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的趙甲第同志沒有動怒,只是望著眼前小刺猬一般的性格女孩,輕聲笑問道你挺厲害的,說帶走就帶走,何況還有兩位國際友人。圈子里綽號小青蟲的女孩陰陽怪氣道是不是賊像錦衣衛呀。趙甲第點點頭。小青蟲揚起手中剩余的一枚飛鏢,笑瞇瞇道給你3秒鐘消失,否則你身上就要多出一個窟窿,而且還得去蹲局子啦,怕不怕。
趙甲第搖頭道不怕。小青蟲習慣性歪了歪腦袋,一臉很純真無邪的表情,當然,知根知底的都知道那只是她的眾多偽裝種類之一,伸出一根異常纖細蒼白的手指,一下一下輕輕彈著下垂的精美耳環,她緩緩道我知道你心思,肚子里正衡量揣測我家底厚度,嘴上說我厲害,其實是認為我父母爺爺外公啊之類的誰誰很厲害吧,咋的,蔡姨的小白臉,想曲線救國,多線操作,吃膩歪了熟女姐姐,跟我這種青蘋果玩一腿?
趙甲第還是搖頭,道沒你想那么復雜。小青蟲瞇起眼睛,像一頭危險的小母豹,冷冷道那你還不滾,3,2,1。趙甲第抽出一根煙,低下頭剛想點上,當數到2的時候,猛然抬頭,左手靈巧一探,手指夾著一枚來勢洶洶的飛鏢,兩米距離,接鏢,超水平發揮是一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還是女孩欠缺足夠的臂力腕力,她有著一般業余玩家拍馬不及的技巧,可比起趙三金身邊的3號保鏢魏鋒,就顯得過于小巫見大巫。在觀音村支教的一年里,他每天要花將近3個鐘頭跑將近20公里山路,山倒是不高,但羊腸小道上的翻山越嶺,太講究體力和平衡感,在長跑途中,他身上會帶一袋子石子,隨意認準目標,邊跑邊丟,后來張許褚悶不吭聲跟著他一起跋山涉水,趙甲第就讓小八百丟石子,他接,所以在學校里,沒有孩子愿意跟趙老師玩丟沙包的游戲,因為從來就沒人贏過。趙甲第從來沒有看輕過國術,趙家宅子里有仿佛天下無敵的黃鳳圖老爺子坐鎮,如一座巍峨大山一般,老人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打樁磨礪告訴趙甲第一個真相,練武一途,是逆水行舟,是滴水穿石,是要艱苦一輩子的活,那些個在二三流武術學校耍把式幾年就自視高手的年輕人,上了擂臺也不過是貽笑大方的花拳繡腿。玩了一手漂亮接鏢的趙甲第還是一臉不正常的平靜,看著足夠稱呼為心狠手辣的女孩,她顯然沒預料到這家伙可以安然無恙,咬著嘴唇道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就跟前面那白癡一樣悲劇了。趙甲第伸出手,她下意識后退了一步,似乎想掩飾自己暴露出來的怯弱,卻找不到合適的方法,一臉懊惱,怒氣沖沖,將自己的失誤轉嫁到眼前的趙八兩頭上,果真不是一個好說話容易相處的孩子,趙甲第不以為然,只是輕輕將鏢拋給她,轉身離開。
那妮子貌似在天人交戰,猶豫是不是應該把手中的飛鏢一股腦丟向他的后背。最終,她還是沒有偷襲那個莫名其妙的家伙,丟掉飛鏢,繼續踩著小涼拖噠啦噠啦離開酒吧。趙甲第回了2樓,司徒堅強戚皓知了三位狗腿小巨頭立即興匆匆跑過來,恨不得端茶送水敲腿揉肩,戚皓原先不是司徒堅強這個圈子的角色,只是佩服趙哥的勾搭手段,還有驚訝那小美女的囂張跋扈,最熟悉小青蟲底細的還是層次差距最小的司徒堅強,他小聲道師傅這妞可帶刺了,不好惹的。
趙甲第先給袁樹一個無需擔心的眼神,繼續趴欄桿,等著八卦黨精英人士司徒堅強科普一下內幕,司徒堅強沒有讓他失望,比婦女還婦女地竹筒倒豆子道她叫李青湖,不過高一的時候改成了李青斛,據說是她自己要求的,下半年讀高三,咱上海的第三女子中學,是里頭的大姐大,一籮筐的光輝事跡,聽說搞了個樂隊,名字倒是詩情畫意,桃花,可搗鼓的音樂卻是重金屬,在杭州西湖音樂節上出過風頭,她收集了無數的zippo打火機,以及同樣無數的典藏版模型。玩跑酷,是資深驢友,跑西藏青海就跟玩一樣。最近那支桃花被她解散了,重組了一支街舞團隊,還是那幫子清一色的女子三中美女,仿假面天團JabbaWockeeZ的,叫blackwidow,黑寡婦,牛b吧,倍兒帶勁,我看過一個某哥們偷拍下來的演練視頻,確實有點意思,這些成員都是她很早就相中的手下,個個人前淑女人后妖精的,在三中都是風云人物,我估摸著這些公主千金們的父母都挺郁悶的,本來是想送三中培養貴族淑女的,結果愣是被一小妞禍害成狐貍精。
趙甲第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興趣,看了下手表,說坐下來說。司徒堅強灌了一口黑啤,繼續爆八卦道這李青斛是半個北京人,外公是南京軍區前五把手的老頭子,爺爺是公安部的,不知道有沒有退下來,師傅你上次見過那開保時捷的笑面虎,他爺爺也是公安系統的大佬,好像是政治部還是督察局的2把手,記不清了,雖說才副省級,在京城里不顯眼,可扛不住人家鐵打的實權啊,但笑面虎見到小青蟲一樣得夾起尾巴,不知道是不是那笑面虎給我下眼藥,喝了點酒裝醉,跟我透露小青蟲的一個叔叔死于一場火災,天津,在她叔叔自個兒工廠里,一把大火就燒死了一個人,傻子都知道不簡單,結果兩年多過去了,還是沒能查出個結果,這臉打得太狠了。
袁樹就跟聽天書一樣。趙甲第開始有點理解李青斛的作風。老一輩公安系統混出名堂的拔尖一群,誰沒一抓一大把的仇家。司徒堅強笑道也不知道這消息的真假,不過有一點可以確認,那就是每個接觸小青蟲的家伙,肯定都會被小青蟲背后的某些人盯上,查清楚祖宗八代,就像我們每次出去耍,小青蟲肯定要接好幾個電話,都是家里人打來的,所以她難免有點不可理喻的神經質,其實這女孩人很不錯,講義氣,不認識的人覺得這妞太他媽擺譜,架子忒大,其實熟了后就完全不一樣,一年到頭的一身非主流打扮,但最愛吃的竟然是麻辣燙,十來塊錢一大碗,隔三岔五就要去吃上一次。開跑車和坐公交車對她來說沒啥兩樣。笑面虎跟她是兩類人,表面看著跟誰都能嘻嘻哈哈,活雷鋒一樣,要有多平易近人就有多平易近人,玩個夜場就能跟做酒吧營銷的人互換電話號碼,還tmd真的會常聯系,這種人太陰了,還是跟小青蟲處起來舒服,不喜歡你就會不待見,好臉色都不打賞一個,對脾氣了,可以交心。哈哈,她有個超經典的女王式三段笑,可惜她今天應該心情不佳,你們沒機會欣賞。有個段子比較有意思,在一家spa館,某個據說家里光悍馬就有十來輛的富二代千金難伺候,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紕漏,就扇了服務員兩巴掌,恰巧被小青蟲撞見,二話不說扇了那傲嬌婆娘十來個巴掌,事后那山西女人還被老爸拉著去給小青蟲道歉,當然,這個段子的真實性有待商榷,反正小青蟲自己從來不理睬這些,不承認不否認。
趙甲第喝了口酒,馬尾辮笑問道小強,你爸怎么樂意把你丟我們學校。
司徒堅強嘿嘿笑道我自己選的,沒辦法,上中復旦附中師大二附中這類太憋屈了,本來我爸的意思是去耀中國際,可我一死對頭在那里稱王稱霸,我去了單槍匹馬的,沒好日過的。至于西外外國語,那里頭喜歡我的女孩子太多,眼不見為凈,要不我去了準沒安寧。西南位育有啥不好,我看風水最好了,班長你看你都是市狀元了,我也破天荒離復旦錄取線沒差多少,花點錢就繼續做你的校友,最關鍵的是認識了師傅,打死打殘我也要讀西南位育。
趙甲第笑罵道不拍馬屁你會死啊。
還有15分鐘,趙甲第起身道我出去接個人,你們繼續。
在酒吧門口等了足足半個鐘頭,終于等到一輛出租車,以及從車上走下來的女人。
“沒想到那么堵車,你等了很久吧?”她輕聲道。依然氣質清亮,嗓音天籟。站在不遠處,煢煢孑立一般。
這是一條注定要在家族安排下跳過龍門的紅鯉魚。
她有她的驕傲和堅持。
“還好。其實我也才剛出酒吧。”趙甲第搖頭道。憨憨的,一如那一天在浦東機場等了11個鐘頭。
“你知不知道其實你一點都不會說謊?”沐紅鯉微笑道。
“知道一點。”趙甲第點頭道。
“不請我喝酒?”沐紅鯉眨了眨眼睛。
“沒問題。不過最好點到為止。”趙甲第撓撓頭,轉身帶路。
走在他身后的沐紅鯉輕聲道:“放心吧,我不會爛醉如泥,能自己回去。”
趙甲第苦笑。
上了2樓,馬尾辮換了一桌位置,遙遙遠遠坐在角落,神情自然地與馬小跳幾個人玩骰子。善于察言觀色的司徒堅強早早騰空出僻靜位置,桌上擺滿了各色啤酒。兩人面對面坐下。
“考完沒有?”沐紅鯉問道,望著趙甲第。
“沒,大一下半學期和大二上半學期欠下學分的都要補考出來,明天馬小跳他們只考一門,我有3門。”趙甲第頭疼道。
“應該的,你完全沒必要在大學浪費一年時間。”沐紅鯉柔聲道。
“也不能說是浪費。”趙甲第笑道,喝了口酒。
“支教生活很苦吧?”沐紅鯉喝酒很慢,但一直不斷,相同頻率地一口一口,很快就喝空一瓶。
“不說這個。”趙甲第微笑道,“說說你吧,習不習慣美國那邊的飲食。學習緊不緊張。”
沐紅鯉停頓了一下,打開第二瓶酒,硬生生浮現出一個燦爛笑容,道:“還好,沒胖起來,也沒瘦下去。依然是92斤,一斤沒增加,一斤沒減少。學習挺緊張,進哈佛不難,但想出類拔萃挺難,總之很充實。”
趙甲第輕輕笑道:“你的韌性和后勁很足,不管在哪里都會冒尖的。”
沐紅鯉笑道:“這是表揚嗎?”
趙甲第點頭道:“是實話,你也說過,我不太會說謊。”
沐紅鯉低下頭,靠著椅子,拿著酒瓶,問道:“你有沒有話要說。”
趙甲第沒有絲毫猶豫,道:“你媽和舅舅舅媽他們現在怎么樣了?如果有波折,請幫我道個歉。”
沐紅鯉抬頭,搖了搖那張醉紅的清麗臉蛋,道:“沒有必要。”
趙甲第嘆息一聲。
沐紅鯉問道:“為什么一開始不告訴我你是金海實業創始人的兒子,連我媽他們都不告訴?”
趙甲第凝視著眼前的她,平靜道:“那個時候,我以為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婚姻才是兩個家族的事情。”
沐紅鯉盯著他,問道:“打一個電話很難嗎?”
趙甲第搖頭,但又點頭。“想再聽一個喜劇故事嗎?”
沐紅鯉沒有說話。
趙甲第緩緩道:“有個孩子,他有兩個奶奶,有三個媽,五個女人都各自深愛著外人看來很對不起她們的男人。所以這個孩子從小就以為一個男人可以喜歡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女人,這個孩子的爺爺是個頑固老頭,這個孩子的父親是個更偏執的中年人,他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親生母親即使受了那么多傷痛,依然珍藏著結婚證書,嘴上說是要給她兒子屬于他的財產,但那個孩子知道,她其實只是愛著那個陳世美而已,就這么簡單,無藥可解的。所以那個孩子又錯誤地以為,世界上像母親的女孩子,都可以像母親一樣可以等待,可以吃苦,可以委屈。這個孩子,曾經很膽小,很女孩子氣,喜歡哭,從小就被父親丟到一個陌生地方,被外地人欺負了得自己打回來,生病了得悶在被窩里熬過去,他有一個半斤八兩的姐姐,異父異母,沒有半點血緣關系,但就是她把一身冷汗的他從被窩里拎出來,背去醫院,路上跌倒了,磕出血來,第一時間是問背上的弟弟疼不疼,再大些,很戲劇性地被綁架了,姐姐對那兩個禽獸不如的綁匪說,只要你們放了我弟弟,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包括做愛,我是楚女。那個時候,孩子又錯誤地以為世界上像姐姐的女孩子,都可以堅強,可以偉大。長大后,這個孩子有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初戀,一開始覺得太蕩氣回腸痛徹心扉了,可惜沒過兩年,就明白其實當初覺得連疼痛都很神圣的事情,非但不純潔,反而會骯臟,世俗,不那么干凈,后來這個孩子很狗屎運地憑借自己找到了另一個女孩,與他的父親無關,家族無關,但他還是不懂事,還是不安分,在犯錯,可憐的是那些錯在那會兒的他看來是罪不至死的錯,覺得只要自己加倍努力了,拼搏了,幸福就唾手可得,她就會心滿意足。可孩子不知道,有種女孩,與自己一樣執拗,是不會妥協的,會玉石俱焚的,所以這個孩子窩在一個不知名小山村一整年后,就知道了故事的結局。孩子很幼稚,經常犯錯,還偏執,而那個女孩雖然有點驕傲,但優秀,出色,清澈,于是他最后還是堅持把那捧鮮花放下,而不是丟掉,因為他相信,她只是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善意謊言,她不是第一個馬尾辮,她永遠都是那個第一次見到的唱那首《孩子的善良孩子。”
趙甲第講完后,輕聲道:“還是不好笑,是不是?”
沐紅鯉起身道:“我先走了。”
趙甲第說我送你,她拒絕了。
趙甲第卻堅持送出酒吧,幫她攔了一輛出租車。
坐在出租車后排,女孩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緊緊握住自己手腕,手掌下,隱藏著什么。
人生不能如初見。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