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半個月,我一直躺在床上不得下地,方和珞說這是為了養胎,而宮里所有人都曉得了我腹中胎兒的情況不好,需要安心休養。
云臻和曹寶珍各來看過我幾次,說些寬慰的話,太后和皇后也派了人來。雖然我的情況沒有外人所想的這么糟糕,可我也明白如今是不能有一絲馬虎,腹中胎兒是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生下來的。
臥床的日子可以說是無聊透頂,空閑的時候想起這一年的事情,免不了一陣唏噓。不過一年,物是人非。
皇上日日都過來看我,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與太后相關的事卻只字不提。月底的時候說到下月初武夫人她們就要進宮來陪產,說是有家人作陪我的日子也能過的開心些。
七月初二就是武夫人和嫂嫂陳氏蘭馨進宮的日子,雖然我與她們相處的日子不多,卻也有些感情,畢竟她們是真心真意地對我好,不會設計也不會陷害我。原先是預備去晴嵐門迎接的,讓別人曉得我們母女情深也免得有人起疑心或是說我不敬長輩,可是方和珞還不讓我下床,只好作罷。
武夫人和陳氏跟著景明公公到了臥房,見了我便跪下行禮問了安。
我差碧兒扶她們起來,道:“女兒行動不便,不能給娘和嫂嫂行禮,切莫見怪。”
武夫人紅著眼眶,上上下下瞧了我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娘放心了。”
宮里規矩多,兩人只能待在影灼閣不能隨便外出。我私底下對她們說,沒外人的時候不用拘泥那些禮數,按原先在家時的樣子就好,兩人推托了一會,答應了。
“我們媛兒都快要當娘了,那天接到宮里的信,我和你爹爹都傻了眼了。”武夫人拉著我的手,笑了。
“我自己也沒想到。”我嘆了口氣,問,“家中可好?爹爹呢?”
“家里一切都好。”武夫人說到家里的事,就打開了話匣子,一點一點說給我聽。
武老爺武恒做了這么多年的官,一直都是一個小小的縣令,沒有升過官。按理說是勤勤懇懇,為官正直,深受百姓愛戴,可年終評定的時候總是一個良好,不功不過。去年秋末,上司換了一人,新上司對武老爺很是賞識,兩個人談得來,年初評定時,上司列了武老爺的不少功勞,評了個優,武老爺也因此升了官。
“如今依舊是在這位新上司的手下辦事,前一陣子犯大水,他命老爺一塊去治理。”
我聽完思索了一下,追問道:“爹爹升官了?升了多少?”
“當然是升了一級了。”
我心底恍然大悟,皇上啊皇上,果然是考慮得十分之周全。武老爺縣令做得雖好,可他不是單家的黨羽,因此在舊上司手上遲遲都升不了官。皇上指派了信任之人做了新上司,升官是必定的。而且還有蕭家大批子弟升官作掩護,與蕭吟父親連跳四級相比,只升了一級的武老爺根本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升得慢,又有政績做底,也沒有人會閑言閑語說是因為有個得寵的女兒才有這個福氣。治水之事與武老爺應該沒什么大關系,被招去參與,也不過是皇上想給他再加點功績吧。
“那哥哥呢?嫂嫂同哥哥過得好嗎?”
我一問起哥哥武錦鳳,陳氏就背過身去抹眼淚。我心下一沉,莫非是武錦鳳出了什么事?
“蘭馨,你這是做什么!快收起眼淚,免得妹妹擔心。”武夫人看了一眼陳氏,轉過來對我說,“放心,你哥哥他沒事,就是離了家,他們夫妻分開有段日子了,所以難過些。”
原來,去年九月的時候,武錦鳳結識了一位官家公子公孫瑜,兩人一見如故,結成異性兄弟,升堂拜母。公孫公子為人豪爽,最最看不慣那些紈绔子弟,不愿在家做個小少爺,此次是離家出走,想去投軍。武錦鳳被他說動,想一起去。武老爺本來不同意,可是宮里傳書說我得了皇上的臨幸,是后宮一年多一來的第一個人。武錦鳳便同家里說,妹妹得了皇上的青睞,在宮里必定要被高位的嬪妃刁難,武老爺只是一個縣令,妹妹沒有娘家權勢做依靠,以后的日子會不好過,自己若是能從軍,攢些功績,以后為官,也好讓妹妹有個靠山。武老爺思前想后,最后還是答應了。現在從軍已經快一年了,寄回來的家書說投效的將軍人不錯,對他們兄弟都很客氣,已經當上校尉了。
“當個校尉也是不容易了,夫君他性格耿直,我就是怕他這性子會吃虧。”陳氏已經止了淚水,搖著頭道。
我想了想,安慰她說:“不會的。能那么快升到校尉,哥哥一定很努力。那位公孫公子也應該幫了不少忙,不是說他是官家少爺嘛,將軍會看著他的面子,不會為難他們的。”
“恐怕還是妹妹的面子。妹妹那么得寵,不看僧面看佛面。”陳氏說到這里頓了頓,苦笑道,“不曉得會不會有什么閑言碎語,說夫君是因為妹妹才……”
“他性子直得很,只要問心無愧,他就不會去管那些。”武夫人嘆聲道,“那位公孫公子我見過,十六歲,長得俊俏跟玉似的,知禮數懂世故,很是聰明,鳳兒那個傻小子跟他一塊我也放心些。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什么來歷,問老爺他又不肯說。”
聊了家常,又問了我在宮里生活的情況,碧兒就帶著武夫人和陳氏去隔壁房間休息了。
我想來想去都覺得蹊蹺,叫來了素娥姑姑,問道:“朝中可有大臣姓公孫?”
“有。工部尚書公孫衍,是成太傅的徒弟。”
聞言我瞪大了眼睛,趕忙追問:“他家有沒有一位十六歲的公子?”
素娥姑姑想了想,答道:“我聽說他似乎有個侄子叫公孫瑜,精于琴藝,在京中頗有名氣,因為名字中都帶有瑜字,曾有名士將他同三國時的周公瑾相比。”
我止不住大聲嘆氣,皇上用人一環連著一環,武家之人居然個個都在他算計之中。
也是,他既然需要自己的勢力,武家和蕭家自然是不會遺漏。公孫衍是太傅的徒弟,必定也是皇上信任之人。派了公孫衍的侄子去接近武錦鳳,邀他一同從軍,為的就是讓哥哥從了武。在軍中謀個職位,一點一點升上來,以后執掌兵權也是順理成章,不會因為當個空降部隊而讓別人不服氣。
而去年九月,正是皇上把我從烏龜殼里拉出來,讓我做了他的棋子的時候。與此同時,武錦鳳結識了公孫瑜,不久之后,武老爺的頂頭上司換了人。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謀劃。從接近我到利用整個武家都是皇上布的局。武老爺不肯告訴武夫人,大概也是看明白了這中間的緣由,不愿讓武夫人多擔心吧。
我有些明白了,武家和蕭家,就如同我與蕭吟在后宮的分工一樣,一個暗地里用心,一個高調做事。武老爺和武錦鳳做得踏實升得慢,在蕭家的掩護下,不容易招人注意,可到了最后,都是皇上需要的力量。
我苦苦笑了,這樣的設計倒是符合皇上的脾性。他隱瞞了我他對武家人的動作,我卻不為此感到難過,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不會覺得被蒙了或者騙了,我與他原先就是利益的合作,往后產生的感情也是在這合作之上的。前朝后宮,錯綜復雜的關系,利益和感情哪里能夠分開來說,斤斤計較不過是自尋煩惱。況且,我對他,也是利用多過感情。
我在素娥姑姑的輕聲呼喚中回過神,看著這間曾經是皇上寢宮的房間,腦海嗡了一下,心里又突然不確定起來。利用,感情,孰多孰少,天平的擺動竟然讓我有些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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