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甲第和商雀一起前往上海入學,還是乘坐動車組,車廂里是一對上下鋪的年輕情侶,男的不帥女的不靚,一路上那妞都在瞥商雀,眼神炙熱赤裸,那男的是妻管嚴,敢怒不敢言。晚上睡不著,那對情侶打呼嚕一個比一個生猛,此起彼伏,還真有那么點相得益彰的味道。
趙甲第干脆出車廂坐在過道椅子上看資料,商雀則閉目養神,資料是童養媳姐姐寄給他的,三份,一份是有關金海在曹妃甸淡水項目上的籌備,一份是杭州水處理中心的關系網,最后一份是金海在北京各個司局跑相關政策的成績報告。每個趙家村成員都知道趙家村跟曹妃甸工業區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唇亡齒寒,作為趙家村當之無愧的魁首,金海實業一直希望在工業用水這個制約曹妃甸發展的瓶頸上做文章,他們是第一個想吃螃蟹的人,卻沒能第一個咬下肥肉,曹妃甸工業區的龍頭老大首鋼京唐鋼廠已經成功啟動海水淡化項目,那個項目策劃企業的合作方是挪威埃克波公司,但日產淡水只有5萬噸上下,只是大蛋糕上的一小塊,這兩年金海之所以沒有大動作,并不是說實力不如那家挪威公司,而是金海一開始就盯準了更廣闊的市場,北京。
大型海水淡化項目一旦啟動,除了給曹妃甸提供工業用水,完全可以肩負起給北京輸送飲用水的政治和經濟雙重任務,曹妃甸這兩年一直在跟天津暗暗較勁,只不過因為有一個南水北調工程,這個海水淡化項目一直處于比較尷尬的境地,北京各部門的司局也都態度曖昧,金海的作風一直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所以都僅是臺面下運作。
趙甲第怕商雀無聊,就把文件遞給他,商雀也不客氣,仔細看完后笑道你爸這是要三管齊下了?趙甲第點頭道趙三金的意圖再明顯不過,曹妃甸工業供水只是一小部分,他一開始就想做北京的戰略備用水源,這才是真正的大頭。資料上有過詳細估測,南水北調的水費算上調水成本、水資源費、污水處理費,終端水價在5元每噸左右,但別忘了,還需要算上受益地區每年向水源地支付的生態和移動補充,總價在8到10的區間,而附帶的那份天津“引海濟京”項目成本分析是6點96,你再看趙三金這份,是6點46,別看只有零點5塊錢,很了不得了。杭州水處理中心是徐振宏在打點,北京方面是金海幾大副董事親自過問,我估計趙三金自己也在動用關系,不得不說,這個超級項目一旦啟動,就根本停不下來,到時候連國家政策都要為之傾斜,趙三金真是個瘋子。
商雀盯著一大串數據,點頭道光是把預計的那一下子多出來的800萬噸鹽投入市場,就有的人哭了,加上金海本身的化工能力,到時候轉入筆記本電腦顯示屏的多硅晶,電腦價格肯定要有所浮動,我感覺金海就成了一條兇猛的大鯰魚,隨便甩下尾巴,都可以攪動多個市場。趙甲第苦笑道成熟的市場體系下一直遵守高收益高風險的準則,在這個項目上趙三金肯定還是有顧慮的。商雀皺眉道你爸和王厚德真如外界傳言那般交心?趙甲第笑道這都瞧出來了?商雀冷笑道這么大一個項目,別說王厚德的身影,就是王系成員都沒有一個,曹妃甸這一塊是碩果僅存的金海第一批元老何喬桑在領頭,第二梯隊要么是你爸從德隆挖來的心腹,或者是趙硯哥母親那方面的精英。資料上瞎子都看得出是杭州這邊則是徐振宏一手把持,外人油鹽不進,以往蘇滬浙一帶一手遮天的可不是他,而徐振宏聽誰的,顯然只聽你爸的。至于北京方面這一直不是王厚德的強項,做政府高層次的公關,石佛自己也說過,十個王厚德都比不上一個趙董事長。由此可見,這里頭,暗潮洶涌啊。幸好我知道你爸的本事,要不然還真擔心鬧出第二個國美風波。
趙甲第收起資料,問道村子里那些人怎么樣。商雀笑道趙樂毅很圓滑,沒有表態,但也沒有拒絕,這小子是個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的人,一下子肯定轉不過彎,沒辦法,進了咱們的圈子,他是肯定做不成老大的。趙大權那幫倒是很高興,這些紈绔都是從小被八兩叔打怕了的,比較心服口服。你讓我在復旦同鄉會多留心,我找到兩個還算不錯的,但沒有說透,等著你見面后再定。畢竟八兩叔說過寧缺毋濫,這個我很贊同。趙甲第靠著車窗,說道我后來想了想,其實拉攏一批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的家伙也行,不必要太計較,我們圈子就那么大,哪去找一籮筐志同道合的人。能一起賺錢就行,只要我們自己心里有數就行。商雀點頭道行,我多留意。
商雀想了想,說道其實這些不是我強項,我做人不行,很怕打交道,做事馬馬虎虎,能打及格分。
趙甲第點頭笑道讓你做這些,確實為難你,這點你應該跟豹子學習。
商雀搖頭道天生了,學不來。
趙甲第呵呵笑道以后倒是可以讓你們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商雀笑了笑,突然疑惑問道八兩叔,看你包裹,怎么有幾本官場小說,不符合你以前審美啊。
趙甲第抹了把臉,伸了個懶腰,沒有回答。
回到上海。
寢室還是那個103,趙甲第覺得沒什么變化,一樣窗明幾凈纖塵不染,他書桌上的東西都整整齊齊干干凈凈,肯定是寢室長的功勞,趙甲第放下東西,把奶奶新給的茶葉裝進罐子,泡了杯茶,剛喝上,李峰和沈漢就下課歸來,一見到趙甲第,都不吭聲,該干嘛干嘛,把他當空氣,趙甲第郁悶道你們兩個沒事吧,我這么個大活人沒瞧見?寢室長大人哼了一聲罵了一句無組織無紀律,就去洗衣服。沈大元帥忍了一會兒,實在憋不住,雙臂環住趙甲第的脖子,大笑道你小子太不講義氣了,整整一年都不給兄弟幾個打個電話,你是被外星人綁架還是咋的,馬小跳去年每次回寢室都罵你王八蛋。趙甲第哈哈笑道這不家里有點事,可咱還是的厚道,都舍不得你們三,要不休學一年現在就是你們學弟了,可咱忍辱負重,跟校領導打包票說只要讓我上大二,就在一年之內把學分補齊,期末得弄出你們雙倍的考試,我容易嗎我。
李峰臉色這才陰轉晴,湊過來問道你家啥事。趙甲第笑了笑,輕聲道沒啥,我現在活蹦亂跳,活潑開朗。李峰也不多問,繼續跑去洗衣服,趙甲第很不客氣地脫下襪子丟過去,說一起洗了,李峰罵道我圈你個叉,一來就讓寢室長大人出力,真不把領導當領導。沈漢趕緊去扒趙甲第的茶葉罐,一看又滿了,歡樂笑道不錯不錯,又有茶喝了,我嘴巴都被你養刁了,超市賣的茶葉能讓人淡出鳥來。李峰隨口問道甲第,你這茶葉不便宜吧。趙甲第給沈漢泡了杯茶,搖頭道不清楚,都是我奶奶買的,應該不太貴。其實他還有一些茶葉,是觀音村村民送的,大概三斤的樣子,一半送給了奶奶,再讓奶奶給童養媳姐姐留一斤,剩下半斤他自己都不舍得喝,準備送給蔡姨和沐紅鯉家人,至于最后者,趙甲第沒什么信心就是了。
離開觀音村那天,趙甲第除了給奶奶打了個電話說要回去,再就是給沐紅鯉報了個平安,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電話那頭只是嗯了一聲。趙甲第不想多做解釋,只是覺得沐紅鯉在自己杳無音信的這一年里,肯定承受了家庭的很大壓力,但趙甲第離開觀音村前,每個月去縣城,不管如何思念,都保持了沉默,或者,這是他出于對沐紅鯉的一種盲目信任。就像當初他選擇相信馬尾辮一樣。說到底,骨子里的東西,難以輕易改變。他還有兩年時間,只要沐紅鯉不放棄,他都會以自己最輝煌的姿態將她娶進趙家,如果她中途放棄,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趙八兩,也許有怨氣,但不會有怨言,不會再孩子氣地去女人面前爆發怨氣。趙甲第回到ts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沐紅鯉打一個電話,都不長,查看郵箱,她連續寫了268天日記,后來就不寫了。并沒有什么心結的趙甲第覺得以她那么驕傲的個性,能堅持這么久,很不容易了。
趙甲第喝著茶想了想,給袁樹打了個電話。艱苦而堅持的她在電話那頭竟然當著老師同學的面大哭了,然后就跑出教室,出了學校攔了輛車,直奔趙甲第學校。兩人走在操場上,趙甲第沒有告訴她一年里的事情,只是說身體出了點毛病。她也沒多問。挽著趙甲第手臂,她只是輕輕說著她在一年里的學習和生活,她告訴趙甲第司徒堅強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尖子生了,已經被視作可以考上復旦的重點培養對象,而馬尾辮自己也穩穩坐上全市前五名的驚艷交椅,她還說見過小果兒幾次,都會念叨趙甲第,說欠她一本《伯里曼人體結構繪圖教程,是個不講信用的朋友。其實袁樹不顧一切沖出教室,司徒堅強就給關機一年多的趙甲第打電話過來,興匆匆跟他說好周末一定要去蔡姨小窩。
趙甲第把袁樹送回學校,直到大門才轉身。以往他是肯定不愿意這么做的。在觀音村長眠的那朵丁香花最后告訴趙甲第一個道理,好的女孩,在她最璀璨的青春里為一個男人綻放的時候,那個男人不管如何冷漠自私,都應該多付出一點耐心。
周末,趙甲第坐公交車來到蔡姨家,是小蘿莉陳慶之開的門,跟室友如出一轍的表現,對他故意不搭理,一年里竄高不少的漂亮小蘿莉都懶得瞥趙甲第一眼。蔡姨不在家,興奮的司徒堅強解釋說得晚點,但說好了蔡姨親自下廚。趙甲第股市上的十幾只股票在他去四川后就都讓童養媳姐姐拋出,獲得的最終收益分別轉給趙硯哥、司徒堅強和袁樹三名“投資人”。趙甲第遞給小蘿莉那本欠了一年的《伯里曼人體結構,已經不兩根扎朝天辮的蘿莉還是不理睬,生悶氣,這讓趙甲第有點出神,想起了觀音村的那些孩子,笑了笑,把書放在蘿莉的書桌上,轉身給司徒堅強講解難題,經過短短一年的教書育人,趙甲第對于上課越來越得心應手,更有耐心韌性,也更有技巧,司徒堅強很快就聚精會神投入戰斗,他的上進除了贏得蔡姨的表揚以及父親在物質上的獎勵,更多的是緩和父子之間的僵硬生冷關系,司徒堅強父親似乎終于把他當做大人看待,很多事情都愿意跟這個兒子攤開來說,甚至有一次還拋給司徒堅強一根煙,說想抽就抽,但要節制。
蘿莉陳慶之抱著跟她人差不多高的泰迪熊,坐在椅子上生悶氣,但眼睛從趙甲第身上和那本《伯里曼人體結構轉來轉去,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原諒這個被裴姨調侃成男朋友的家伙。
蔡姨在6點多回到家,拎著菜,見到出來打招呼的趙甲第,只是一邊去廚房系上圍裙,一邊微笑道還好吧,趙甲第點頭笑道蔡姨,我給你帶了點茶葉,放在茶幾上。蔡姨點點頭說你去書房,我做好飯菜喊你們。趙甲第靠著窗,司徒堅強埋頭作業,小蘿莉跟他大眼瞪小眼,趙甲第笑道還生我氣吶,女人這么小肚雞腸可不好。蘿莉恨恨道我是小女孩,還不是女人。趙甲第伸手摸了摸那只泰迪熊,笑道小果兒長高了很多,是女人啦。蘿莉歪著腦袋問道真的?趙甲第一臉真誠道是真的,我不騙人。蘿莉也很嚴肅認真道好吧,那我勉強原諒你的不守諾言了,但要成為我的朋友,還需要考察一段時間。司徒堅強噗嗤一笑,被蘿莉瞪了一眼。陳慶之放下那只作為10歲生日禮物的泰迪熊,走到趙甲第跟前,在頭頂比劃了一下,抬頭道你看吧,我是長高了不少。姨說我長大后起碼有175,你現在多高?趙甲第汗顏道差不多175。蘿莉開心嘿嘿笑道到時候我穿上高跟鞋,你就成矮冬瓜啦。趙甲第笑道是啊,到時候我可沒辦法再讓你騎在脖子上了。蘿莉神情慌張,做了一個很可愛的噤聲手勢,踮起腳跟輕聲道這是秘密,不能說的。趙甲第哦了一聲,也小聲道那趁你還沒讓我變成矮冬瓜前,多背你幾次,我估計等你再過兩三年,個子就可以竄上160,到時候我就難背了,再說你肯定有喜歡的男孩子,也不開心讓我背。陳慶之皺了皺精致鼻子,嘀咕道我才不要。
一頓普普通通的晚飯,還是寢不語食不言的老規矩,說話很少。蔡姨的手藝還是那個手藝,與她的相貌氣質差了十萬八千里,不過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吃上她親手做的飯菜,趙甲第很知足常樂。吃完飯,司徒堅強繼續進行難題攻關,蘿莉則玩她的俄羅斯方塊和掃雷,蔡姨用趙甲第送來的茶葉煮茶,只嘗了一口她就琢磨出門道,笑道是四川的,野茶。趙甲第佩服道厲害。蔡姨遞給他一杯茶,問道怎么好像你對我能不能拿給你1000萬沒興趣了,是心灰意冷準備吃家族飯了,還是瞧不上這1000萬了?趙甲第喝著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次陪孩子們一起去山上采茶的情景,怔怔出神,好一會兒,再回身道抱歉,想岔了。蔡姨,你剛才問什么?蔡姨笑道我問你1000萬的事情。趙甲第坐在氣場一如既往強盛的蔡姨對面,平靜道,不會再打蔡姨的歪念頭了,有些交情,太早沾上錢,不是好事。也許一開始看著是賺,其實是虧,會從頭虧到尾。蔡姨怔了一下,竟然感慨道趙甲第,你成熟了不少,本來我不好奇你發生了什么,現在開始好奇。
趙甲第安靜喝著茶。
蔡姨安靜看著他。
天平開始傾斜。