昧請殿下赴南近江佐久良城,以五千石安置,殿下以為如何?”
“殿下對我豐國實在是恩同再造……”山名豐國并不覺得五千石有什么不好,對織田信長不住地道著謝。
“如今前朝的名門大多調謝了,我實在是不忍見到這種局面。現在既然山名殿下打算常駐京都,那么就請殿下擔任聯接朝廷與武家的幕府參事吧!”織田信長慷慨大度地說到。
聽到這個新的任命,山名豐國被驚了個目瞪口呆。
“看到了吧,這就是名滿天下的山名氏末代子孫!”山名豐國退出去后,織田信長扭頭對我和織田信忠戲謔地說到。
“沒想到令足利義滿都寢食難安的‘六分之一殿’,居然一下子頹廢至斯!還真是……”織田信忠沒有把下面的話說出來,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苦笑。
“所以說以后一定要教育孩子什么才是武家的根本,千萬不要養出這么個東西來!”織田信長輕輕捋著自己上唇的那兩撇小胡子,眼睛里的光芒一閃一閃的。
“您的意思我大概能夠明白,可讓他當幕府參事是不是有些過了?”我皺著眉頭,故意裝作困惑不解的問到。“一直以來我對這些‘空心大佬’也算照顧了,山陰差不多的人都給予了安置。可我從來不曾給過他們什么實際權力,這個幕府參事……”
“那你先告訴我,什么叫‘幕府參事’?”織田信長開心地用折扇指點著我。
“這我也想問您,幕府歷來也沒‘參事’這么個職務啊?”我的神色顯得更加“迷茫”。
“哈、哈、哈……”織田信長開懷大笑了起來,手中的折扇不住的猛敲著桌子。這是他的一個本能動作,說明心情是相當不錯,只要出現了這個動作,那么即便他當時表現得暴跳如雷,最后結果也不會殺人。“這是我突發奇想創設的職務。如今幕府都沒了,他還參個屁事啊!”
“哦~!”我作恍然大悟狀。
“其實我只是拿他作個實驗品,如果效果好的話以后還可以繼續擴大!控制全國后封個三四十人也不為過吧……”織田信長顯得很是興奮,完全是惡作劇成功后的頑童樣子。“那時我就設置一個‘參事府’,把這些‘華麗的垃圾’都搓進去!這些人別的用沒有,裝裝門面還是滿不錯的。其實什么事也不用他們干,只是在我作出決定時讓他們喊幾聲好,到時候還顯得我體恤眾意。有了這么一幫吹喇叭、抬轎子的,誰還能說我的意思不是代表了天下的人心?”
“高明!真是太高明了……”我嘴上頌揚著織田信長的智慧,心里卻在比照著這個參事府和政協的異同。老實說這確實是個值得稱贊的創舉,對于減緩新舊政權交替時的上層矛盾確實作用不小。老百姓只要不是活不下去,一般對誰掌權并不太關心,但上層的激烈沖突卻會讓他們多流不少血。
“在因幡的安排人選上,你有什么想法嗎?”織田信長隨口問了我一句,但并沒有等我回答就繼續說道:“這兩年藤孝干得不錯,他又是西國管領細川氏的旁系苗裔,到山陰去應該會有穩定人心的用處!”
“主公明鑒萬里!”織田信長實際已經作出了決定,問我一下只是給個面子,我自然不會不識抬舉。
“既然你也這么看,那這件事就定了!”織田信長“從善如流”的拍了板。“……以后山陰的事情還是要你多注意些,畢竟從各方面來講靠其他人抗衡毛利我并不能很放心。猴子有些急功近利,藤孝根本就是個書生!”
“是,屬下不敢有絲毫懈怠!”我恭恭敬敬的對織田信長回答到。對于織田信長的褒獎我并沒有感覺跟興奮,而是捕捉到了“以后”、“還要”等幾個關鍵性詞語。
“對于今后山陰的戰略,你持什么看法?”織田信長今天好像真的很虛心。
“以屬下的淺見,適當可以收一收手了!”我裝作沉思片刻后才謹慎的答到,其實這些日子已經考慮很久了。“……經此一役毛利家確已傷筋動骨,但要想徹底摧垮他們依然要投入全力,逼迫過甚則有可能招致激烈反彈!目前山陰的戰線過于前出,繼續大力投入兵力有被截斷后路的危險,而山陽中部的諸多勢力態度尚在猶豫不定,也不適合強力壓服。畢竟上杉、武田還有隨時宣戰的可能,近畿左近也不是很安寧!”
“到底是老臣,想得這么全面!我之所以這次并沒有一定要毛利家降服,也是考慮到了這些因素。”織田信長對我的回答顯得非常滿意,又扭頭對一邊的兒子說道:“這才是具有全局觀念的想法,你以后要多學著點兒!”
“是,諸星殿下一向是兒臣的楷模!”織田信忠立刻點頭到。
“主公和少主抬愛了,屬下愧不敢當!”我更加注意自己的語言和態度,感覺一些實質性問題要開始逐步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