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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請進來!”
一聲中氣十足回應。
自有站立在兩邊的侍衛揭開卷簾,恭請入內。
釩秀稍稍一停。略微落后半步,跟著富士信忠進門。正欲隨之下拜。卻被身前之人拉住。
“這便是平手甚左衛門么?吾已等待多時了!富士和前田,二位有勞!”
正與剛才聽到的聲音一樣。
抬頭,目光所及。正可見一個矮胖的中年武士。華服。禮帽白面黑齒,滿目笑容,如此裝飾,還能夠有誰呢?
東海第一弓取,居然親自跑到門口迎接。雖然不至于倒履相迎,不過,以此等禮數面對小輩,亦足見用心。
倉促之間,來不及看清相貌,只覺得對方神色意氣風發,雖然氣度不凡,卻是失了常性,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安定平和。
繼而低頭,才發現那柄十分有名的太刀“宗三左文字”并不在他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折扇,想來當是名家書畫。
舞文弄墨,愛燈風雅,本不是惡事,若是安居駿府城中,如此也是無礙的。然而身處軍營之中,卻不佩刀劍而佩折扇,恐怕有些不妥。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果主君心懷旁鶩而忽略了對戰事的關注,又如何能指望屬下將士恪盡職守呢?
今川義元并不是其子氏真那樣溫柔鄉長大的富家子。執掌駿河二十年,所經歷的戰事,何止數十。甚至于他的家督位置,亦是憑借刀槍,從兄長那里搶奪過來的。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或許那些安樂窩生出來的武家子弟會忘掉這句話,但其中不應該包括今川義元。
也許,是一路捷報,讓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這種心態,倒是可以加以利用。一瞬之間,釩秀心中閃過無數心思,最終只是淡然道:
“罪臣平手釩秀,見過今川治部大人。”
隨即緩緩伏身下去,施以大禮,神態從容,毫無惶恐驚訝之態。
這一次今川義元沒有攔住他。
“甚左何罪之有?”
“聞王師西向,本應即刻前來,聽殿下教誨。優柔反復,以至來遲,此平手釩秀之罪,請殿下寬恕
三十六言,盡皆是逢迎之辭,全然不常日說話的語調。
“這怎么能算是罪過呢?。
釩棄并沒有格頭開過,今剛頭著臉土的悄快的表悄仁卻是耳餐而知的。
“以前聽說,平手甚左衛門素來網正不阿,從未有過阿諛逢迎之舉。今日得見,方知傳言不實啊!”
釩秀心下略定。能夠開這種玩笑。說明對方的心情相當愉悅,那么剛才的一番表演,就沒有白費。
“臣并非虛言。殿下舉義兵上洛,上安天命,下應人和。是故戰無不勝。”
片刻之后,又是一聲輕笑。
“甚左的辭鋒,真有乃父風范啊!快請起身!”
釩秀依言而起,未曾抬頭,就見到那張公卿般的面容。
今川義元的縣高,目測該有五尺余,并不算是太矮,不過對比起圓滾凸起的腰腹,卻讓人覺得矮
白粉和黑齒掩蓋住了膚色,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是那一對眼睛,讓人覺得有些熟悉。
充滿著斗志和,以及睥睨群豪的氣度,這是無法用服飾和動作掩蓋的。
與織田信長類似的雙目。
釩秀的目光,稍稍在今川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才躬身低頭。
就是這一瞬,卻逃不過今”義元的雙眼。
“嘗聞尾張織田信長雄姿英發,我卻是嫉妒已久啊!”
今”的外型,的確是遠遠不如信長,這個問題,倒是難以正面回答。
釩秀沉默片刻。答道:
“魏王雅望非常,然床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
“哈哈,”
今川義元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
平手釩秀此語。典出《世說新語,“容止”篇。
當年曹操接見北方匈奴來使的時候,覺得自己相貌不佳,不符合魏王的形象,就叫外貌威武莊嚴的部下崔琰穿上他的衣服,假扮成魏王的身份接見使者,而曹操自己卻拿著刀扮成護衛,站在崔季佳的坐榻旁邊。等朝見完畢,曹操派人向匈奴使者打聽他對魏王的印象。匈奴使者回答說:“魏王看起來很有威嚴,確實不錯,但是站在座榻旁邊的那個捉刀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家臣的溜須奉承,今川義元已經見過太多,但今天平手釩秀的言辭,卻令他十分高興。他緩緩踱步,坐回到正中間的席位上。
“若宮富士信忠的字啊!”
“臣在。”
“將殿內的諸位,一一向甚左介紹。另外,又左前田利家也尚未熟悉本家人物吧?”
似乎這個時候,才想起了站立在一旁的兩人。對于前田利家而言,冷落之感,恐怕是無法忽視的。
“是。
富士信忠得令,向前走了幾步。轉身對著釩秀。
今”義元的左右,各坐著十一二個家臣,既有老頭子也有壯年的武士。想來除了留守人士之外,這就該是駿河最上層的人物了。
“這是網部左京大人!”
“左京殿!”
“唔。”
這位左京的心情,好像并不是太好。
“安房大人
“日后既是同僚,平手殿何必客氣呢!”
安房倒似乎是個好說話的人。
“這是松井宗信大人!”
“松井殿!”
“好說,好說,”
“這是蒲原氏德大人!”
“蒲原大人
“幸會
依次介紹下來,釩秀竭力記下了盡量多的名字。除了德川家康一現在還叫松平元康那家伙的岳父,關口親永有些熟悉之外,其他的名字都是十分陌生。
一圈見禮下來,開始有人提問。
“平手殿啊!在下是網部親綱
“左京有何吩咐呢?”
“吩咐二字不敢當,但有一事不解
“不知是何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有些疑惑,平手殿身為織田氏譜代,為何會輕易倒戈相向呢?。
釩秀抬眼看了看今川義元,卻只見他笑瞇瞇地盯著場下,放任下屬無禮地發問。
果然他心里也是有疑惑的。
“在下亦是為我平手氏的延續,方才不愿跟隨彼輩螳臂當車。我平手乃是清河源氏新田支遺脈,若輕易斷絕,是對先祖不敬
釩秀正色作答,眼角膘到,今川義元似乎點了點頭。門第和血緣,在分封割據的時代,永遠不可忽視,否則豐臣秀吉為何要想盡辦法與公家扯上關系?德川家康又何必要制造出一個源氏出身?更何況,今川義元是一個極重家名的傳統武士。平手釩秀表示。不愿為了出身不明的織田而使得源氏旁支斷絕,正符合了義元的心態。
“果真如此么?可是我聽說織明家對平手殿可是榮寵有加啊!”
又有坐在下手的人出言反駁,一時之間,釩秀卻記不清此人的名氏了。不過這個問題的殺傷力,顯然比前面左京的質疑差了許多。
釩秀沒有作答,只是向著今川義元躬身一拜。
“下臣多謝殿下賞識。”
提問的人頓時不能言。今川義元許諾了五千貫的知行,相比之下,織田家的那點重用,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所謂良禽擇木,在這個武士道精神還沒有普及的年代,為了十倍的俸祿而改換門庭,并不是什么值得羞愧的事情。
這個時候,庵原安房突然說到:
“平手殿棄暗投明,正是順應天命之舉。難道二位以為,我今川家并不值得外人投效嗎?”
話音入耳,釩秀心里忍不住要感謝這位安房大人。新附之人,受到懷疑本就是天經地義的,更何況是臨陣倒戈呢?但是,庵原安房這樣一說,接下來誰要是懷疑平手釩秀的用心,反倒成了質疑本家吸引力的行為。
“安房大人知我也!”
釩秀不免作出感謝的樣子。
“同殿為臣,這些本是理所當然的庵原微笑著點頭回應,“令尊,也就是已故的監物殿的事情,東海道無人不知。那織田信長,果然還是不堪輔佐的人物
釩秀卻搖了搖頭。
“織田”此人,精明強干,然而其才止于一國。而殿下釩秀轉身看著今川義元,“才是胸懷天下的人
“正是如此庵原安房順口說了一句,隨后臉上呈現出十分關心的神色:“不知平手殿的親族何在呢?如今尾張兵荒馬亂”還需要小心為上啊
親族?釩秀搖了搖頭。
“吾兄尚在居城之中,只是兄長一直對我懷有疑心,恐怕未必愿意見到我啊!”
“是這樣啊”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受人嫉恨,也是無可奈何吼”。
“聽說平手殿還有一名懷有身孕的側室啊,”某個角落里,突然飄出這樣的聲音。
釩秀心下驟然一沉。
這件事情,尾張也沒幾個人知道,今川家的人反倒會了解?
說話的人,起身拱了拱手:“在下一宮宗是,上月途經尾張,聽到幾個農人說及此事
剛才庵原一定是故意把話題引到這里的。這個一宮,想必也不可能是路過尾張,而是特意深入諜報。也就是說,在進軍之前,今”家已經開始注意到平手釩秀這個人了,甚至派人詳細搜集過資料。
雖然想明白這些事情,但釩秀的心境卻完全無法平靜下來。
漢高祖拋妻棄子的“氣度。”并不是每個男人都有的。
言及此事,接下來的安排自然是不用多說了。一個側室本不足一提,但是有了身孕,就儼然是兩碼事了。將家臣子女安置于駿府城作人質,這是今川家最常用的統治手段。
“果真有此事?”今”義元反問到,“既然如此,一宮速去把甚左的側室接到此地!”接著又轉身看著釩秀:“軍中尚有女樂,安置在那里,定然是安全的。”
還能如何呢?
釩秀俯身拜倒下去,掩蓋住自己的表情。
“多謝殿下體恤
“這正是我分內之事今川義元笑了一笑,隨即正色道:“今夜已經太遲,諸位即可退去。明日軍議,甚左亦須出席。”
軍議啊這本是釩秀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只是當下,卻完全體會不到絲毫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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